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兮命(二)
书名:水升天 作者:墨久言 本章字数:6485字 发布时间:2024-03-04

       一眼瞧见王猫儿头裹纱布、拄着单拐,一瘸一颠从豆腐店门前挪蹭着走过,坐在店里的大瓜的妈猛地一拍大腿,放声痛哭,大声哭道:“我这是啥命呀!我一个人把大瓜拉扯大了容易吗?往后叫我咋活呀!真是造孽呀!……”

       兰花和面桃儿的姐连忙上前,不住地劝说,大瓜的妈这才抽抽搭搭地止住哭声,抹了把泪水,喃喃道:“我真是后悔,为啥早没让大瓜不当这个盐警?干点儿啥人不能活着?就跟傻糊子那样拾粪也好,他也能平平安安地先给我送走。”

       兰花忙道:“大婶子你放心,往后你老有啥事,缺啥短啥的,就找我跟男人,有我俩吃的,就有大婶子吃的。”

       面桃儿的姐跟着也说:“往后表婶有事就说话,面桃儿也不能不管。”

       大瓜的妈定了定心神,恨声道:“你们说,就这几年,咱秦沽这是死了多少人?那可都是一杠子夯不死的壮劳力啊!听说前些日子,在宪兵队当差的陈三平——就是和北街张家老三相好的那个,他跟会打鱼、外号儿鱼鹰子的王瑞兴的叔伯兄弟一块儿去海边儿的三桥村,就在半道儿上,也都被八路活生生地打死了!鱼鹰子的叔伯兄弟,那可是在保定上过洋学的大学生!家里花钱供出个大洋学生容易吗?你们说,都有啥仇啥冤?这得有几辈子冤仇,才下那样的死手?我要是瞅着他们,我……我就豁给他们,跟他们拼了!”

       说到这里,大瓜的妈猛地一怔,像是忽地想起了什么,愣愣说道:“对了,鱼鹰子那个叔伯兄弟的家也在芦花坞,跟大瓜丈人家就住间壁儿!”说着猛一拍大腿,大声哭道:“她真就是个妨人娘儿们啊!还没过门儿,她就妨死了大生;刚跟大瓜成亲,又妨死了大瓜。大瓜没了才几天,那个妨人娘儿们就收拾了东西,跑回了娘家,把我扔下就不管了!当初给她娘家的彩礼钱,还不如让大瓜拿去逛窑子!”

       兰花轻声劝道:“啥事都是命中注定,一切都由老天爷管着。事到如今,大婶子想开点儿吧。”

       店门外一阵嘈杂,张垚、张虎和身后的四个保镖,说笑着从门前走过。

       大瓜的妈擦了把脸上的泪水,止住了哭声,斜眼朝门外一瞄,啧啧叹道:“这人哪,还真得信命!就说张桓大太太,人家那是啥命?不管先前是在娘家,还是后来在婆家,人家那福享的,咱都没法想!”说罢,撇了撇嘴,眼里闪出丝丝不屑,语气里透出几分鄙夷:“张家大少爷的大媳妇,天生就没有享福的命!你说,嫁入了那样的门户,她愣是疯了多少年,最后生生地疯死了——真跟巨泰家的那匹红马一个命相!”

       面桃儿的姐附和道:“她就是穷命享不得福!”说话间,眼里忽地放光,语气中满是艳羡:“听表婶说过,张老爷大太太她爸,在前清当过知府。”

       兰花忙道:“我还是头回听说,知府那可是个大官儿!就连戏台上唱戏,那也是乌纱红袍,执仗随行,前呼后拥的!”

       大瓜的妈眉眼闪动,啧啧又道:“张老爷大太太当年出阁时,带来的嫁妆整整十车。金子银子,绫罗绸缎,那就不用说了。此外,还带来两样特殊的宝贝!”

