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政府和学校的几个人一走,村支书就是老大了。
不过,村干部到底也是农民,是体制外的干部。
那阵的村干部,支书村长一月只有六元补贴呢,生产队那阵,是用工分抵报酬,包产到户后,收入还是得靠自己家里种地养殖。
但是,但凡要传达什么政策,要处理本村什么纠纷,或村里要干点儿什么公益事,没工资也得干。
不过,凡涉农政策,村干部也有权力。
所以,土地承包后,稍微多两年,村干部、甚至队干部,就渐渐学会“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了。
再就是,村干部直接面对社员的时候很多,就算是队干部应该干的事,为了不得罪人,也常常推给村干部。
所以,村干部就成了“干不好得罪上头,干好了得罪下面”的风箱里的耗子。
何况,当时除了种地不是生产队集体耕种了,什么都还是生产队那阵的样子呢,与稍后几年的村队干部,还是不同的。
后面的事情留给村支书了,村支书就会按他的套路来处理了。
村支书没法完全像乡干部那样,用权威来压人,也就不会像副乡长刚才那样,张口党委,闭口政府,而是连磨嘴皮子带威胁。
一通软硬兼施的话说下来,硬是说得欧阳富当面开口答应,吃了早饭就叫二女子去报名。
但是,碍于面子,欧阳富恳请村支书,同意他欧阳富本人不送二女子去学校。
村支书则说,这个嘛,他去向乡政府帮欧阳富说说情,应该不是问题。
就这样,各方面的人都出马,红脸、黑脸、白脸全套表演,总算说得欧阳富准许欧阳清珍吃了早饭就去学校报名了。
欧阳富到底怕乡干部,再加上村支书给他“开通”一番,他心里就想,其实我也不是有多缺劳力,不就三年初中吗?
三年过去,二女子就大了,初中一毕业,就找媒人介绍人家,把二女子嫁了,变着法儿多收些彩礼。
初中毕业了,你们那个啥子九年义务教育,也就够了,我肯信,你们乡干部还能有啥说的?
……
爹同意了,欧阳清珍可高兴了!
吃过早饭,欧阳清珍脱下早上劳动沾了泥的破衣服,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揣上爹给的一元二角钱学费,一溜烟跑下了山坡。
到了学校,欧阳清珍直接去找到了吴友光,说:“吴老师,我来报名了!”
“好,太好了!跟我到办公室来吧!”
学校的办公室,就是两间大教室,而且和教室一样,都是泥地面。
所有小学教师在一间办公室,所有初中教师在一个办公室。
办公桌就全是课桌,为了能放得下作业本,每个老师拼了两张课桌。
坐的家什,就是学生坐的那种板凳了。
那时,金桥乡学校,还没有三抽一柜的办公桌,更没有藤椅,老师的工作条件十分艰苦。
当然,办公室里只有老师有坐位,学生因事到了办公室,全都是站着和老师交流。
吴友光坐下后,拿出登记本,就给欧阳清珍填写报名事项。
但吴友光刚拿起笔,欧阳清珍就说:“莫忙写名字,吴老师!”
“怎么?又变卦了?以你的成绩,要是不读初中,那可就太可惜了哦!”
“不是,吴老师,是,是因为,您看,我爸妈给我取的老婶娘老奶奶的名字,好土好土哦,我想趁读初中,改个好听点儿的名字,行不行呢?”
“哦,因为这个哈?没问题,我还以为你读初中又变卦了呢!”
那个时候,没有身份证,改名字是很方便的。
改了名字后,要到办理户口迁移了,才需要在户籍簿上填上现用名和曾用名。
所以,欧阳清珍提出改个名字,根本就不是回事儿。
吴友光就问:“那么,你想改个啥名字呢?”
欧阳清珍想了想,说:“吴老师,我也不晓得改个啥名字好,请您给我取个名字吧?可以吗?”
“嗯,可以,但你稍等片刻,容我想想哈。”
少倾,吴友光说:“这样,我给你取个‘欧阳雪莹’的名字,意思就是,你的品行,像白雪一样晶莹无瑕,你看可以吗?”
