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洵跟着袁束一路走到皇宫最北边的一所宫殿。这里显然很久都没人来过了。
走近殿门,公孙洵看到门上赫然悬着一块匾额,上书:瑶华宫。
匾额乃是上等红木所制,虽已痕迹斑驳,可那烫金的三个大字似乎仍在宣示着曾经的风光。
“这是哪里?”公孙洵伫立门外,口中虽问着,心里却已隐隐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袁束叹息一声,答道:“这是你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尽管公孙洵已然猜到大概,却还是在听到答案时身子一紧。
“殿下,且跟老奴进去吧。”袁束的这声殿下让公孙洵很不自在。尽管作为北齐的洵亲王,被人称为殿下早就习以为常,可殿下二字从袁束口中吐出似乎总代表着某种公孙洵不愿承认的身份。
“你不必这般唤我。还是叫我褚公子吧。”公孙洵冷着一张脸对袁束说道。
“是。老奴遵命。”袁束毕恭毕敬地俯身施礼,随即顾自上前一步,叩响了瑶华宫的大门。
袁束接连叩了三次,殿内才响起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听起来十分沉重,公孙洵猜测着殿内之人定是垂垂老矣。可当瑶华宫的门被打开时,公孙洵看到的却是一个和母亲年纪相仿的女人。
“奴婢参见袁公公。”那女人微微施礼,神色间既没有讨好也没有恐惧。似乎像袁束这样的大内总管在她面前也不过尔尔。
“不必多礼。锦娘,咋家今日给你带了一位贵客。”袁束说着便将身子闪到一边,如此一来,锦娘便与公孙洵直面相对。看着公孙洵的模样,锦娘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
“这位贵人是?”锦娘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想要把公孙洵看得更清楚些。
“先进去再说吧。”袁束并未急于说明公孙洵的身份,而是示意锦娘先把这位小贵人请入殿中。
一进瑶华宫,公孙洵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这里的布置和陈列习惯确实很复合母亲的喜好。但公孙洵猜测,这些定不是母亲吩咐的,毕竟即便她曾经当真做过高霍的妃嫔,也全是为救父亲的性命。一个女人委身于自己憎恶的男人又怎会有心情打理一切。所以,这间瑶华宫大抵是高霍为讨母亲欢心而特意建造的。
三人一路穿过瑶华宫的四方院子,最终来到正殿,此殿名曰:沐雪阁,其匾额乃是当年高霍亲手所书。
公孙洵努力让自己不去注意那刺目的三个字,可一切的事实似乎都在面前,昭然若揭。
进了沐雪阁,锦娘将袁束和公孙洵分别请入上座。“公公和贵人且稍待,奴婢这就给二位添茶。”
袁束颔首回礼,锦娘这才退了下去。直到此时,公孙洵才发现原来锦娘的左腿竟是跛了。难怪她走得那般慢,想来是不愿让人看出自己的跛脚吧。
看着锦娘缓慢的背影,公孙洵不知为何,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袁公公,这锦娘是?”公孙洵迫使自己不去看那背影,转而对袁束问道。
“她是你母亲的贴身婢女,出自师府。当年北齐王救走你母亲,却来不及带走她。陛下仁爱,也不曾为难,便让锦娘留在瑶华宫,洒扫殿宇。”
“不曾为难吗?若当真不曾为难,她的腿又是怎么回事?”公孙洵冷哼一声,目光中全是鄙夷之色。当年的情形并不难猜,定是舅舅带走母亲后,高霍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这才让锦娘做了替罪羊。而锦娘之所以还能留下一条命,大抵也是因为她是整个南陈皇宫中唯一与母亲有过牵连的人吧。
事到如今,公孙洵已然相信高霍确实爱母亲爱到骨子里,然而那却是一种近乎畸形的爱。
不多时,锦娘便提了一壶热茶回到正殿。
“公公、贵人,请喝茶。”锦娘为二人斟了茶,便就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
“锦姑姑也坐吧。”当公孙洵得知眼前的这位锦娘曾是母亲的贴身婢女时,便不由得感到亲切。
可锦娘却被公孙洵的这句锦姑姑弄的不知所措。
“贵人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哪里担得起贵人的一句姑姑。”锦娘诚惶诚恐地看向袁束和公孙洵,却见面前的少年也正用一种探寻的眼神看向自己。
“姑姑自是担得起的。亡母闺名,”公孙洵停顿一下,才有继续说道:“师沐雪。”
锦娘闻言,不禁踉跄一步,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公孙洵,仿佛魔障了般地低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你方才说亡母?小姐她……”锦娘向公孙洵的方向走了两步,却又似乎有所顾忌地不敢离公孙洵太近。
公孙洵最善观察人心,看着锦娘这般进退两难的模样,他主动起身,走到锦娘面前,“母亲已于前年故去了。”
锦娘眼眶泛红,却好似没有眼泪可流了,她微微抬眼,看了公孙洵一眼又一眼,半晌才鼓起勇气问道:“小姐是怎么走的?”
公孙洵深吸一口气,虽已过了两年,可想到母亲的死,仍觉心痛难耐。“母亲她……犯了疯症,自楼上一跃而下,不治而亡。”
“小姐。”锦娘那干燥的眼眸终于在多年后又流出了泪水。自当年师沐雪被救,锦娘的日子便就没了希望。高霍为了泄愤,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锦娘身上。好在那暴君最后良心发现,让锦娘守着曾为师沐雪准备的宫殿。也是在那以后,高霍再未进过瑶华宫。虽说此处缺衣少食,可锦娘总算得了一些安稳。本以为这辈子就会这样终老而死,不曾想竟还能听到小姐的消息。只是,再闻信时,竟已是天人两隔。
高霍让袁束带公孙洵来此可不是为了新主旧仆相认的感人戏码。而这一点袁束自是心中清楚。
袁束起身,走到二人中间,脸上堆笑,对泪眼连连的锦娘说道:“陛下让殿下今日来此,是为了求证当年之事的。”
“当年之事?”锦娘看了看袁束,又转而看了看公孙洵,她仿佛忽然意识到什么,原本悲恸的眼神忽而变为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