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老爹的妹子家,虽属金桥乡,但到金桥乡场镇,却有差不多二十几里,上趟街可不容易呢!
最近的场镇,却是其他乡的场镇,但也要走十几里路呢,而且不能通自行车,还只能走路。
欧阳老爹两夫妇到了他们妹子家时,已经半上午过了,这个时候上街买酒卖菜做中午饭,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中午就只煮了鸡蛋面条,就是在一斗碗面条上面,盖两个煎鸡蛋。
中午吃午饭前,欧阳老爹就想向妹夫提出来借钱的事,但因为妹子没在场,觉得提出来效果不好,就准备下午再提。
但是,刚吃过午饭,妹夫就说:“哥哥嫂嫂,不好意思,下午就只有你们妹子一个人在家陪你们了,我要去上趟街呢。”
欧阳老爹知道妹夫是上街买酒卖肉,心想好哇,那我们就明天回家,反正地里也不忙,来了一场,也得喝顿酒才过瘾啊!
于是就说:“没事没事,妹夫你有啥事,你就去忙吧,我下午来给你编撮箕,你嫂嫂就陪妹子拉话。”
都到了黄昏,妹夫买了酒肉才赶回来。
时间已经不早了,酒肉一买回来,主客两个女人,就忙着进灶房去做晚饭了。
到了七十年代中期,煤油火柴就不再是配给的了,人们一般不必点菜油灯了。
但是,要卖十个以上的鸡蛋,才买得回来一斤煤油,因而很多人家都把煤油灯芯做得小小的,点燃就一豆苗儿火。
而且,每家人都只做了一盏或两盏煤油灯,有的人家平时还舍不得点,能摸黑就摸黑。
欧阳老爹自己家,晚上就大都摸黑。
但是,妹子的家境,看起来儿女在外,好像是富裕,实际上并不宽裕,反而还只有两个劳力,所以晚上也大都摸黑,舍不得点灯。
何况,妹子家也要攒钱给儿子准备婚事呢。
家里来了客,这天晚上还是要点煤油灯的,何况还要炒肉,没灯是不行的。
妹子家里,儿女没回来时,那两盏玻璃罩子的煤油灯,总是擦干净收藏着的,要儿女回来了,才拿出来注油使用一下。
平日,家里总共就一盏用蓝墨水瓶做的煤油灯
这个时候,灶房里用了灯,堂屋里就黑着。
不过,倒也不耽误欧阳老爹抽叶子烟和妹夫两人拉话。
过了一会儿,晚饭做好了。
炒了一碗盐渍胡豆,两个碗的素炒莲花白,两个碗的蒜苗炒肉,一共五个碗,先吃酒。
下酒能够见肉,这在那时,还算很不错的呢。
红苕大米稀饭,还焓在锅里,等吃了酒,再来舀饭。
要知道,这些居住在山上,耕种在山上的山民,水田特别少,能吃上红苕稀饭,要搁在平日里,那能算是打牙祭呢!
酒嘛,散装酒,因为需要省钱,只买了半斤酒。
等菜时,欧阳老爹就被妹夫安排在上首,两人对坐着抽烟拉话,菜上来了,欧阳大婶和妹子自然就坐在两边,一方坐一个人。
妹夫给娘家哥哥倒了一大半酒,他自己倒了一小半酒,就两个男人喝酒,女人就偶尔挑一下菜,等于是陪着吃。
刚吃酒时,当然是要客套一番的。
但没吃几筷菜,没劝几口酒,欧阳老爹就等不及了,说:“妹夫,妹子,哥哥嫂嫂今天来你们家,可是厚着脸皮来的哟!”
“哥哥咋这么说呢?盼还盼不着你们常来玩呢!”
“唉!”欧阳老爹先叹了口气,这才说,“你们都看着的,我们的儿女,可远远没有你们的儿女成器哟!
“这不,老大旺财,到现在都还没落实婆娘,二女子眼看大点儿了,可以在家干活儿了,可她死女子偏要读初中!
“这不,最近有人给老大介绍女人,二女子又要读初中,手头就有些紧,哥哥嫂嫂想向你们借三百元钱呢!”
一开口就要借三百元?