欧阳清珍歪着头自言自语道:“欧阳雪莹,欧阳雪莹……好,好啊,吴老师,谢谢您了,您给我取了这么好个名字!”
“你满意的话,那就从这一刻起,你不再是欧阳清珍,而是欧阳雪莹”罗!”
“那才好呢,我早就不想要那个土名字了,这回正好刚进初中,谢谢吴老师给我改这个名字!”
“你喜欢就好,举手之劳,没必要谢。
“好了,欧阳雪莹,你可要珍惜学校和政府多方面的努力才换来你读初中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刻苦学习哟!”
“我会的,吴老师放心!”
“好,你到教室去吧,我马上要过来安排座位了。”
……
于是,几经周折,吴友光这个八五级一班,也包括二班,录取新生总算全额入学了。
得力于副乡长亲自带着一帮人去做了一回工作,欧阳雪莹也读成了初中。
读初中的学生,包括学生的家长,大多数都是想通过升学,跳出农坑的。
那阵的农村,穷虽穷,社会风气还很清正,就连小学娃娃每天爬山涉水七八里十多里路走读,也不会担心娃娃不见了。
所以,学生们大都是很认真学习的……
而吴友光呢,到了接手初八五级的一九八二年,都二十五岁了。
还在前两年,就有好心的人给吴友光介绍农村的女朋友了。
可是,因为几年来经常家坊,吴友光可是深知农民的生存状况的,对他这个城里人来说,那是想想都害怕的!
而且,最生动的范例,就是学校里的教师同事。
但凡事双职工,就是夫妻两人都在教书,两个人领工资的,虽然不高,但每月总能存下其中一个人的工资,就算养了孩子,每月都还能存个十几二十元。
所以,双职工们都追求存折上的五位数。
再就是,夫妻一方在教书,另一方在供销社、医院或信用社之类,也能算双职工,那些单位工资略低,但每月也能存些钱。
凡是单职工,那日子就悲催了!
说来也怪,单职工中,竟然十个有九,都是老公在教书,老婆在农村,几乎听不见有老婆在教书,老公在农村的。
那时的户口政策是“儿跟母走”,就是说,只要女的是农村户口,就算男的是吃国家供应的,所生子女,也是农村户口。
所以,单职工全都拖着于一个农村家庭,除了自己吃饭,钱都得拿回家里去。
生产队时,要拿钱给家里零用、买穿的,但这是小头,大头却是买粮度荒月。
当然,因为家里有人吃国家供应呀,就还得应酬农村中的亲戚。
土地承包后,口粮到不买了,却要拿钱给家里买种子农药化肥,家里没劳力,要请人突击耕种。
那时没什么机器,还得请有牛的犁耙手耕地,单职工的日子,比生产队那阵,更困难得多!
好些单职工都感到,就是工资再翻两倍三倍,都拖不起一个农村家庭!
因而,不管谁给吴友光介绍农村女朋友,他是连面都不见的。
吴友光很清楚,自己即便不是城里人,只要吃上了国家供应,也不能掉进农坑!
当然,吴友光倒是希望能交上吃国家供应的女朋友。
但是,金桥场镇的单位就那么多,吃国家供应的人不多,倒是看到有几个大姑娘,可人家早早地就有了当官的主儿了。
学校呢,吴友光来到金桥学校后,愣就没见到哪年分配有女师范毕业生来。
当然,偏远地方,就算有女生分来,那也会早早就调走了,因为吃国家供应的女生,可傲着呢!
而过了八零年,吴友光的爹,身体更时每况愈下了,所以就算又接手了八五级,以后的时间里,吴友光还是一直坚持每年春季写调动申请。
吴友光的打算是,哪怕人过三十,已经没有可能在吃国家供应的人群里找另一半了,就算被迫掉进农坑,也要在掉在城边上,至少是离城近的条件好点儿的农村。
熟人都知道,人家吴老师,是不会找农村姑娘的,自然而然,后来也就没人再给吴友光介绍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