       面桃儿的姐眼中又亮,忙问道:“两样啥宝贝?这事倒没听表婶说过。”

       大瓜的妈眼里闪光,娓娓说道:“有一回张老爷大太太去赴一个宴席,一大桌子太太小姐,各个裙子大袄,绫罗绸缎,一脑瓜子珠翠首饰,只有张老爷大太太穿了件墨绿色的大褂儿,头上也只扎了条紫色头巾,在一桌子太太小姐中间显得很是寒酸。要说这世上啥人都有,吃饭的时候,有人就话里话外、阴阳怪气地带出瞧不起大太太之意,可人家大太太丝毫不动声色。等吃完了饭,大太太喊住一桌子人,在众人观望之下,从桌上拿起两碗油蚩麻滑的剩菜,一下子就倒在了自己的身上。一桌子的人登时都愣在了那里,不知大太太要干啥。大太太面带微笑,稳稳当当,又从一个抽烟的那里要来火儿,把火儿打着了,就在身上一点——一阵火光闪过之后,只见大太太身上这件满是荤油菜汤的大褂儿,立马变得干干净净,不见半点儿油丝。那些人全都看傻了眼,这才知道,大太太身上穿的这件墨绿大褂儿乃是一件少有的宝贝!”

       见二人听得呆愣出神,大瓜的妈自得地一笑,喝下一口水,徐徐又道:“这还不算,大太太在露完这手后,又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从头上摘下那条紫色头巾,露出头上带着的一个箍子。那箍子正中,有一颗紫色的珠子。这颗紫色的珠子往外一露不要紧,那些人脑瓜子上的那些珠翠首饰,只要是花便宜银子买来的便宜货,‘噼噼啪啪’一阵响,全都爆开了花。你们说,那宝贝得有多神?”

       面桃儿的姐周身一动,像是打了寒颤,声音也跟着发紧,涩涩叹道:“那两样宝贝,得值多少钱!要是能有一样,这辈子还用干啥!”

       大瓜的妈一扬脸,声音跟着上扬:“那样的宝贝,花多少钱你也没处买去!那可是从人家知府娘家带过来的!张老爷在娶大太太之前,可没有当下这么大的家业。能有如今这样大的势派儿,全都是借了人家大太太的光!”说话间,眼里闪过一丝神秘,压低了声音:“张老爷家以前的一些事,我也略知一二。你们说,是谁告诉我的?”说着语气稍顿,看向面桃儿的姐,低声道:“那人小换儿认得。”接着又转向兰花,摇头道:“那人兰花没见过。她死时,你们小两口还没来秦沽。”

       面桃儿的姐眼里一动,低声道:“表婶说我认得那人,我就大致猜出她是谁了。她可是先在张老爷家当佣人,后来又在横街开裁缝店的李氏?我未出阁那会儿,总瞧见表婶去她的裁缝店。”

       大瓜的妈连忙点头道:“对,你说得没差,就是她!”说着眼底倏忽闪过一丝疑色,迟疑着道:“你说,她和她闺女咋就掉河里淹死了?她娘儿俩三更半夜的去河边儿干啥?” 说着转头瞅向兰花,低声道:“她那闺女白白净净、秀秀气气的,长得还真和兰花有点儿像。”

       面桃儿的姐一脸好奇,紧着问道:“那个李氏都跟表婶说了啥?”

       大瓜的妈揉揉腿,语气平和道:“可没说炕头儿上的那些花花事。她就说了张老爷祖上,会一种名叫憋宝的绝活儿。到了张老爷的上一辈儿,这门儿绝活儿就失传了。”

       面桃的姐一脸急切,追问道:“啥叫憋宝?”

       一旁的兰花,也一脸好奇的神色。

       见二人这般神态,大瓜的妈忙直了直腰,定了定神,稳稳说道:“这憋宝分山水两种,张家祖上会的是在水里憋宝。在山上咋憋宝,我不明白。可在水里憋宝,我倒知道咋憋。”

       面桃儿的姐看了兰花一眼,急声道:“哪天表婶咱娘儿俩去水里憋一回。要是憋出了宝贝,咱娘儿俩不就发了!”

