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咯，来咯！”
华锦年嘴上说着，手里捧着那一堆热腾腾的糊状物跑回屋里。
“去尿那么久？老子还当你小雀儿被蛇咬了呢！”
“这个自然，治病用药看的是病机，讲的是医理，岂能不经脑子就胡乱下药……”
“行了行了，啰嗦个屁！治好老子就算你有本事！”
二哥懒得听他吹嘘，只将那大棒子一指示意他去。
“大姐，那便……冒犯了，还请露出伤口来我看。”
“这……”
那艳娘面露难色，虽然对方还是个孩子，但听他先前说的那些诨话，显然也到了知男女之事的年纪，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解衣让他疗伤却也为难。
“磨叽啥，叫你脱便脱，不然你这小身子没走到村头便流干了血，老子不是又赔一笔买卖！”
二哥最烦这些扭捏之态，当即手中大棒砸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响。
艳娘不敢磨蹭，只得解开胸口衣襟，背过脸去，华锦年蹲坐在她面前，将手中那糊状物向她胸前伤口上抹去，心里想着，
“你这骚婆娘喂我吃人血，现在拿小爷的童子尿给你配药抹身子，就算两不相欠了。”
原来他不愿嚼那草药，索性一泡尿将它浇湿，又在脚下踩了个稀烂，便成了他手里那一捧糊状物。
那药糊被尿泡开，气味自然不好闻，艳娘不自觉屏住气息，皱起了眉，华锦年也是头一回触碰女人身子，不由得想起那夜在白砂村里同珊儿肌肤相亲的情景，也不禁臊得面红耳赤，手也犯起了哆嗦，索性一闭眼，将那一坨糊嗒嗒的东西涂了艳娘个满胸都是。
“操，你这娃儿是给人治病，还是烂泥糊墙呢？”
二哥看着好笑，却也不阻拦，说来也巧，那药糊一涂上身，还真如烂泥糊上了墙洞里，片刻的工夫就结成了粉痂，堵住那血口，再无血渗出，众人一看无不啧啧称奇，只蔚千山在一旁瞧着先是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谢……谢少侠。”
艳娘穿戴整齐，也红着脸起身向华锦年勉强施了个礼。
“上路！”
“二哥，身上疼的厉害，歇息一晚再走可好？”
“歇屁！咱得连夜赶去天炉山跟先头的弟兄碰头，误了时辰你我一个都活不成！”
二哥棒子掷地一声响，喝道，众人皆不敢懈怠，各自收拾行装出门，锦年嘴上说着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心里倒是感叹——蔚千山那小子的药当真神奇，不过纵使那小子药再神，若非自己脑子好使，只怕二哥方才那一棒子便敲在了自个儿脑门上。
“小子，二哥出来时走得匆忙，先借你身上银子用着，回头我沼泽帮自不亏待你。”
二哥将华锦年和蔚千山行囊中银两搜刮干净，其余东西也不拿，将那些药材、盘蛇令和锦虹刀等物一并还与二人，自扛着棒子骑在“闪电驹”上，一行人连夜走出“红泥客栈”。
“喂，你方才用的什么水来化我的药？”
行走间，蔚千山扯了扯华锦年衣角，悄声问道，
“自……自然是田间的露水，有什么讲究？”
“你竟然也知道野芋麻叶遇冷促凝，遇热散血，我还怕你若是放在嘴里嚼碎，药草一经人体温热之水泡开，只怕这婆娘要血流不止一命呜呼了。”
听了这话，华锦年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想是那妇人本就伤得不深，伤口自行愈合了，不然似自己这么胡乱用药，只怕自己都得陪她没了性命，当下却还是硬着嘴说，
“兄弟这话便是小瞧我了，自幼习医这个岂能不知。”
“不过你这施药的手法……还得多练练。”
蔚千山接着说，华锦年被他说得一阵不自在，却也不好辩解，便岔开话题问道，