妹夫妹子一时没有开口。
欧阳老爹有点儿急了,就又说:“妹夫,妹子,你们如今是不但啥负担都没有了,我大外甥还进了供销社,我外甥女儿也在区政府工作,说来算有钱人了呢!
“哥哥嫂嫂还真指望你们拉一把,解个扣儿呢!”
这让妹夫妹子都有点儿为难!
老大的退伍费,只有八百元,一分都不敢动呢!
老大参加工作还不到两年,一月三十元不到,顶多能存十来元,要是哪天落实了女朋友,办喜事可还差得远呢!
二女子一月只有十多元补贴,那还不能叫工资呢,连零用钱都还要家里贴,还不知以后能不能端上正式饭碗呢!
妹夫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婆,但灯光昏暗,很难传递眼色,只好说:“哥哥,嫂嫂,说起来,还真不好意思!”
接着,妹夫把家里的收入和开支情况诉说了一番,接着说:“我们这家人,一个队,一个村,都觉得我们这两年有了两个领工资的,富起来了,其实与那些劳力强的家庭相比,仅彼此彼此而已!
“不过,既然哥哥嫂嫂开了口,我们兄妹虽然没有多的,但也不能让哥哥嫂嫂空手回去。
“这样子,三百元,兄弟和妹子实在办不出来!
“不过,我们打紧些,借一百元给哥哥嫂嫂,这已经是尽最大力气了,还希望哥哥嫂嫂莫要多心!”
欧阳大婶听了,觉得妹夫妹子已经很慷慨了,就说:“真是难为妹夫和妹子了!”
欧阳老爹则心里很不高兴,开了口,不说借三百,就借个两百也好啊!
可是,才答应借一百!
但是,表面上可不能流露出不快,紧接着自己老婆的话说:“就是嘛,家家都有用钱的地方,妹夫和妹子能借一百元给我们,还真是帮了大忙了呢!”
一九八二年那阵,粮食虽然有吃的了,但都特别缺钱用。
买肉倒是不用凭肉票了,但很难买到,供销社的食品站,杀了猪,要先给政府机关和各单位留剩下了,才有卖的。
要是剩得少,那就要看谁和卖肉的关系好了。
所以,妹夫下午去上街,就只买了一斤没人要的瘦肉!
瘦肉会没人要?
您没听错,是没人要的瘦肉!
那许多年,人们买肉,可要买肥肉呢,肥肉油多,吃着才解恨呢!
不过,一直买七毛钱一斤的猪肉,先是涨到九毛六,到一九八二年,已经涨到一元二了!
所以,很多人就算看到肉摊上有肉卖,也不敢去买。
自然,这一顿晚饭,坐在桌上的两家人,都是很久没吃肉没喝酒的了。
因而,两个碗的并不解恨的瘦肉炒蒜苗和两个碗的素炒莲花白,也包括那点儿酒,没说到几句话,就没了!
经得住挑一点儿的,就是那碗盐渍胡豆了。
很快,就酒干菜尽了!
妹夫见酒吃结束了,就说:“哥哥,你稍坐一下,我这就去舀饭。”
煤油灯小得只有一个豆苗火,一手点灯一手拿碗,就不能用手捂风,灯火就会被吹熄了,妹子就说:“来,你就点灯,我去舀饭。”
欧阳大婶也站起来走过去,忙着说:“来来,我去舀饭!”
妹夫和妹子都阻挡:“嫂嫂你是客,哪能要你去舀哦,你快坐下!”
妹夫怕灯火被拉扯搅起来的风吹熄了,就捂着灯先朝堂屋门边走去。
欧阳大婶就把妹子按在板凳上,说:“你平常也累,你快坐下!”
说着就跟着妹夫进灶房去了。
灯一点出了门,堂屋里一下子就成了一片漆黑。
刚才争着去舀饭,人影闪动,又黑又乱,欧阳老爹就以为是妹夫和妹子进灶房添饭去了。
欧阳老爹只借到一百元钱,送只鸡来,也没杀出来吃,心里实在想不过。
趁舀饭的出去了,欧阳老爹压低声音对身边的老伴儿说:“老婆子呃,我原本以为,妹夫妹子要杀鸡招待我们呢,今晚上都还没吃上鸡肉,看来他们是要留着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