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初海带着儿女来看你了。你听到没有?你不是想见他吗?他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啊。”绍儒看到寒梅还未醒,急了,大声叫了起来,叫完,忍不住老泪纵横,哭了起来。
“寒梅,你醒醒,睁开眼看看我。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让你和儿子受苦了。”初海见绍儒哭了,他也禁不住边哭边说了起来。
几个儿女见父亲哭了,也眼眶红红的。珠贝站在房门外,听到初海的话,泪默默流着。或许,他当年去找父亲,也不是想父亲能帮自己多少,只要父亲能认他,能对他说声对不起,就可以抚平他内心的伤疤。现在,那伤疤早就深到骨髓里了,还能抚平吗?
“寒梅,我来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骂我也可以,甚至打我也可以。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初海望着寒梅哭说。
突然,寒梅眼角有眼泪流出。初海看到了,伸出手去帮她擦眼泪。
寒梅醒了,睁开了紧闭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初海。她听到有人在说话,听到很多遍“初海”,她想睁开眼睛,可是感觉眼皮好像被谁压住了一样。她努力睁努力睁,最后还是眼泪先出来了。她听到了初海说的对不起。
“初海,初海,你来了,你过来,我和你说。”寒梅声音很小,离得远的人根本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初海将身子往前一点,脸尽量挨着寒梅的脸听她讲话。讲了什么,其他人不知道,只看到初海不住地点头。
初海抬起身子,满脸泪水,拉过绍儒,让绍儒坐到了寒梅身边。
“寒梅,你累了,你好好休息。我们在边上陪着你。”绍儒抓着寒梅的手轻声说。
“绍儒哥,你过来。”寒梅微笑着,几乎是用唇语在说。
绍儒像初海一样,脸尽量靠近寒梅的脸,这样,寒梅小声说,他也听得到。
“绍儒哥,下辈子,我一定嫁给你。你来时,记得穿我做给你的鞋子。你要告诉他们,我们的坟要挨在一起。”
“我知道。我一定能找到你。我们要一起笑春风。”绍儒的脸贴着寒梅的脸,轻轻摩挲着。
寒梅笑了。寒梅的心愿满足了,就在当晚子时,她安静地走了,走时很安详。她的后事办得很风光。七个儿女为她披麻戴孝,买了七个池塘的水。附近得到过她帮助的人自发地来送她了。乡里,乡医院,县卫生局都派了人来吊唁。送葬的队伍非常壮观,是附近村子最隆重的一次葬礼。附近村民都在议论着寒梅,说着寒梅的好。
绍儒一直守在寒梅身边,直到寒梅入土了。大家都以为他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怕他支撑不了,劝他好好休息。可他的精神比德武都要好。
初海离开时,握着绍儒的手,只说了两个词:“对不起!谢谢!”一切尽在不言中,谢谢他一直对寒梅不离不弃,谢谢他一生都爱着寒梅。寒梅对初海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下辈子要嫁给绍儒。是的,这样的人值得嫁。
“爹,你们慢走!”余晓荣笑说。
“爷爷,叔叔姑姑,你们慢走,经常来家玩啊。”陶燕叫。
“嗯。有事写信给我们,别再写错地址了。是‘刘’,不是‘列’”。小叔叔笑道。
陶燕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写给陶初海的信,全部石沉大海,是因为地址写错了。
她问过爷爷,如果没写错,你收到信,会回来看奶奶吗?陶初海点头。她悔恨自己的粗心,但得到这样的回答,她仍替奶奶高兴。
