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老爹一直不回答，回答也是吱吱唔唔，说着说着，还干脆起身躲开了！
这让吴友光心里有了一种不祥预感！
欧阳老爹一离开，吴友光立刻想起，刚才在堰塘边，欧阳清蓉也是一提起姐姐就变脸，当时觉得两眼发直，一心想弄明白，却总找不到话茬儿打问。
欧阳老爹进灶房去没多久，欧阳清蓉就端着一碗煮了三个鸡蛋的荷包蛋出来了，说：“吴老师，您先喝碗开水，晚饭还有一会儿呢。”
吴友光在金龟桥生活了十年，也多次在学生家长家里“喝过开水”，知道这个礼节，就没推辞，只是在接过碗时说：“我来了，给你们打麻烦了，不好意思！”
“吴老师您先吃着，我还要去灶房帮忙呢。”
吴友光边吃着荷包蛋，心里边在想：欧阳雪莹究竟怎么啦？
从这些迹象看，应该是没能考上中师中专，否则就不会早早地结了婚。
结婚就结婚吧，欧阳雪莹读完了三年级，也是在十八岁里面了，也可以结婚了啊！
要是没能考上学，结婚也并不是坏事啊，可是，为啥他们会避谈欧阳雪莹呢？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欧阳雪莹嫁的这个男家很不好，欧阳雪莹是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去了！
可是，就算男家没嫁好，那也不至于一家人都避谈啊？谁家能保证所有女孩子都能嫁个好人家呢？
过了片刻，天已全黑了，欧阳清蓉过来拉亮了电灯。
吴友光惊喜地说：“嘿，我还没注意到呢，这大山沟里也照上电灯了啊？”
欧阳清蓉说：“我们乡村里，还是前年才用上电的呢。”
为了省电，欧阳家用的是十五瓦的白炽灯泡，而四壁又是旧泥墙，光线就很暗。
但是，电灯再暗，也比灯芯够大的煤油灯强太多了！
要是早有电灯，那年欧阳老爹去他妹子家借钱，就不会闹出那种乌龙了。
欧阳清蓉再进灶房去后，就朝堂屋大桌子上端菜了。
也许是欧阳老爹见吴友光送的礼物够重，也许是欧阳老爹意识到了当年吴友光老来他家烦他，那才真是为了他家好，所以，晚饭的下酒菜，还是很充足的。
一只大鸡公，全烧出来了，用一个小盆盛了出来。
还把吴友光买的两斤卤肉切了一半，用一个大斗碗，下面是炒花生，上面就盖上卤肉。
另外，还炒了两大碗素冬瓜。
样数不多，都是大碗小盆，而主客只有四个人吃，所以菜肴显得十分丰盛。
那时的大山沟农村人家，大都还不习惯用盘子盛菜，喝酒也不习惯用酒杯，还是一人面前摆一个小汤碗倒酒。
菜上齐了，欧阳老爹就去拿了一瓶尖庄酒出来，说：“吴老师，我今天就借花献佛了，用你的酒来招待你罗？”
欧阳老爹说着，就打开了纸盒，拿出了上小下大的精致酒瓶，但却不知道怎么来开酒瓶盖了。
吴友光为了打破尴尬，抢过酒瓶，说：“欧阳老爹，这酒应该由我来敬您，您看，您和欧阳大婶把儿女盘大，多辛苦呀！”
说着，吴友光打开瓶盖，先给欧阳老爹倒了一个满碗，然后给欧阳大婶到了一点儿，还给欧阳清蓉倒了一点儿，说：“放心，我不会给你们多倒，只不过，这个酒还不错，你们都尝尝口味儿，看看跟街上卖的散酒，有啥区别。”
最后，吴友光给自己倒了不到二两酒。
吃酒吃菜，自然是要先客套一番的。
肚子里有了些酒菜后，劝酒就没开头劝得那么急了。
