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14日
看着眼前平整如镜棱角分明的的油菜田塽子,我不光惊叹我们这些人的人工之精细,同时也惊叹我们这双手的绝妙,广阔的田野在我们的手里竟然变得像工艺品一样玲珑可爱。尽管这其中流过我们不少的血汗,埋藏了我们不少的委屈。
看着眼前的这些油菜田塽子,仿佛一下子又感受到了前两天挖油菜田里的排水沟的劳累。五百米长的大田一根秧绳子扯到两头,三米五相隔一条,油菜田里的放排水沟就这样一条线地挖得连着两头,四个人半天一条这样的放排水沟,要挖得二十公分宽三十公分深,不但要挖得笔直,要挖得棱角分明,同时还要把挖出来的塽子整平整碎了。这样挖好了顺田的放排水沟之后,这样整平了挖出来的塽子之后,一排田还要挖出几条腰沟,腰沟的宽度和直沟一样,但深度要比直沟多出五公分,这样一来,整个大田里进排水也就方便了。好在大田刚经过机务队的东方红大拖拉机翻耕过,挖起来不是十分的吃力。虽然大田挖起来不甚吃力,但任务较大,合计下来一个人半天就是七方半土,这样一来,两天下来也把我们折腾得够呛了。由于大田经过了翻耕,挖出来的水沟容易塌土变形,这就要求我们必须保证在挖沟的时候注意这样的情况,如果有挖出来的放排水沟出现了这样的状况,就必须把挖成的水沟重新填上再挖。棍子催了两天,我们给野兽追了两天似的把四排田的放排水沟挖好了。
今天出工,我们的任务是点油菜。
“点油菜的要求我再跟你们强调一遍,株距十公分,行距十五公分。凼子不能打得太深,也不能打得太浅,五公分深浅。每个凼子丢三到五粒种子儿。后面丢灰粪的要把种子儿盖严,不能盖得太多,也不能太少,一个凼子一把灰粪。”来到大田,张铁龙再一次向我们整着脸色说了一遍点油菜的要求,“要是有谁不按照老子的要求去做,你就给老子当心了。”
点油菜这个任务绝对需要分工合作,如果单枪匹马地做,速度绝对慢得可以。
黑皮焦亏把我们分成了五个小组,每个小组三个人,剩下的五个人由翟贤带着负责往大田里供应灰粪。
三个人一组点油菜,一个人在前面打凼子,一个人往凼子里丢油菜籽儿,后面一个紧跟着盖灰粪。为了保证油菜点下去横竖一条线,昨天晚上收工之后,我们就按照黑皮焦亏的吩咐在几根秧绳子上每隔十五公分拴上一个布条儿做记号,打凼子的人今天只要按着这样的记号打凼子就行了。凼子打得横竖成线了,油菜籽儿自然也就丢得横竖成线了。
打凼子要用锄头,这儿的锄头很像我们北方的扒铲子,只是要比我们北方的扒铲子窄了不少,倒是把子要比北方的扒铲子的把子长了许多。由于任务比较大,打凼子的人不仅要利索,而且要有力量,所以,黑皮焦亏挑出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干活好手负责打凼子,找了几个身手利索的人丢油菜籽儿。盖灰粪的人倒不需要太多的要求,只要能跟上前面的人就可以了。
我们几个所谓的螺丝鸟没有利索的身手,只能跟着翟贤从场基往田里送灰粪。也很自然,这活儿既脏又累,如果不然,也不会落到我们这几个螺丝鸟的手里。
拉灰粪的紧张程度早已领教过了,但春播生产中拉灰粪与今天比起来,就有些小巫见大巫了。今天拉灰粪,距离长,人数少,田里用得紧,这些无不要求我们几个要全速运转。尽管我们已经给狗撵了的兔子一样的慌张,尽管翟贤也在我们的身后拳头巴掌地嚷骂着催,但大田里的灰粪还是显得很紧张。张铁龙喝令黑皮焦亏换几个身强力壮的好手拉灰粪,让我们几个螺丝鸟在后面盖灰粪。黑皮焦亏也看出了让我们几个拉灰粪显得很窝工,就挑了几个中等劳力把我们几个换了下来。
几个被挑出来的中等劳力很不满意地对我们几个翻了几个白眼,嘴里骂骂咧咧地咕哝了几句,然后极不情愿而又无可奈何地跟着翟贤去拉灰粪了。
