我很想找到那个老登，但场馆里又看不见他的人影，又急着把尹水送出去，所以匆匆找人对赌。她的卡被偷走，不得不让我改变本身的战略，如果说我按照原计划用三张同色的牌，那即使我把她送出去了，他们那些人一定就能在最后知道我手里的牌是什么。
游戏才开始一个多小时，一切都还没出现什么异样。
“姐姐你真的能保证自己百分百猜对吗？”
我虽然心里也没底，但是这个杯我得先装上：“读心术知道吗？我会。”我像逗小孩子一样张口就来，不管她信不信。
又找了张赌桌，这次对面竟坐着一个文弱书生样子的男性，戴着粗框的圆眼镜。
他随便抽出了一张牌放在桌上。“白色，我不骗你。”
我也同样放了张牌。“白色，我也不骗你。”
他仔细端详着我俩好一会儿，最终对着荷官道：“那就白色。”
“那我也白色。”
牌面揭晓，屏幕上显示的圆眼镜和尹水都加了一分。
这一把结算完毕，圆眼镜也快胜出了，但他不信任我们会继续顺利地与他合作，就离开了赌桌。我和尹水只能另外再找人。
“可是这样的话，我们只需要找人合作，同时对赌，不要相互欺骗，不就能全都赢了嘛？”尹水突然问道。
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指向人群中一个头发理得顺而服帖的男人，满面油光。“那个男的看见没，他刚刚两把和别人合作，最后一把被背刺了。和他合作的人早跑了。”
过去的一个多小时里，我观察了许多人，只有极少部分的人会选择合作，而另一部分人，极其想置人于死地。而这个时候，屏幕上显示的胜出人数已经有了三人，超过十个人，剩下的人就全部淘汰，那时候一定会陷入疯狂。有些人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管是什么样的合作，最终都会因为这个原因瓦解。
尹水也只需要再赢一轮。到这最后一局，我开始有些紧张，我需要在人群中寻找一个新的对象，以确保胜率。
但是这时在赌桌上的人寥寥无几，我再次告诉自己，我一定有那个把握。
对面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鬓角上也有些许白发，他非常有礼貌地对我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他把一张牌推上前道：“我这张，你绝对猜不到。”
“不会有我猜不中的东西。”我冷冷地说着，也为尹水出示了牌，“我说，这张是黑色的，看你信不信。”
他转移开话题，向我摊开手问道：“这位小姐，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玺千承。”我把手搭在尹水的肩膀上，“她是尹水。”
“不不不，我只想知道你的。”中年人微笑，“我想知道你的真名。”
他是个怪人，也是个聪明人，我这个假名一下就被他识别出来。
但我不会因此被影响，又说道：“我有三个名字，你想知道哪个？”
他大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好吧，千承小姐，我就这样叫你，我想告诉你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我觉得你应该适合黑色的这张牌。”说完他拿手指点了点他面前的牌。
我沉默着，看不到他丝毫的破绽，随手掐出的卦数竟然也是个留连卦，大概是代表，我得再纠缠一会儿，拖延些时间。
我的记忆突然浮现了张念玺那时封臣之前，在蔚清亭下萧忘尘的那张脸。那时他拿着杯子和花生米，让我猜花生在哪个杯子下，还声称自己会变戏法——
“你说，我该相信我的眼睛吗？”
“说不定有时候眼睛骗人呢？”
那时，萧忘尘是这么说的。当然，他对我说的话全都是带有迷惑性的，最终我还是选择相信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看到了什么？
“你，会变戏法吗？”我下意识地就问出了这么个问题。
他一愣，问道：“千承小姐你…何出此问啊？”
我回避开他的问题，又道：“如果一条人命放在你面前，你会选择让她活，还是让她死？这才是这场戏法真正的内容。”
我神戳戳地扯了半天，他的破绽依旧是不明显。
可是这场游戏里的人，要么就是毫无保留，要么就是极力掩饰自己的谎言，要么就是说了真话，又故意做出他在说谎的暗示，还能有第四种情况吗？
赌桌两边围观的人都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喊道：“快猜啊，快猜啊！”
不能乱。
我又暗暗提醒自己。
