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日全坤和黄镔奉令送信,出了江陵城,便不停地挥鞭抽打马臀。二马急蹄之下,寒风刮面,二人但觉脸上如遭刀削一般的疼,却是顾将不得,兀自催马急行,直奔建业。
行不到一里,忽见远处一人抱着身子在寒风中拖步而行,说不上十分艰难,却也狼狈。二人驰近,认出是朱弃,急忙勒马。朱弃也认出了他俩,又喜又羞。他被陆盈抛下,在林子里迷了路,兜了一整夜,又冻又饿,直到天快亮时才走出林子,踏上通向江陵城的道途。
二人要事在身,不能多耽搁,想他姐姐朱凌之死一时也讲不完,他此去必是江陵城,到时自然会知道,于是分与他一些干粮,再赠些火种刀石,便继续赶路。朱弃有干粮充饥,又有火种刀石,自盼他俩早早离去,自己那副狼狈样被他们瞧着,心里着实不舒服,打了个招呼,喊了声谢,望二人远去,便寻一僻静处生火取暖,大口咀嚼起干粮来。
干粮尽数下肚,身子也暖和了许多,朱弃起身,待要继续赶路,抬头处,但见一人手持双戟,站在面前,冷笑不已,颇怀敌意,心里不由发虚,余光扫处,见身后斜向处还站有两人,一人执枪,一人握吴钩,正是凌真和陈捷,不由大吃一惊,如遭五雷轰顶,想这次可是在劫难逃。
执双戟的那人叫太史斐,向他道:“怎么,是乖乖地就擒还是要我们亲自动手?”两戟频频相撞,当当声听得朱弃全身发毛。朱弃眼一横,亮剑出鞘,壮着胆子喝道:“有本事就统统上来,爷爷还怕你们不成!”陈捷“哟呵”一声,道:“口气不小。”说着吴钩便向他砍去。凌真长枪一挡,道:“昨日林中你我未分胜负,还是由我来收拾你。”突一枪刺了过去。朱弃挥剑格斗,太史斐和陈捷便在一旁观战。
斗了片刻,太史斐和陈捷见凌真取胜不易,一齐上前助战。朱弃立即不济,肩头被吴钩砍中,手臂被戟刃划伤,稍后腿上又挨了一枪,倒在地上还在挥剑乱砍。凌真枪往前一送,朱弃手腕正好撞在枪杆上,剑即脱手。三人将他绑了,丢在一边,坐到火边取出干粮来吃。
少时,一队人拥着一顶大轿不远处路过,约莫三十来个。打头一人,骑马开道,手长腿长,形如竹篙,着装与其他人不同,似乎地位较高。最后面跟着两人,一胖一瘦,并骑而行,趾高气昂,着装也与众人相异,看上去也不似一般家奴。
朱弃哪管来者何人,大声唤救命。轿停,那形如竹篙者自远处走来。太史斐三人本没察觉有人路过,听见朱弃大喊大叫,抬头望去,立即起身迎上前去。
“女的跑了,男的逮住了。”太史斐道。
“男的没用,女的才要紧。你二人办事不利,主公那里如何交代?”形如竹篙者道。
“还望薛溟兄在主公面前多美言几句,再说抓了这人,从他嘴里探听些消息也好。”
朱弃本还希望得救,大喊不止,听到二人谈话,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喊声由强到弱,由弱到无。
一胖一瘦掀开轿帘,自内走出一男子,圆目浓髯,眉毛粗得像两条大青虫,锦袍华丽,腰佩一剑,比锦袍还夺目。朱弃的目光既不投向那人的锦袍,也没有为那把剑所吸引,而是定在了跟在那人身后出来的两个大美女身上。
他目不转睛,五人便已走近。太史斐、凌真、陈捷一见那人,立即躬身哈腰,卑微到了极点。那人听过薛溟禀报,圆眼一瞪,大声训斥三人,声音如同洪钟。三人只感耳边嗡嗡作响,哪里还敢发声。那人发完脾气,对薛溟道:“你知道该怎么办。”薛溟回道:“属下明白,一个也不留。”三人吓得当即跪下,磕头如捣葱,大喊饶命。那人并不理会,问薛溟:“你有把握料理他们两个?”“这个……”薛溟无言以对。三人心里同时在想:“这么说我们三人中还有一个能活命?”一胖一瘦中的那个瘦子向那人道:“属下与薛兄同去。”“同去,”三人兀自纳闷,“难道不是杀我们?”只听那人训斥道:“对付两只老鼠还须用两只猫?我是白养你们的吗!”薛溟哈着腰,目光不敢与那人对接,战战兢兢道:“有严轸兄弟与我同去,必当万无一失。”那人背过身子,提高嗓门道:“我这里也须万无一失。”