       大瓜的妈忙道:“你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说着揉了揉肩膀,又喝下一口水,才娓娓说道:“那还是在张老爷他爸小的时候。一天,张老爷他爷在咱们这条大河上看中了个地方,想在那里憋宝。偏巧那天张老爷他爸病了,可憋宝的时辰本分不能错过,张老爷他爷就找来个侄子,跟他一块儿去了。那天午夜时分,那爷儿俩摇上一条小船,船里装下两桶麸子,就来到了大河中间,河上一点儿风丝儿也没有。张老爷他爷口念咒语,跳入河中,两只手张开伸出水面,那侄子就将两个桶里的麸子各抓一把,递到伸出水面的两只手里,那两只手一接到麸子,就缩入水下。过了片刻,又伸出水面要麸子。就这样一递一缩,不知不觉的,那两桶麸子就要见了底……”

       听到这里,面桃儿的姐不以为然道:“我当憋宝得要啥稀奇物件儿,原来就用麸子,那东西我婆家可有的是!”

       大瓜的妈忙摆手道:“小换儿,你先别打岔,听表婶接着说。”说着咳嗽一声,脸色一收,语气也跟着一紧:“起先那河上风平浪静,哪知麸子快要见底时,天突然红了,红得就像刚从活人身上流出来的血。大河中间,掀起了一丈多高的大浪头,水里也传出鬼哭狼嚎的声响。那一丈多高的大浪头,一个连着一个,眼瞅着小船就要翻了。就在这当口,张老爷他爷的两只手又急急伸出水面,摇晃着急着要麸子。见到这般骇人的场景,那侄子打起了哆嗦。要说就是亲的己的,那也是差一层是一层。在那紧要关头,那侄子心中一怕,便划着小船飞快到了岸边,独自一人上岸跑了。张老爷他爷就再也没有从河里出来。那憋宝的咒语,也就没能传给后人。”

       面桃儿的姐忙问道:“那侄子后来咋地了?”

       大瓜的妈眨眨眼,静静道:“听说也在午夜时分,跟那回憋宝一个时辰,他自个儿去了大河边儿,掉进河里淹死了。”

       面桃儿的姐看向兰花,惊怯道:“听得人心里瘆得慌,兰花你听着害怕不?”

       兰花忙朝蓟水河那边瞧上一眼,紧声道:“往后再坐摆渡过河,一想到这事,心里就得发毛。”

       大瓜的妈稳稳道:“小换儿,这回你听明白了吧,别说表婶不会憋宝的咒语,就是会,就咱娘儿俩,能三更半夜的到大河上憋出宝来?”

       面桃儿的姐一脸惶怯,连声道:“憋不出来!憋不出来!”

       “……让你们有儿的活去吧,纺上它四两白棉花,我要一头撞死在上边……”门外忽地传来傻糊子荒腔走板的梆子声。

        大瓜的妈两眼一直,呆愣了片刻,猛地一拍大腿,放声痛哭,大声哭道:“啥冤啥仇啊!大瓜就这么没了!真是造孽呀!让我往后咋活呀!……”

 


       张桓坐在梅漪坟前,面对干黄的坟土,默然良久,轻声道:“老二在外领兵,又有七八年没回家了。如今这个家,唉!已无说话之人……我心里有话,只能过来跟你说说。”

       抬眼是湛蓝的长天,身侧一边是无际的芦塘,一边是奔流的河水。河风摇曳着青青的芦荻,也吹乱了张桓花白的头发。

       一抔黄土,两鬓秋霜。张桓轻声道:“临出门时,有一肚子话要说,可坐在了你身前,又一时不知要说些啥话……”

       一只雪白的大鸟,忽地从坟上飞过,一声轻鸣飘在风里,似是应和着这满坟的沉默。

       张桓并不理头上的乱发,手抚膝头,稍作沉吟,轻声道:“记得你曾说,你家也曾是官宦人家,你爷也做过知府。至于后来你家发生了啥事,你却只字未说。你爷是知府,在京城自然不算啥。可在乡间故里,当是显赫一时。要是上捯两个辈份,我家跟你家咋比?我爷干了一辈子力气活儿,一辈子都在为一家人的衣食劳碌奔波,未曾一刻闲下……”