中年人说道：“我先猜，我猜你是黑色。”
萧忘尘在那天说的话，又在我脑子里面响起：“张家人不是善猜旁人心思吗？”
这个人能猜对我的牌，必定是了解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没错，我就是这里的第一种人，毫无保留的那一种。
而我也看清了他，他想杀人。既然如此，我并不想再对他手下留情了。所以我得重新给出假的提示。
“慢着。”我抬起头一笑，“我改主意了，你要不再猜一下？我现在告诉你，这张牌是白色。”
这句话说出来，意在扰乱他对我品行的判断。
“千承小姐，你这是？”
“是，我犹豫了，但是我最后还是觉得，我不想杀人。”这句话，是让他再次确认自己的判断。
他又笑道：“没事，人心不是就长这样嘛，必须经过某些…思想斗争，才能让自己的善盖过恶念。”
我道：“好，我就猜你是白色。”
“那我重新猜，你也是白色。”
牌面翻过来之后，我们都猜错了。
那一刻我晃神了，他那张牌上明晃晃的图案就是黑色，可我始终没法相信我的判断失误了。
尹水回望我，愣愣地看着我，呢喃道：“错了。”
“你妈妈在哪家医院？”我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这个问题。
“我妈妈……”话没说完，一颗子弹穿过，血溅上我的镜片，从生到死，就在这眨眼之间。
但那个中年人并没有死，他不过是从原本的4分变回了3分。
重明玉在我的怀里微微发热，它在我的视线里回放了一段画面——
就在刚才揭晓牌面的时候，那个中年人以微不可察的速度，将白色换成了黑色。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原来我只是猜对了牌，但是我猜错了人。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人还真会变戏法。
然而仅仅是可笑和惋惜，还有那微弱的恻隐之心，我无法因此而感到悲痛，只能阴沉着态度。
“我还以为你能有多正义！原来你也是和他们那些人一样！”中年人大笑，“亏我还信得你！”
“你活该！”我冷笑道，“人命就放在你面前你偏要选择杀！而我不过是因为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我，就要你死。”说完，我通过重明玉唤出了棘叶，提刀指向他。众人也吓得向四处退散。
这时不知从何而来的弹珠弹到了棘叶的刀刃上，一时刀从我手上脱手了，我又立即把刀唤了回去。
卢堪从看台上下来，带着人站在我面前：“张海印，你可不能冲动啊，你还要把你家那个蓝头发妹妹带回去呢。”他旁边站着另一个人，指尖微亮着，刚才那颗弹珠恐怕正是他所为。
“你让我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想让你看看着世界上的人都长什么样子，很快你就能看到，这些人……差点忘了。”他话说到一半，对着空中打了个响指，人群的动作和吵闹全都停下来了——时间被他停止了。他这行为更多的倒像是在向我展示一些什么，但我并不觉得稀奇。
“很快你就能看到这些人为了钱和命自相残杀。”他终于把话说完了。
“这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吗？”我反问道。
“我还想让你看清你自己，其实你谁都救不了。”
他说完这番话以后，我开始觉得好笑的人是他了。“我当然知道我救不了这些人，可是仔细想来，这些人的死活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啧啧啧，张海印，这话不像是你会说的。”他指向地上尹水的尸体，“那既然你这么说，你又为什么要帮她？”
“只是因为我想。”
这个回答，如当年萧忘尘对我的回答，如出一辙。当年我问过他，为什么要帮我？
他是那样说的：“我帮你，只是因为我想罢了。既然你想救人，我也想帮你，那我何乐而不为？”
“你好像变得有哪里不一样？”卢堪颇有些意味地看着我。
“我是变了。”我轻笑一声，“你是以为你这些伎俩还能让我怕了？”
他指着我笑：“倒是和以前一样自以为是。”
“你是不是真的觉得你的设计很有趣？”让一个人破防很简单，只要忽略他的话，并且贬低他，就能把他的弱点逼出来。我单手悄悄结印存了点重明玉的能量，表面依然说道：“无聊至极。”
“你先别急，我看眼下我们不如合作吧。”他突然提起的合作弄得我一头雾水。
“我跟你有什么好合作的？”