盖灰粪有些像插秧,看起来要比插秧轻巧一些,但真正做起来比插秧累多了,左手拎着装有灰粪的蛇皮袋子,右手一路盖过去就是三米五的宽度。就这样,左手不停地来回拎着蛇皮袋子,右手像钟摆一样从蛇皮袋子里抓着灰粪来回摆着盖,速度要比钟摆快得多了。
忽然,有人说新犯人组那种盖灰粪的办法很可以,两个人盖一塽子,并排中间两只手拎着蛇皮袋子里的灰粪,一人负责盖一半。这样一来,两人两只手拎灰粪就显得轻巧一些,一人盖一半节省了来回走动的时间,省力又迅速。于是,我们也开始按照新犯人组的办法。新犯人组大约是急中生智,才想出了这样的办法吧。这个急并非是情况紧急,而是人累得急了,后面的巴掌拳头催得急了,就想出了这样的省力而有疾速的办法。生活中的许多技巧大约也是由此而来吧,虽然生活中没有巴掌和拳头,但有生活的压力。人,如果没有什么压力,就很难发挥出智慧。这样的压力来源于自然,来源于社会,来源于他人,也会来源于最简单的吃穿住行,但更主要的要来源于自己。自然的压力让人开始学着直立行走,开始学着春耘夏种,开始学着筑房建舍,学着与别人更深地合作。社会的压力让人从原始走向文明,从保守走向开放,开始从家庭走向市场。他人的压力让人开始从忍受走向反抗,开始从情感走向理智,开始从理智走向尊严。自身的压力让人懂得了自尊、自爱、自力、自强和自立。在这个地方,我们的压力大多来源于他人,而这样的压力我们一时还反抗不了,这就要求我们要启动智慧去应付他们对我们施加野蛮的借口。当我们的智慧把他们的借口掩遮了,我们基本上就算安全了。
据老犯人讲,油菜点到田里之后会很见效果的,今天上午点完了这一排田之后,田里马上就会放进水来,浸泡几个小时之后再把水排出去,明天下午就可以看到有破开上面灰粪的油菜芽儿。后天再看,又是一个样子,整个大田都是一撮撮的油菜芽儿,横竖一条线,齐整整地向人们十分新鲜地显示着嫩绿,如果有微风一吹,摇头晃脑的样子会十分可爱,像刚学走路的娃娃一样。要是在社会上,人们这样向我讲说油菜出苗如此神速,我绝对不会相信,但是,在这个地方我毫不怀疑。因为这个地方的速度不依从自然规律,是压力逼出来的,说得明白一些,就是给别人的拳头巴掌和棍子逼出来的,作为万物之灵的人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油菜这种东西了。待油菜苗出齐之后,一天就是一个样子了。再经过间苗、除草、施肥,就进入了越冬管理了。待到了明年的春季,再经过一次翻锄和施肥,很快就到了它的收获季节。从把这些油菜点到大田里到收到场基上,这中间不知要经过多少道的手续。“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我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若非这近一年的劳动改造,我也一样不知盘中餐的辛苦,虽然我不是出生在城市,但长到了二十多岁,我依然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至于田地里的忙碌和辛劳,虽然我从父母的汗水里看见过,但我没有亲身感受过。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根本没有资格去议论田间的春夏秋冬。这次犯错的劳动改造,不仅是我另一种人生的体验,也是我另一种生活的体验。人生的巨大的反差让我懂得了该怎样去面对自己真正的人生,生活的巨大反差让我懂得了该如何珍惜属于自己的生活。不管自己今后的人生如何,生活方式如何,没有勤劳的双手,没有辛勤的汗水,人生是不会有什么收获的,生活的方式也不会稳固,就像这点油菜一样,不把种子种下去,没有仔细的田间管理,生命的空间依然会一片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