珠贝始终没有喊陶初海爹,或许理智上已经原谅了父亲,不再怨恨他,但情感上还需要一点点时间,毕竟曾经的伤害太深太深。那一声“爹”或是“爸”需要好好酝酿才叫得出口。
“珠贝,我走了。记得来了安海去家里坐坐。”陶初海拍拍珠贝的肩,说完,转身而去。有人看到他的眼里含着泪。
在回去的车上,儿女们问他为什么不把大哥的事告诉他们,不把大哥的存在告诉单位。
“唉,当时我逃到安海,一无所有,到处流浪,是你们的妈妈救了我。她求你们的外公给我一份工作,后又不顾一切要嫁给我,我哪里敢说我在乡下结过婚,有个儿子。说了,我可能又什么都没有。后来,珠贝去厂里找我,我也不敢认,我怕你们的外公,还有你们的舅舅,所以就一直不敢说。我不想再失去家,失去你们。可是,我经常午夜梦醒,然后想着曾经的过往就睡不着。”
“难道,我娘也是现在才知道大哥和大娘的存在?”大女儿珠菊问,不信娘不知道。
“她很早就知道,也是因为我半夜睡不着,她才知道的。当时,她和我吵,但你们都出生了,她也只是吵吵,没有再说什么。这次她也表现得不错,没有拦着我来,还让我把你们都带来。我已经对不起你大娘,不能对不起你娘。”初海满脸真诚,满怀感激。不知时光倒流,他又会怎样选择。
“这才是我的好父亲。”大女儿搂着初海说。
“你们的大哥受了很多苦,你们有条件要多帮帮他。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大哥,对你还是有怨恨,都没有叫过你。”最小的儿子不满地说。
“有就有吧,是我对不住他们母子。有也是应该的。有些事做错了,永远没法弥补。你们要记住,你们是一家人。桃树湾是你们的根,树高万丈不要忘了根。”初海说完,闭目不再出声。
“听大哥说,大娘生前很想办一个绣花厂,但年纪大了,也没有资金扶持。要是有机会,我真想替大娘完成这个心愿。”珠菊自言自语道。弟妹们笑了,笑她痴人说梦话。
初海走后,珠贝还要继续一些收尾的事。娘入土了,但还有最后一项关山,要下葬后三天后才可以关山,关山后,这后事就算完成了。
寒梅关山那天中午吃饭时,绍儒再次和儿子德武,珠贝说了自己死后要葬在寒梅旁边的事。他说,本想和寒梅共一个墓穴,但名不正言不顺,只能挨着。这样两人好有个照应。珠贝和德武点头答应。
三天后的早上,绍儒再也没有醒过来,他带着笑,面容安详地走了,追他的寒梅去了。绣珍给他穿上了寒梅给他做的鞋,上面有两朵开得艳丽的梅花。
他的坟冢挨着寒梅的。珠贝在寒梅和绍儒的坟前空地中间种了一棵梅树。附近的人都在传颂着这一个传奇。
1991年冬天的一个深夜,珠贝痛苦地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家中。他上午接到“父亡,速来市”的消息,便晕了过去。
每年冬天,总有很多修坝或是挖鱼苗池的任务分到各家各户,如果是近的本乡的,余晓荣身体好,她慢慢去做。1991年,这次的任务是去别的乡里,要在那住好几天。晓荣生病不能干活,珠贝请假去了那里。
第二天,珠贝带着一儿一女坐上了开往安海的第一班汽车。车子一路飞驰一路颠簸。四小时后,他们在安海下了车。
天空灰蒙蒙,下着毛毛雨,似是有伤心事在哭泣!
“你们先去爷爷家,我在街上买点香烛和纸钱。”珠贝边走边沉重地说。
“嗯。”陶龙应道,带着妹妹直奔“刘子弄”去。
三天前,周四的晚上。安海市人民医院。初海吃了女儿送来的晚饭后,坐在床头,靠着墙休息。他想回家,不想待在这白色的房间里,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被子,进进出出穿着白大褂脚步匆匆,表情严肃的医生、护士,看着给人压抑,心慌的感觉!
几个月前,他去体检,查出肺部有点阴影,他也没放在心上。结果有次和朋友聊天时,聊到了这事,朋友好心推荐他吃一种药。没想到吃了这药后,身体感觉很不舒服,竟到了要住院这地步。
“你们几个都在,我有两件事想和你们说。”初海表情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