“你那接骨的手法，又是怎么练的？”
“简单，以前我爹用个袋儿灌满了沙子，沙子里边埋两截猪骨头，再扎紧了袋儿口，叫我隔着袋儿摸里头的猪骨头接上，接不上，或是接错了，那就一天没饭吃，就这么练三五年便练成了。”
他说的轻巧，华锦年脑子里想了想那画面，心想着——莫说隔着袋儿和许多沙子，你就是放两截骨头在我眼皮子底下叫我去接，我怕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出了红泥村，便是山间野道，算算此处离天炉山少说也有五十几里路，现在带上艳娘和两个小子便走得更加缓慢。
好不容易众人又行至一处村落，借着熹微的晨光，依稀可见晨暮中散布着些许农舍，却听不见任何人畜声响。
“奶奶的，从白砂村到这鸟地方，一路上的人都死绝了不成。”
走了一夜的路，二哥也难免心浮气躁，随手一棒敲在路旁一户人家门上，将那门板敲了个山响，里边却没有回音，华锦年心里倒是一怔，
“听他的话，怎么好像白砂村的命案跟他沼泽帮没关系，这么说来那个珊儿……那个小婊 子又是什么来路？”
他这么想也难怪，那晚自他从大青山里失魂落魄地跑回来，后头发生了什么他也没瞧见，待到回家再发生了这许多事情后官府便已发布公文，宣称白砂村的凶案，和宁安府的大火皆是沼泽帮所为，当夜已被官府攻破贼窝，只有少数残党逃窜。
“他身为沼泽帮青山分舵舵主，就算不是他做的，他地盘上这么大桩的案子也不可能不知，那个小婊 子他又是否认识？莫不成我大哥遭人暗算与他有关？还有铁捕头家那个小丫头也不知是死是活，是不是落到他们手上……”
华锦年初见二哥时急着保命未及多想，当下这么一想，脑子里越发冒出一连串的疑问，想要问个明白，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心里道，
“等等，若真与他有关，我这一多嘴说出来，岂不自找麻烦？待我暗中观察再说。”
走着，转眼的工夫就变了天色，原本还风和日暖的天竟变得阴云密布，还刮起阵阵秋风，从冷清的乡间小道穿堂而过，灌进脖颈里叫人打起了哆嗦。
见这天色众人不敢耽搁，各自打起精神走路，一路上除了迎面的风声，便是一条条不知蜿蜒向何方的岔道。
不多时，走到一处大屋前，红漆的大柱、黑洞的大门和高耸的院墙在这村落里算得上宏伟，看着应是村里的祠堂，此时天空中也飘起蒙蒙细雨。
“二哥，还走吗？”
“走！这点鸟雨怕甚！”
二哥心生不祥，便是他也觉得脑子有些昏沉，心想着这鸟地方却有怪异，若不早走出去只怕更生不测，一咬牙领着众人继续往前走。
华锦年纵使心里老大不情愿，此时也只能听二哥的跟着往前走，其他人也同他一样，都知道当下只有二哥和他手里的棒子能保大家周全。
雨淅淅沥沥地下，前边的路也越发的泥泞，众人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又走出老长一段，差不多又有从村头到村尾的距离，颇废了一番力气，前边的雨雾中又现出一座大宅的轮廓，倒是个避雨的地方，二哥却没叫停下的意思。
“二哥，咱这走过的……好像还是原来的地方。”
陈七忽然停下来，指着雨中那大宅子说，众人方才看到那些红漆的大柱、黑洞的大门和高耸的院墙，可不就是刚才走过的那所大宅子，那宅子孤零零立在雨中，此番看上去更显得突兀。
“你他娘的是不是饿得眼花了？”
“不，确实是刚才走过的那所祠堂。”
二哥厉声喝道，却被蔚千山打断，这下他心里也没了底，本来乡间道路九曲十八弯，偶尔碰上“鬼打墙”在同一个地儿打转转也不奇怪，但他二哥大半辈子都在深山黑洞里摸爬滚打，这乡间道路在他眼里无异于条条康庄大道，而今在这大白天里都能走错路，莫非当真是自己穷途末路老眼昏花了不成？
“哎呀，管他是哪咧，咱进去躲个雨，兴许还能找点儿吃的！”