“我们都从那个地方回来了，好像都有所收获。末法时代将至，难道你就不想惩治一下这些低等的人吗？到时候，这个世界都是我们主宰的。”
“所言似是正义，但是你这番话，配在屠我族人之后，又在我面前说吗？”我皱起眉，看着他。虽然他一直都是这样西装革履地站那，可他的样子在我眼里变得越来越可笑，卑微又丑陋。“我无意对这个世界作出任何影响，也不在乎你嘴里那些低等人想什么或者做什么。但除了你，你的力量是因为印十一才拥有，我作为印十一的家老，迟早都要取你的命。”我把手中聚起的能量一并打向卢堪，不过这只是重明玉很小的一部分，是我用来试探他的。他把手挡在面前，那一小团能量就停留在了半空中，我又挥手散开它，如此一来算是摸清了他的底细。而他的伙计都端起枪，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他们好像都慌张了那么一下。
“拿了我家的东西，用着可顺手？”我向前逼近一步，他立马抬手示意，让伙计放下了枪。
“张海印，你并不比我强多少，而且萧祭还在我手上。”
“知道了。”我转身，随手一挥，先于他一步解除了暂停的时间，好像是在反驳他那句我并不比他强多少那句话。
在前尘，且不提印十一，只是张家，就已经因桃源损失惨重，我们本应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桃源，所以他怎么可能强得过我？
这一次绝对不可能再输了。
与赌场相连接的地方，除了厕所，还有个休息室。我不急着去找人对赌，而是想先找到那个偷牌的老登。
休息室里的人很多，挤得没地方落脚，我扫视一圈没见人，就走了。而厕所附近倒是没什么人，里面却传来一些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的声音，明明只能听出两个人的音色，可又是踢门的声音，又是叫唤声。
循着声音，正好是女厕所，我便直接进去了。走过几个小隔间，里面的人大概是听见了我的声音，说了句：“有人，闭嘴。”是个男人，不，再具体地说，应该是那个老登。
我双手插着兜，看了眼锁着的隔间门，浅动用了一下重明玉，那门就弹开了。门里的景象只能说是一塌糊涂，女人惊恐地坐在马桶上，光溜溜的双腿中趴着那老登。他回过头盯着我，不知道是尴尬多一点还是恼火多一点——反正他没穿衣服。
我轻蔑地笑起，问道：“干嘛呢？老登？”
那个女人回过神，突然大喊着：“救我！快救我！”
我尽量让自己的目光集中在老登身上，不去看女人，就算是同性在这种情况下看着她也是会觉得有所尴尬的。可这老登我越看越觉得恶心，于是走上前抓起他的头发就把他往外拖，而后用狠劲将他头砸在了身后的瓷砖墙上。他竟一副还不死心的样子对女人瞟去，我顺手就一耳光扇去，又脱下外套扔到女人腿上说：“赶紧穿上。”
“饶命！饶命啊！”他连连摆手求饶。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我笑着问。
“不记得啊……”
“那我就大发慈悲提醒你，我之前说要抠烂你的眼睛。”说完我就伸手去吓他，在离他眼球一毫米的地方我停下手，道，“对了，我先问问你想怎么死？你偷了那小姑娘的牌，她现在死了，你打算怎么还她这条命？”
“我没杀啊？怎么我还啊？”他被我吓得鼻涕眼泪一大把，紧贴着瓷砖又退无可退。手里攥着他仅剩的两张牌。
“确实，我也没必要杀你，你偷了别人的牌，结果到现在就剩了两张，还只得了三分。”我摇头说着，“我不杀你你也一样得死啊。”
“要不在你死之前，我给你点难忘的回忆吧？”我托起下巴，盯着他又琢磨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站起来，从衣服上扯下来一根装饰性的绳子，绑好他的手牵起他出去了。走到赌场门口，我也不进去，对着他的屁股就踹上一脚，把他踹进了门。我在门外看着众人的目光一点点聚向一丝不挂的他，也觉得自己玩得差不多了，该去找另一个人了。
这种恶趣味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兴许只是一种报复心理，又或是被这些人影响了。我也不得不承认刚才有一会儿，我身上源于前尘张念玺那种“正人君子”的气质不翼而飞了。“算了，就这一次。”我暗暗叹了口气，方才的行为于往常的我相比确实不妥。
我取下手腕上的念珠拨动了几下，算是补偿了些阳德。
对于需要帮助的人，我确实会竭尽所能提供帮助，但是就这样一个世界而言，我能帮的仅限于我能看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