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欧阳老爹,心里很不情愿地让二女儿欧阳清珍读了初中,得知了二女儿把名字改成了欧阳雪莹,一时气不过,狠狠暴骂了二女儿一顿!
但改都改了,骂过也只好认了。
二女儿读书刚报了名,欧阳老爹心里就又在盘算着,怎样尽量多攒些钱,多几个算几个!
因为,老大人太弱,年岁也大了,不靠多准备些钱,怎么娶得回来媳妇儿呢?
如今二女儿报名读了初中,不正好就着这个由头,去妹子家里借三百元钱吗?
往后等妹子要钱了,就推说还没给老大娶到媳妇呢,等娶了儿媳妇再还!
谅他当妹夫妹子的,也不好说啥子!
没准,多拖些年头,就不还了呢,也未可知啊!
要知道,那时的三百元,可是钱呢,现在的三万元五万元,恐怕也没那阵的三百元管用!
那么,欧阳老爹怎么会想到对妹子狮子大开口呢?
欧阳老爹的妹子并没有嫁多远,离余家湾,也就十几里路,每年正月初二,都要走动。
只是那阵的人穷,很少做什么生日,要没红白喜事,人们就只是正月间相互拜拜年,拉拉感情,平时就很少走动。
欧阳老爹的妹子家,虽然也在金桥乡,同属穷山乡,一儿一女却很出息。
大儿子在部队上是个排长,前年转业回来,被安排到了县城供销社酿造厂上班。
去年,二女儿高中毕业,被安排到区政府去做临时宣传干事去了。
虽然那时的转业费没几个钱,供销社工资也比政府干部和教师要低上百分之二十左右,临时工作人员甚至还需要家里补贴呢,可在欧阳老爹看来,妹子家可成了有钱人了!
妹子家有钱了,不向妹子借,难道还能向外人借?
这天晚上,也就是欧阳雪莹去读书的第三天晚上,欧阳老爹和往常一样,吃完“晚饭”,卷上叶子烟,栽在烟锅里,点上火,啪褡啪哒地用力吸起来。
往常吸完一袋烟,就洗脚上床,早早地睡了。
可这天晚上,欧阳老爹一连吸了三袋烟,还没睡的意思。
等老伴洗完锅,喂了猪过来,欧阳老爹叫老伴坐下,说:“老婆子呃,我给你说个想法,你看咋样哈?”
“你有啥想法,你就说吧。”
欧阳大婶历来都是言听计从的,因为老伴儿的意见,九头牛都拉不转弯儿。
“我在想,我们本来不让二女子读初中的,可胳膊肘拧不过大腿,只好让二女子去读了。
“这两天,我就一直在想,你看哈,旺财他姑妈姑爷,这两年是不是发了?”
“是呀,他们家老大,做上了供销社工作,还在城里上班呢!
“老二也在区上工作去了呀,儿女都有工作了,那像我们两个,拖累一大群呢!”
“是啊,你看哈,眼下虽然没有任何由头,可二女子读初中,就是个由头啊!”
“你想做啥子?”
“我想啊,趁现在地里活路不忙,你我两个,明天去趟妹子家,走个人夫……”
“又没有什么事情,也不当正月大头的,走啥子人夫啊?
“我看你也是,刚好能不挨饿,肉都还吃不起,我们有啥钱去走人夫啊?你总不可能空着手去吧?”
“你啊,还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是说,咱家老二,不是读初中了吗?我们去娃娃们的姑妈姑爷家,就说妹子他们占小,他们的儿女都有工作了,挣钱了。
“我们呢,旺财老大不小了,还没说到婆娘呢!
“旺财是妹子的亲侄儿吗,到现在还没成家呢,妹子她是当姑姑的,能不心疼侄儿吗?
“可是,我们本来钱紧,二女子偏偏又读初中了,又要用钱!我们向妹子借三百元钱,就说是给旺财说媳妇用。
“我肯信,当姑妈姑爷的,他们两人还好说不借?
“只要钱借到手了,以后他们要钱了,我们就先拖着,拖到最后,还是不还,他们还好来硬讨?你看,这应该算发了一笔吧?”
“可二女子读初中,并没有花钱呀?”
“诶,你这人,脑壳咋这个么死呢?这不是就着这个由头,好开口借钱吗?”
“那,你打算咋个去?”
那时,当地把串亲戚叫“走人夫”,有谁家过生日、娶媳妇或嫁女儿,常走动的亲戚,都要带上礼品去“走人夫”。
根据家境,礼品一般都是两个到四个干面,一封饼干,一块人情肉,娶媳妇的还要送几毛到一两元钱,嫁女儿则要“添箱”,就是送床新褥子或一对枕巾。
这人情肉,是猪的颈脖肉,薄薄的一片,只消一斤两斤,看上去就是很大一块。
走人夫给亲戚送这种肉,显得很给面子,所以都买颈脖肉走人夫,于是颈脖肉就成了“人情肉”。
“食品站没熟人,不好买肉,也没钱买肉,何况这是平日里走人夫,我们就空手去吧。”
“亏你想得出,我说哈,这可是你的亲妹子呢,一年四季又没经常走动,你好意思空手去?”
“那,这样嘛,我们不是有只都不怎么下蛋了的老母鸡吗?就把那只老母鸡带上,这也挺体面的嘛,你说呢?”
“对罗,这也才像是走人夫的样样儿嘛,不过,干面、饼干还是必须要,才像个礼嘛。
“诶,娃他爹,叫不叫上老大一道去?”
“这是去借钱,老大又笨嘴本舌的,他去干啥?算了,就我两口子去,叫老大就在家里。”
“也是哈,两个女娃子都在读书,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谁把鸡偷了,那就折财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喂了猪,欧阳老爹两口子就脱下手工缝制的钉布纽扣的老式补疤衣服,换上一年都难得穿几回的半新蓝卡叽布料的机制衣服。
欧阳老爹还穿上了外甥刚转业回来,送他的崭新军用胶鞋——这可是下雨都舍不得穿的呢!
欧阳老爹嘱咐了老大欧阳旺财看好屋,他自己用个小背篼背着鸡母。
欧阳大婶用竹提篼装了四个干面、一封饼干。
因没人情肉和豆豉,竹提篼就有点儿空,看看不太像。
就又进屋,把凑着准备卖的仅有的八个鸡蛋装在提兜里,用一张新毛斤盖着提篼,老两口就朝妹子家不紧不慢地走去。
半中午过点儿,欧阳老爹两口子到了妹子家。
妹子的公公婆婆亡故多年了,儿子女儿都在单位上,家里就妹子和妹夫两人。
正是农闲,妹夫正在堂屋门外院坝里编土撮箕,远远地看见客来了,叫了声:“老婆子吔,客来了!”
妹子就赶紧跑了出来。
妹子两口子忙着跑到院坝外面石梯口来迎接,嘴里说着客气话,手里接过礼物,十分热情地迎哥哥嫂嫂进到堂屋里坐下。
欧阳老爹屁股还没沾板凳,就忙着问:“我外甥这些天回来没有哦?”
妹子回答说:“他要到月底,把四个星期天集一块儿,才能回来一趟呢。”
“哦,我外甥是公家的人呢,是得依公家的规矩。”欧阳老爹答应着,就习惯地掏出烟袋卷起叶子烟来。
安顿哥嫂夫妇坐下,妹子就忙着去灶房烧锅了。
欧阳大婶坐不住,也跟进灶房去,帮着妹子添柴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