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沟里刚用上电灯，还不敢奢望什么家电，更远远谈不上观看影视，也就是告别了煤油灯而已。
所以，山里人一直习惯吃完晚饭，喂过猪，天热最多到户外纳纳凉，就洗脚睡觉了。
这一晚上，因吃酒吹壳子，用了不少时间。
一吃过晚饭，稍事坐了片刻，吴友光也就早早地被安排了歇息。
吴友光住的这一间屋子，是用旧报纸裱褙了两面泥墙的无窗小土屋。
木床桌柜，都是不知用了几百年的破旧货，但却白蚊帐，竹席子，软枕头，花被盖，满屋香水味儿。
看样子，这是欧阳清蓉的住房，曾经肯定也是欧阳雪莹的住房！
这样想着，吴友光不由深深吸了几口气，仿佛欧阳雪莹就在面前似的。
欧阳清蓉端来了洗脚水：“吴老师，您洗脚吧。”
一见欧阳清蓉，吴友光脑子里又浮现出欧阳雪莹的倩影，连忙问：“欧阳清蓉，告诉我，你姐姐为什么初中刚毕业就结了婚？”
欧阳清蓉咬咬嘴唇，把话往一边岔：“吴老师，恐怕城里的初中生个个都是尖子生罗？”
“不一定，其实他们还不如乡头的学生勤奋呢。诶，你姐当年考上了中师没有啊？”
“我姐当年读初中三年级时，成绩下降了些，升学考试，差了六七分呢！”
“你爸肯定不会让你姐读重点高中吧？”
“那当然……唉，吴老师，不说我姐了好吗？”
背着了两个老人，欧阳清蓉都还是不肯说欧阳雪莹的事啊！
吴友光觉得不能勉强别人，就换了个话题：“那么，你又读到初中几年级了呢？你的成绩好吗？”
欧阳清蓉羞涩地低下了头：“秋季就该读初三了呢，成绩嘛，还算班上前三名吧。”
“哦——！哇，那太好了！那么，你明年打算报考什么？”
“师范。”
“哎呀，我就吃够了当教师的亏，你成绩能在全班前三名，怎么还考师范？要依你的家庭，读重高考大学，肯定不可能，但是，你可以报考中专嘛！
“中专也要转户口的，但毕业后，工作天地就宽得多呢！”
“不，吴老师，姐姐临走时，一再叮嘱我，要我报考师范呢！”
吴友光心里一动：欧阳雪莹的答案是不是就要出来了？赶紧问：“为什么呢？”
“姐姐说，山沟里的人太需要多读书了，免得都像她那样受害……”
欧阳清蓉发觉自己说漏了嘴，突然打住了话题，做了个鬼脸，闪身出门，去看了一眼爹妈那边。
欧阳清蓉回来，轻轻掩上门，这才接着说，“吴老师，我姐的事，说来话长，在这里和你说久了，我阿爸阿妈又要骂我！
“这样，吴老师您先睡，我今晚上熬会儿夜，用写信的方式，给您说实话，您回去后，慢慢儿看……”
这么看，欧阳雪莹的事情一定不简单！
吴友光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听了欧阳清蓉这一说，吴友光也表示理解，就说：“那好吧，不过，你也别熬太久了，把大概意思写明白就行了，早点儿睡哈。”
“知道了，谢谢吴老师关心！”
说过，欧阳清蓉端上洗脚水，就出门去了。
欧阳清蓉出去后，吴友光看了看屋里，但见还是山里农村的习俗，在房间一角放了一只便桶，只不过是倒了陈尿，用水清洗过的干净桶。
吴友光闩上房门，小解过后，就上床睡了。
当然，这一晚，吴友光是辗转难眠的……
第二天，与欧阳家既不沾亲，又不带故的吴友光，自然是吃了早饭就告辞要走的。
告别时，欧阳老爹和欧阳大婶自然是要客套性地留一留的，但内心却巴不得吴友光快点儿走，客走主人安嘛，他们好做自家的活路。