       一只五彩蜻蜓,在坟前那株不知名的野花上轻轻一点,又轻巧地向河边飞去,宛如沉梦中飘来的一抹幻彩,似要唤出梦中人的一声呢喃。

       张桓脸上浮出一丝微笑,轻声道:“记得我小时,我爷抱着我,坐在炕上,说他年轻时的事。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多么让人心暖、多么让人怀念的情景!”话未说完,眉宇间便牵出一缕怅然,声音似是更轻:“唉,真想再现那个时光,重回那个年纪,从头再来上一回……”

       一叶小舟,一人一楫,扬着白帆,在翻涌的白浪间向北驶去,渐行渐远。苍茫天水间,只余下那抹孤寂的帆影,似在轻声诉说着无人知晓的漂泊宿命。

       长天深蓝,幽幻高远。张桓轻声道:“我爷年轻时,和我二爷一起,曾到关东大山里给人伐木采药,因此给我说下很多山里的奇闻异事。我那时小,大多没能记下。只一件事,记忆很深,总不能忘。”

       说话间,张桓抬眼一望幽蓝的长天,眉宇稍稍一舒,轻声又道:“那是在大山极深之地,有一座陡峭如削的山,山南一侧,有人工开凿的石阶,蜿蜒而上,几乎直抵山顶。我爷听人说,从前这座山的山顶,生有一朵一年四季长开的红花。想那关东的冬天,该是何等的酷寒,那花仍能绽放,任谁一想,也知那朵红花,乃是一件稀世之宝。可那座山山势极陡,别说是人,便是猿猴也无从攀上。后来,一个有钱人出钱雇人,开凿石阶,想上山摘取那朵红花,得到那件异宝。因银钱得力,工匠昼夜开工,很快就接近了山顶。站在临近山顶的石级上再往上望,可见那朵红花已有一间大屋大小,且鲜红如血,红得让人无法直视。阵阵异香从红花上传下,使人心神俱醉,难以自持。就在如此稀世珍宝唾手可得之际,突然一声惊天霹雳,那座山从山顶垂直开裂,直如天崩地裂一般,一半大山向北轰然倒去,那朵巨大的红花,被深深砸在山体之下,从此再无踪迹……”

       说到此处,张桓神色忽黯,声音轻得仿佛自语:“记得我爷说,万般全在命,老天睁着眼。不该着你得的宝贝,你不会得到……”

       语声一歇,只余河风拂过青芦的“沙沙”声。沉默片刻,张桓叹息一声,轻轻抓起一把干黄的坟土,又将坟土轻轻洒在坟上,轻声说道:“自打见到你,我便记起了我爷讲的这个故事,我唯恐你就是那朵稀世的红花……故事中求而不得者,固然苦楚。可得到而又失去的人,是不是还要更苦?”

       一阵河风吹来,吹起干黄的坟土,化作淡淡黄烟,散入青青的芦丛,如往事湮没于岁月……

       张桓轻声吟道:“命兮复命兮,花落伊人去。淡烟入青丛,绝尘留芳意。”

       邱黑子走到近前,垂着眼,低声道:“表兄,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张桓缓缓站起身,轻声应道:“是该回去了……”

 


       小腚腚蹲在街边,一边啃着半块干硬的玉米饼子,一双小眼儿不住朝街上张望。眼里有艳羡、有鄙夷、有焦渴、有失落,更多的是惶怯中掺杂的那份期待……

       街上既有红男绿女、锦衣轻裘,也有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各色人等混在人流里,交织成这繁华街景的底色。他们各自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在时光幕布上悄然上演,就如同一场停不下的戏,不知何时会冒出段意外插曲,抑或演一出荒唐桥段。

       ——万没想到,你腚腚爷竟落到了这般地步!他奶奶的,都是让盐警跟八路给害的!唉,早知如此,还不如起先就在张老爷家做个杂役,干点儿零活儿,吃饱穿暖的也挺好,保不齐当下也已娶上了媳妇……

       胡思乱想中,小腚腚猛一抬头,眼里忽地一亮,见一人身材高挑,剑眉星目,衣着光鲜,皮鞋锃亮,一脸高傲,气度不凡,正站在这条大街的对面,左顾右看,像在等人。两名身材高大、身穿黑色大褂的人,站在这人身后。看见此人,小腚腚不由心中一热,连忙站起身,刚要摆手呼喊。

       便在此时,从三面冲上数人,对着这三人径直一阵乱枪。枪声乍起,街上登时大乱。小腚腚大惊之下,贴着墙根儿,向前飞跑,跑到一个十字路口,向右急转,正与一人撞个满怀。小腚腚“哎呦”一声,被撞得四脚朝天,仰面倒地。

       这人连忙将小腚腚扶起,大声道:“咋走道儿的?小胳膊小腿儿的,也不怕撞折了!”

