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下令搜查卫柘宅邸,没有查出任何状纸、密函或者遗书之类。他身上的秘密也随他的死带到了地下。卫将军这条线索断了,刑部的谢小星还没有现身,高照能做的就是以不变应万变。随手翻出之前在梁安时未看完的半卷阵法,潜心研究起来。
“是什么书看得津津有味,连来了人都不曾发觉。”华乐长公主站了一会儿,终于忍不打搅到。
“娘,你怎么来了。”高照站起来让座。
长公主翻了两页案上的书,见是兵法,安心许多,“你这么大个院子还是这么冷清,进了府门连个通传的人都不称。我瞧门外的守卫,还是景和的人。”
“祝管家出门了。平时都是他传话。”高照奉上茶。
“这位新招管家,你爹在太傅府上见过,人长得小,却是个机灵的。听说卫将军行刺还是他第一个发现的。”
“嗯,人不算太傻。”高照点头的时候,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来。
“可我还听说,他以前是白玉京的郎倌。你把他安置在——东院。”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看着高照。
“谁嘴巴这么长?”高照搁下茶盏,抬起头。
“景和。”长公主仍满含笑意。
高照抚额,“那景和有没有跟你说,祝筠曾寻得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献与赫连王姬,并得王姬一诺。”
“不曾。”
“那他是不是也没说,隋侍郎做假账中饱私囊的勾当是祝筠查出来的。”
“祝管家还有这等能奈?”
“孔子他老人家曾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娘,你两样全占了。”
“没大没小。”华乐长公主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润嗓子。
“娘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聊祝筠?”高照咋舌。
“不,我是来关心我儿子的,”长公主扬了扬眉毛,“前两天你给太傅贺寿,人都到门口却转身跑了,是何故?”
高照眯起眼,把眉飞色舞的亲娘好生打量一番,“娘你该不会是越王爷请来的牵红线月老。”
长公主抽出帕子和蔼地笑了笑,“你在宴会上大显身手,越王哥哥大为称赞,特将姝和的画像送过来。她四岁的时候我见过一次,那时候小姑娘就能歌善舞,如今姑娘大了,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深合我心。你在外面带兵,不知操心家事,为娘特替你解忧。”长公主收起帕子,从丫鬟手里接过画轴,递与高照。
“别别,”高照推辞,“近来时局不稳,加上徽州的案子未破,还不是谈论婚事的时候,且再缓缓吧。”
“跟你爹一个德行,当年他娶我前也推三阻四的。”长公主将画像插进书案上的纸筒里。
“当年不是先帝赐婚的吗,爹怎么敢推脱。”
“是啊,多亏赐婚。”长公主回忆起当年之事,尤然喜不自禁,“赐婚,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娘,你刚说什么?”高照转身去端茶点,一时没顾上听长公主的话。
“啊,无事,”长公主欣然一笑,起身道,“你忙你的,我先回府。”
“刚来就要走吗?”
“在你这也等不到个所以然来。”长公主挥挥手,“画搁你这儿,早些认识人家,免得见面时还不知道人家是谁。”
南城的茶楼不比往日喧闹。既不见说书的先生,也没有唱曲的姑娘。祝筠刚端起茶杯,就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是不是外头风凉,我把窗户关上吧。”张冉正要起身,就被祝筠拦下。
“可能是秋天的落絮进了鼻孔,现在好了。”
“我听家里人说,这种时候通常是有人想你。”张冉探着脖子,“你觉得会是谁想你?”
“都是哄人开心的话,冉大哥就你当真。”祝筠双手捧着茶杯,“对了冉大哥,你还没跟我说你消失这许久是做什么了。”
“我呀——”张冉捏起茶杯,作抚尺一拍,将自己劫下李骥、将其卖进白玉京、替祝筠报仇的丰功伟绩从头至尾绘声绘色道个详尽,“……教坊里的小人物哪里认识李骥这样的大老板,只当他是个心高气傲的落难公子。以后啊,有他好果子吃。”
“所以,冉大哥是特意为我跑的这一趟。”祝筠激动得有些坐不住。
“哎呀哎呀,你怎么还掉眼泪了。”张冉伸手去接。
“没有,”祝筠揉着红了的眼睛,“大概落絮也飘进眼睛里。”
“你这跟谁学的遮遮掩掩的性子,你听你声都哑了,难不成落絮也飘进嗓子里。”张冉乐呵呵道。
祝筠倔犟地清了清嗓子,“我就是没有想到,冉大哥能一直把我放心上,就是很高兴,控制不住。”
张冉得意的把腿支到凳子上,“嗐,都是他李骥多行不义、作茧自缚。再说了,在梁安的时候我就拍着胸脯跟你保证,说我会记着这笔账,这不,就帮你讨回来了。”
祝筠抹干眼泪,“李老板迟早能逃出来,冉大哥你这么做会不会被报复。”
“有将军撑腰呢!”