客套了几句后，欧阳老爹就对幺女儿说：“欧阳清蓉，你去送送吴老师，我们两个老的就不送了。”
欧阳清蓉当然巴不得去送吴老师了。
欧阳清蓉把吴友光送到下坡路边，拿出她昨晚上写的厚厚的一沓折叠了两下的信纸，交给吴友光：“吴老师，我也要回去了，送远了，我爸妈又不不高兴了，他们生怕我把姐姐的事情说出去了呢！
“这封信，您先莫要在这里看，回去再慢慢看吧，您慢慢儿走，我回去了！”
“好的，欧阳清蓉，最后一年，努力学习哟，务必考上中师！”
“我会努力的！”
说过，欧阳清蓉小跑着回去了。
吴友光顺之字形下坡路走下坡，来到公路上，想了想，觉得金桥街上应该有摩的，就朝街上走去。
去不去学校看看呢？
算了，困了我十年的学校，有啥看头？
再说，人一走，茶就凉，都走了四年了，估计人事也变得差不多了，又是放假，不去街那头看了！
下了余家湾的山坡，还要走四里来路，才是金桥场镇。
吴友光才走了一里把路，就遇到了一个骑摩托的，就叫住摩托，说好十五元钱，坐到区场镇。
为了不走那几十里山路，吴友光也没法计较天价摩的费了。
半上午，吴友光就坐上了路过区场镇到县城的客车。
一坐上客车，吴友光就拿出厚厚的信纸看起来……
吴友光离开金龟桥的一九八四年下半年，欧阳家没什么事。
只是欧阳雪莹，像变了个人似的，虽然还是读书学习，回了家做活路，但寡言少语了。
到了一九八五年春季，有成天串乡的专业媒人，再次给欧阳旺财说了一门亲事。
不过，这一门亲事，却不是没出过嫁的大姑娘，而是一个二婚嫂。
而且，这个二婚嫂已经过了四十岁了，比欧阳旺财还大四五岁！
好在这个女人没有儿女，据说原来的儿子，离婚断给男方了。
自家养个儿子，从来没结过婚，如今有媒人介绍了个二婚嫂，要真成了亲，说出去都会让人耻笑！
因而，欧阳老爹和欧阳大婶开始都十分想不通。
但媒人毫不客气地说：“你们自己说说，这么多年了，你们老大说过多少女儿亲了？哪一个说成过？
“你们那个人，只会做活路，啥本事都没有，还倒傻不瓜的，而且离四十，还有几年？
“男子一过四十还娶不到老婆，那就只能打一辈子单身了！”
“你们说，你家老大还有资格嫌二婚嫂？你们这叫‘讨口子嫌馊稀饭’！
“反正，你们看着办吧，过了这个村，恐怕往后连二婚嫂都娶不到了哟！”
媒人“噼里啪啦”这一通话，还真说到了欧阳老爹和欧阳大婶的痛处了！
阳老爹和欧阳大婶犹豫了两个月，其间媒人还来下过“最后通牒”，说是都又带那个二婚嫂去看了一个人家了，要再不拿定主意，就落实别的人家了！
这一下，可把欧阳老爹和欧阳大婶急得！
两人私下碰了一下头，心一横，决定给老大安了家算了！
就留住媒人，还招待了媒人，告诉媒人：“我们同意这门亲事。”
媒人说：“这就对了嘛，你们那个人又不强，这个二婚嫂才过四十，还能生娃，又没拖累，你们还嫌啥哟！
“要不是先给你们说这门亲，另外有一家人的答谢费，我都收了呢！
“那么，你们同意，就给五百答谢费来，办了婚礼后，还要再补五百！”
啊——？前几年才两百，早前一点儿才五十呢，再早还是十块二十块呢！
才几年没人给老大说亲，咋就涨到五百了？而且后面还有五百呢！
天哪！
媒人见欧阳老爹和欧阳大婶既吃惊，又犹豫，就说：“唉，看你们也是结不起这个婚，算了算了，我把这门亲落实给那家人算了！”
欧阳老爹和欧阳大婶心一横，给媒人封了一个五百元的红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