吃得不急，自然就要拉话了，欧阳老爹到底是老果果了，生怕吴老师又提到二女子，就说：“唉，吴老师叻，你可不晓得，这包产到户啊，别提了！”
“怎么啦，包产到户不是很好吗？别说农民，全国人都是，饿了几十年饭，还是包产到户后，才吃饱了的啊？”
“吴老师叻，你家在城里面，你是不可能知道我们农民的苦处的！
“这么给你说吧，八一年秋季，刚包产到户，八二年的小春一收，就不再饿饭了。
“八二年大春一收，除了够吃，还有粮卖，又不交双提款，头两年，确实很不错。
“可是，多两三年，双提款年年暴涨，今年一个人都要交一百五了！
“就是说，老大分家后，我们现在家里三个人，可种的是四个人的地，今年要交六百元呢！天老爷哪，我们咋个来活哟！”
双提款的暴涨，各地涨幅虽然不同，但都在暴涨，吴友光是知道的。
因为城郊乡也是农村，那里条件好得多，一个人还是一百八了呢！
吴友光知道，到了一九八八年，农民已经不堪重负了，就安慰欧阳老爹：“欧阳老爹，您老莫太生气，所有农村都这样，也不是您一家，想开些吧，来，我再敬你一下！”
敬了酒，又吃了几口菜，欧阳老爹接着说：“还有呢，不单单是负担重得承受不住了，这地也没有刚承包到户那阵好做了呢！
“刚承包到户头一两年，大家都还像生产队那阵一样，相互之间，不会斤斤计较，谁家请人打打突击，还给不出去工钱，也没人争边界。
“可是，这五六年来，人们也一年比一年变得怪眉日眼的了！
“耕种时，都在争边界，骂架打架，到处都有！
“天旱抢水时，没有哪年不搞场合，还有抢不到水就没法种水稻的呢！
“这些年，要不是有了小型旋耕机，我家就买的有呢，根本就请不都牛耕地了！
“而请人打突击吧，要先说好了钱，才有人来帮忙！
“就说我家吧，我们两个老疙瘩，再有几年做不动了，请人也请不起了，还不晓得咋个办呢！
“这还不说，化肥、农药、种子涨价菜涨得也历害呢！
“现在的庄稼，化肥用少了就没得收，不打农药也没得收，像我们，再有几年挑不动粪水了，就只能全用化肥，真不知道，到做不动时候咋个办哟！唉！”
……
还别说，欧阳老爹把包产到户以后每况愈下的苦水这一倒开，还真感染了吴友光。
吴友光虽然没有种过地，但却深知包产到户前后，农民的两种不同苦法，所以他对落入农坑，特别特别惧怕。
欧阳老爹说着，也没忘了劝吴友光的酒。
欧阳老爹也许是很难喝上好酒，再加上这一诉苦，心里要开朗舒爽一些了，刚才吴友光倒的酒，足足有四两，可欧阳老爹喝完后，又拿起瓶子来倒。
当然，欧阳老爹还是先给吴友光硬添了一些酒，还给他的老伴和幺女儿添了几滴，这才全倒进他自己碗里。
这就是说，吴友光和两个女主人，合起来最多不到四两酒，还有六两多，全是欧阳老爹喝了！
虽然后来就再没看到哪儿卖尖庄酒了，但那年月的瓶装尖庄酒，可是六十度的好东东呢！
在欧阳老爹大倒苦水的过程中，吴友光几次想就个话风口，问问欧阳雪莹的情况，但竟然一直没能就到合适的话头。
诉完苦后，欧阳老爹的话题，还是在他欧阳家和谁谁有过什么过节的方面，总之是不给吴友光问二女子的机会。
吃饭吃到后面，吴友光也感觉出了，这是欧阳老爹故意不让话提转到了欧阳雪莹身上去。
吴友光就决定，干脆不去戳欧阳老爹的痛处了，反正今儿晚上，是要在欧阳家住一宿的，另外找机会问欧阳清蓉算了。
于是，吴友光就由着欧阳老爹去说，也只附和着应付应付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