华锦年倒是不在乎，事实上他此时脑子里空荡荡的根本不够用，肚子里更是一阵阵的翻江倒海，只盼着来点吃的垫垫。
“别乱说，那是给死人吃的。”
一旁蔚千山冷冷说道。
“二哥，有东西，跟着咱……”
另个唤王九的部下凑到二哥身旁悄声道，二哥点了点头，猛地一回首，眼里看到的只有来时泥地里的一串串脚印，远处蒙蒙的雨雾和忽忽的风声里看不到一个人或一头兽，但若是看得久了，路的尽头里每棵树，每株草又都像极了一个个扭曲着怪笑着的人影。
二哥不禁用力扣了扣自己酸胀的太阳穴，豆大颗水珠，也不知是汗还是雨滴从他额头上滚落下来。
“扯忽！你们都到我身后，一个挨一个退进去！”
二哥怒道，棒子一挥挡住来路，掩护众人向那宅子走过去，他那七尺来高的身子往那雨中一站颇有几分威严，料寻常的山贼猛兽也不敢进犯。
华锦年和蔚千山两个跑在前面，王九拴好了马，押着艳娘跟在后边，四个人一路小跑穿过黑洞洞的院门，又费力推开里边朱红的木头大门，进到那宅里里边。
屋外天气本就阴郁，屋子里就更黑漆漆的，大约看得出确是一所祠堂，只是里边的牌位，瓜果贡品都洒落了一地，且被踩得稀烂，似有人在里边打斗过一般。
“操他奶奶的，前日里被浇了个透，今日里又被浇了个透！”
“哎哟……”
华锦年正学着二哥的样儿没好气地骂了句，便听见一声似有似无的呻吟，从那牌位桌的后边传来，几个人方才松懈下来的神情立马又紧绷了起来，操刀的操刀，摸弹弓的摸弹弓，挡胸口的挡胸口。
“哪个兔崽子搁那儿装神弄鬼，有胆的给老子现个真身！”
正相持间，二哥拖着棒子大踏步进来，声若巨雷，想也是憋闷了许久，喝得屋子墙面上的碎屑哗啦啦往下掉。
“二、二哥？！”
忽见一汉子猛地从那牌位桌后边站起身来，四下里慌忙张望着，显然是认得二哥的声音。
“黄三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二哥愣了片刻，急忙抢上去扶住对方，方才见那叫黄三的汉子脸上缠着一圈又一圈满是血污的碎布蒙住眼睛，显然是瞎了。
“谁把你伤成这样？！”
“是鬼……龙骨鬼……”
“啥……啥鬼？你说清楚些？”
二哥眉一皱，仿佛没听清他说的啥，华锦年也在心里想——龙骨汤我倒听说过，龙骨鬼是个什么鸟玩意儿？
“我也不知是啥……只进村时听得人说这东西叫龙骨鬼，不知什么来头，咬死村民家畜无数，村里能跑的都跑了，我和几个兄弟起初也不当回事，岂料夜里在此歇脚时被这鬼所袭，那鬼出手极快，我只听得屋顶上‘硌拉硌拉’一阵响动，抬头望时已被它抓瞎了眼……”
那黄三听见自家兄弟声音方才镇定下来，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讲述起来，
“其他弟兄呢？”
“那时一阵慌乱，大伙儿都各自负伤，能走的，我叫他们连夜向着天炉山去了，我索性留在这里，横竖也是一死。”
“小兄弟，我这兄弟眼珠子还有治不？”
二哥发了一通脾气，冲蔚千山和华锦年问，蔚千山想了想，取来清水，一点一点化开表面污血，揭开包布，里面肿得跟鸡蛋一般大小，眼珠、眼白和皮肉被乌黑的血痂粘在一起已全然分辨不出。
蔚千山冲二哥摇摇头，华锦年也跟着摇摇头，二哥会意，只示意他随意处置便是，
“操！大青山里厮杀了半辈子，却叫山里的野鬼给伤了，真他妈丢人！”
待那黄三叫蔚千山给洗净污血，敷上药膏，重新包扎稳妥，便又急着站起身来说道，
“二哥，这里如此危险，你们也快些走吧，可别误了大事。”
“走？走去哪儿？老子哪都不去，今晚就在这歇下了！”
二哥反倒镇定了，踢过张凳子自个儿坐了下来，
“老子倒要瞧瞧哪来的妖怪，逮着肉炖了给你们补身子，皮剥了卖个好价钱，赏你们逛窑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