薛溟上前一步,指着太史斐三人,向那人道:“主公息怒,有胡月兄弟在,再加上这三人,可保万无一失。”太史斐三人闻此言如得救命稻草一般,七嘴八舌地表示愿将功补过。那人突然转过身来,伸手间指锋已将六人尽数扫过,怒道:“对付两只老鼠就只能用一只猫。何人敢去?”身后两美女上前,一个给他捶背,柔声道:“殿下不要生气,当心身子。”一个给他抚胸,媚声道:“殿下坏了身子,可要苦煞我们姐妹了。”那人怒气稍平,两手握住给他抚胸的那女子的手,一边抚摩一边问道:“到底谁去?”忽然“喀喀”声响,只见那女子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却不敢吭声叫痛。
“喀喀”声响而复逝,随即便是一片沉寂。严轸斜眼看看身边五人,没有一个敢上前请缨,眼珠骨碌一转,来了主意,上前一步到道:“主公,属下愿往。”那人听了哈哈大笑,道:“那才是好猫,”突然笑止“你有把握?”“有。”严轸肯定地说。那人喊一声好,顺手将替他抚胸的女子往他怀里一推,道:“她给你做帮手,务必斩杀二人于荆州境内。”严轸得令,牵过两匹马,却听那人道:“既然是一只猫去捕老鼠,为何要两匹马?”严轸大为不解,指着王婷道:“她……”那人道:“她不是猫,是奖给好猫的一条鱼。哈哈哈……”“主公说的是。”严轸翻身上马,王婷不用人扶,轻轻一跃便坐到了严轸身后。随着一声鞭响,二人一骑扬长而去。
“撬开他的嘴。”胡月指着朱弃冲太史斐发令。太史斐兴致勃勃地蹲到朱弃边上,审问道:“小子,跟你一道的绿衣女子是不是叫陆盈?”“知道还问。”朱弃没好气道。“就算你回答过了,”太史斐也不生气,继续审问他,“你们到江陵来干什么?”朱弃回答:“玩。”太史斐道:“是到程大都督府上玩吧。”朱弃见他已事情说破,也不否认,道:“是又怎么样。”太史斐这几句的确是明知故问,为的是让他知道隐瞒是没有用的,下面一问方才扣住正题:“她身上可有什么要紧之物?”
“不知道。”
“不知道?”
“她是女的,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我怎么会知道?”
“你们两个一路上嬉笑怒骂样样都来,亲热的很,她难道没告诉你此番荆州之行的目的?”
“我是硬跟着她来的,只知道荆州好玩,其他的一概不知。”
太史斐正要再问,突然感到脸上吃痛,像是挨了一记耳光,抬头见是华衣男子站在面前,连忙起身,等着挨训。那人训斥道:“像你这样问法问到什么时候,找个地方慢慢严刑拷打!”太史斐连声称是。
一干人并未直向江陵城,而是先到了一座庄园。华衣男子一声令下,二十余人,连同四个抬轿子纷纷从褂子里亮出雪亮的片刀,冲进庄园,无论男女老少,杀得一个不剩。期间,凌真向华衣男子请求道:“主公,将这些人赶了也就是了,何必要杀绝。”那人哼一声道:“你知道什么,放跑一个,走漏了消息,你可担当得起?妇人之仁。”凌真见他面带怒色,不敢再劝。
朱弃不忍目睹众多无辜百姓遭屠杀的残状,兀自又打量起华衣男子身边那女子。忽然一壮丁打倒两人,冲出庄园,向远处逃去。胡月正要追赶,那女子讽道:“看你这身肥膘,还能追上。”说话间玉手一扬,朱弃只感眼前一闪,再看远处那人,没跑几步,身子一晃,倒在地上抽蓄不止,心中一凛,不敢再看她。华衣人搂着她,口中赞词迭出,她便趁势发嗲。朱弃听得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又向她看去。
血洗完庄园,血迹抹净,尸体埋尽,华衣人便入住其中,派了几个人去江陵城内打探消息,自在庄园内与那女子饮酒作乐,审讯朱弃的事便教给太史斐三人。
这日,转眼间太阳便悬在了西头。严轸与王婷一路奔驰,午饭也没吃。王婷抱在严轸身后,柔声道:“严大爷,你饿不饿?”
“不饿。”马鞭阵阵,马蹄急尘。
“我分明听见你肚子在叫。”
“别吵。”这两字已经是他今天第六次出口,对像当然都是王婷。
她不敢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