“将军也知道吗,他竟然没有拦着你。”
“他这人,偏心眼,被我戳破,心虚得很。”张冉正想再说点什么,就听楼下长街喊打喊杀,一阵慌乱。张冉起身望向窗外,“是刑部的人。”
刑部红衣白领的服饰向来统一。
“歹人还埋伏有弓箭手,”祝筠眼尖,一下子就瞧见了藏匿的黑衣人,“街角、屋顶,对面楼也有!”祝筠惊呼道。
“嗖嗖嗖!”张冉尚未来得及提醒,箭矢就从四面八方射向刑部押送的犯人的马车。
“嗞——”烟花窜上天空,守在马车前的官吏发出暗号。
“上!”
祝筠邻桌四人挥手,外袍脱下,顿时露出红衣白领的刑部工服。此间茶楼有、对面酒肆亦有,凡长街的隐蔽角落,潜伏的刑部官吏已恭候多时,真可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歹人位置布局巧妙,刑部人虽多,却顾不上所有的弓箭手。见此情形,张冉当机立断,“你在儿躲好,我去帮忙。”张冉动作迅速,连楼梯都是走到一半直接翻下去的。
街上出了这样的乱子,行人闻风散去。持刀的歹人见中了埋伏,欲伺机逃窜,却被从天而降的官吏围了个水泄不通。倒是持弓箭的黑衣人冷静,利用刑部官吏围捕的间隙,将马车射了个通透。
祝筠担心张冉安危,盯着张冉的身影从南窗移向西窗再移向北窗。大队人马追逐着向西撤离,倒是有一个暗中放箭的蒙面歹人被刑部官吏忽视,从容地收起箭,全身而退。
祝筠心急,见歹人要偷偷溜走,约么是受将军勇武的熏陶,随手捡了根棒槌,抬脚就跟了上去。祝筠想着虽不能将歹人制服,若能查出些线索总是好的。
歹人步子虽快,但街上人多,祝筠即便没有经验,追上歹人踪迹亦不费力,七拐八拐就跟着到窄了巷尽头。
难道此处有密道?祝筠躲在柱子后面观察。
“你家大人有没有送过你一个衷告——好奇心的代价,很昂贵。”空荡荡的巷子里响起歹人傲慢的声音。
那人停住脚步,从容转身将弓弩举起,瞄准祝筠。
猎人瞬间成了猎物,祝筠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左右是躲不过,祝筠捏紧了手里的棒槌,打算豁出去同那人搏命。
其实挺遗憾的,从白玉京里出来,跟着将军过了不到两个月的好日子,今日就要殒命在这小巷子里,不知将军和冉大哥听闻噩耗后会不会在自己坟头洒两滴眼泪。都说人一生的运气有限,大概自己一生的气运都耗尽在这须臾几十天里。
尘世啊,蛮让人留恋的。
祝筠挥着棒槌冲了上去。
“嗖”,箭从耳畔掠过,刺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声响。
祝筠打了个寒战。
歹人见情况不妙,转身躲过袖箭,借草垛翻墙而逃。
“咦?”祝筠举着棒槌愣住了。
祝筠呆滞片刻,被一只大手从背后拍过肩头,吓了一跳。
“周校尉!”棒槌滑落,祝筠死里逃生,见到周凌就像见到活佛一般激动地要抱他。
“你会功夫吗?”周凌冷脸质问。
“不会。”祝筠喜悦的眼泪瞬间被噎回去。
“那你逞什么英雄?你这叫千里送人头!”石雕脸恼火道。
“我、我错了。”祝筠耷拉下脑袋。
“趁早回去,别在这添乱。”周凌兀自翻上墙。环视一周,已无歹人踪迹。
墙内院不比街坊,无旨不得擅自搜查。
祝筠的魂儿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此刻仍有些六神无主,站在巷子口茫然四顾,尚不只自己身在何方,“周校尉,我好像……迷路了。”
“你个麻烦!”周凌见祝筠似是被吓破了胆,又狠不下心放任他不管,便跳了下来带路。
祝筠很识趣地紧跟着。虽然周校尉神兵天降,让自己逃过一劫,可一想回到府后会被继续数落,心中仍是惶恐不安。自己饶是牺牲则矣,将军肯落一滴泪也是自己赚得;可现在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糗事就要诏之于众,想想将军的脸色,祝筠就觉得无地自容。
祝筠左思右想,还是鼓起勇气跑到周凌身边,“周校尉,这件事可不可以别与将军说。我以后会老老实实地,绝不逞能。”
周凌瞅了祝筠一眼,没有应声。
“周校尉,您的救命之恩我铭记于心,您就好人做到底,别说出去,求您了。”祝筠恨不能当街给周凌跪下。
“行了。你让开点,挡着我的路了。”周凌想不通祝筠这顶脑袋是个什么回路,说他伶俐吧,此刻像个憨傻的,说他愚钝吧,却能不时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周校尉,刚才堵墙后面是哪里?”祝筠心头事了,忍不住回头瞧。
“国子监。”周凌没好气答道。
“那里面的人会不会很危险,我们要不要进去搜查?”祝筠稍稍来了些精神。
“你见过蒙面人的面目吗?”周凌不胜其烦。
“没有。”祝筠紧紧跟在周凌身后。
“那他身上有能被你认出来的记号吗?”周凌再问。
祝筠想了想,仍旧摇头。
“那你进去搜什么,他会傻子一样站在原地等你抓吗?”
祝筠不敢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