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当年之事你是最清楚的。为了殿下也为了你自己,便将当年之事如实道来吧。”袁束这话是劝说同时也是威胁。
锦娘已隐隐猜到公孙洵的身份,毕竟当初小姐离开前确实不曾有孕。若小姐后来不曾嫁与他人,那这孩子便只能是高霍的。
对于高霍的狠毒残暴,锦娘自是心知肚明,她当然知道若自己所说不是高霍所愿,那么今日或许就是她在人间的最后一日。
锦娘并不怕死,但她却还是选择将实情说出。因为锦娘知道,面前的少年之所以能站在自己面前不是因为他是小姐的骨肉,而是因为他是高霍与小姐共同的血脉。
莫说这就是真相,即便不是,为了护小主子性命无虞,锦娘也会做实公孙洵乃高霍之子的身份。
“公公,奴婢可否带殿下入内殿一观。”锦娘微微屈膝,显然受旧伤所累,她已然无法做出大幅度的动作。
“自然可以。”袁束颔首,算是允了。
“殿下,请这边走。”
公孙洵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锦娘的一声声殿下在这南陈皇宫中似乎尤为刺耳。
见公孙洵不动,锦娘也不催促,只是低声言道:“那里是小姐生活过的地方,殿下不想看看吗?”
只因为这句话,公孙洵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迈开了步子,任锦娘带他走进了那个陌生中却又带着熟悉的寝殿。
寝殿被打扫的很干净,全然不似十几年没人住过的模样。可想而知,这些年来洒扫这里就是锦娘唯一的精神寄托。
寝殿的南窗下摆着一张三尺见宽的黄梨木书桌。在公孙洵的记忆中,舅舅也曾往雪苑送过一张更大的黄梨木桌,但他却从未见母亲用过。
公孙洵走到窗边,只见那桌上还有一卷并未写完的书信。
“吾夫阿褚,妾自知无颜再与君相见,生死与共之誓言犹如过眼云烟。妾不忍君赴死,唯有委身高霍。妾知君定无法原宥,然君之命乃妾之所求。往后岁岁年年,”信到此处戛然而止,公孙洵虽不知母亲到底还有多少未完之言,但他知道桌上这封已然泛黄的书信的确是母亲的字迹。
公孙洵颤抖着将那封信拿起,桌上没有半点灰尘的痕迹,显然是锦娘擦拭后又将信原封不动地摆了回去。
“这寝殿和母亲走时一模一样吧。”公孙洵一双眸子忽而变得深邃,锦娘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眸,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胆寒。然而这感觉稍纵即逝,锦娘走到床榻边,轻轻拿起上面的苏绣披风,低喃道:“是啊,一模一样。当日小姐被陛下带去宣极殿时,甚至都未来得及披上这披风。”
“宣极殿?锦姑姑想说什么?”公孙洵侧目看向锦娘,眼中充满着抵触。
“殿下,奴婢知道陛下让您来此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想让锦娘证实您的身份。奴婢知道,殿下一时间怕是难以接受,但您真的不是忠义侯的儿子。公孙家一直子嗣单薄,到忠义侯一脉已是三代单传。小姐与忠义侯成婚多年,二人恩爱非常,却迟迟没有身孕。出事之前,忠义侯已被下狱半月有余,加之此前被繁杂俗事所扰,二人已月余不曾行过房事。所以在陛下宣小姐入宣极殿前,小姐并不曾有孕,在那之后,忠义侯更是血洒宣极殿。所以,殿下,你并非忠义侯之子。”
公孙洵的双拳紧紧攥着,可即便如此也仍是无法控制住发自心底的颤抖。
如果说高霍的话带给公孙洵的是愤怒,那么锦娘的话带给他的便是绝望。
公孙洵忽然不知道自己所做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自北齐而来,搅弄南陈风云,让高霍的皇子们自相残杀,本以为报了父母之仇,最终却发现仇人是父亲,而那些死于他算计之下的竟然才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
“殿下?您还好吧。”锦娘看着公孙洵的脸色越发惨白,不由得心下担忧。她不知是不是自己说的太过直接,或许该婉转一点。然而这事实却任凭她如何婉转都改变不了的。
公孙洵的信念终于在师沐雪曾经生活过的这间寝殿中彻底崩塌。公孙洵松开双拳,笔直的身体忽然就变得颓然,他不再理会锦娘和袁束,只顾自转身一步一步地向殿外走去。
锦娘与袁束彼此对望一眼,这才纷纷跟了上去。可二人还未出门,却听前方传来公孙洵倒地的声音。
“殿下。”袁束与锦娘心知不妙,快步向外跑去,尽管二人的担心并不相同,可害怕公孙洵出事的心却是一样的。
袁束虽然比锦娘年岁大些,可腿脚却终归利落些,锦娘自也顾不得跛脚之事,紧跟袁束身后来到殿外。
好在公孙洵只是一时情绪激动,晕倒而已。除了手上留了些擦伤的痕迹倒也不见旁的伤。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公孙洵便悠悠转醒。再看这天和地,一切仿佛都变了模样。
公孙洵摆脱了袁束和锦娘的手,独自向瑶华宫外走去。
袁束不敢跟的太紧,却又不敢不跟,于是便远远地走在公孙洵后面。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北华门,刚到拐角,却正好撞上高慕雪的软轿。
公孙洵只知向前走,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面前正有人走来。
在这南陈皇宫中,除了高霍和黎贵妃,还并无第二人敢冲撞高慕雪的轿子。
抬轿的几个小太监见公孙洵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不耐烦地吼道:“哪里来的奴才,敢冲撞公主,还不速速滚开。”
小太监这边话音刚落,便见大内总管袁束从拐角处出现。“放肆!”袁束大喝一声,吓得那几个小太监一个激灵。
袁束的声音也引起了高慕雪的注意,她掀开轿帘,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公孙洵那张惨白的脸。
“褚洵?你何时进宫来的?”高慕雪的声音将公孙洵拉回现实。
公孙洵抬眼看向高慕雪,今日她穿了一身艳丽的红裙,配上纯白色的狐皮大氅,整个人贵气中又带着耀眼的灵动。
公孙洵木讷地看着高慕雪,看着看着,一双眼便只觉刺的生疼。公孙洵忽然笑了,笑的那么悲凉,笑的那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