       小腚腚抬头看向这人,先是一怔,随即哭道:“你老是树铮二表叔,我是咱秦沽的小腚腚!”

       树铮一脸疑惑,忙道:“你是小腚腚?”

       小腚腚连忙往手上吐了几口唾沫,用力往脸上擦了擦,急切道:“我脸上泥多,这回二表叔认出我了吧!”

       树铮上下看了看,问道:“你咋到了哈儿滨?咋还成了要饭花子?”

       小腚腚警觉地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我当上了盐警,被八路抓住,我就当了八路。后来和鬼子打仗,被打散了,我不敢回家,就跑到关东来了。”说着脸上一红,小声道:“我也不会啥,也干不了力气活儿,只能要着吃。”

        树铮道:“我在林山糖厂做事,你跟我去糖厂。”说着又上下看了小腚腚两眼,不由笑道:“我带你先去洗个澡,再换身儿衣裳,你哪还有点儿人样!”

        两人轻快地走在街上,小腚腚一脸庆幸,笑呵呵地道:“二表叔,我刚刚看见了你们老姜家的那个姜文阁,看样子,他像发了大财。我刚要过去找他,他和他的两个跟班儿,就被一伙人开枪打死了。多亏我晚去了一步,要不肯定被一起打死!”

       树铮先是一怔,当即道:“他当了特务头儿,我和他没有来往。打死他们的那些人,八成儿是你们共产党。”

       小腚腚支吾道:“我……我早就不是八路了。”

       突然,街上传来尖锐刺耳的警笛声。树铮脸色骤变,忙道:“快跑,小日本儿圈人了。”说着拉着小腚腚跑进一条小街,没跑出多远,见前面冲来一群日本兵,树铮急忙拉着小腚腚跑到一处墙下,蹲下身,急声道:“你踩着我跳进这院儿,从院儿的那头跑,到林山糖厂等我。”小腚腚一脸惊乱,慌忙踩上树铮肩头,飞身越过了院墙。

       树铮刚刚站起,便被冲上来的几个日本兵用枪托打倒……

 


       树铮一辈子结了三回婚,却无一男半女。有人说,这与年轻时的“当天肥”有关。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树铮从哈尔滨糖厂退休。八十年代初,树铮被两个侄子接回秦沽故里,安度晚年。哪料想,晚年待人极是亲和的树铮,在提议将自己接回故里那个侄子家中生活得并不如意。同去东北、接回树铮的另一侄子翊政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更是无法居住。极度伤心惆怅中,终经一名在政府部门任职的侄女调停,住在了另外一个侄子家里,才算安稳下来。

       就此事,树铮曾对翊华说:“当年被小日本儿圈了去,灌辣椒水儿,把一口牙都灌掉了,也没掉一个眼泪。没想到,老来回到了老家,竟让我落泪了!”接着又说:“你八口人,单位就给了两间宿舍,你这儿真是住不下。要不,我就跟着你了!”

       树宝八十寿辰的席宴上,见树宝儿孙满堂,两间房中人声鼎沸,热闹非常,树铮眼中不时闪过羡慕之色。树宝大孙子军武婚礼这天,树宝、树铮兄弟二人合了一张影。树宝时年八十二岁,树铮时年七十八岁,两人皆身体健硕,犹如壮年相仿。对着相机,树铮笑道:“今儿个照张一百六十岁的像!”

       树铮晚年爱坐在院子里,眯着眼望着天空,眼神中更多的还是落寞,嘴里时常念叨着:“时也,运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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