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陶燕姐妹放学了,大家都来到了医院,看寒梅醒了没有。没醒,大家心情沉重。珠贝劝绍儒回去。绍儒不肯,说寒梅没醒过来,他不离开。
“你这么大年纪,在这守了一天,晚上不能再在这。晚上我在这就可以。”
“不,寒梅没醒过来,我不会离开。我要看着她醒来。”绍儒像个倔强的孩子坚决要留下来。
陶燕也想留下来陪奶奶,反正明天不用上学。但医院只能留一个人陪着,那只能是父亲在这陪着。她拉着奶奶的手,眼里含着泪花,却忍着。“奶奶,我明天再来看你。你一定要醒过来。”她哽咽说,望着奶奶的脸。她总觉得奶奶虽昏迷未醒,但一定能听到大家在说什么。
突然,她好像发现了什么,她看到奶奶的眼皮跳动了下。
“奶奶要醒了!”她惊喜地叫了起来。
“真的?”大家不敢相信,全围了过来,看着寒梅的脸。
“我看到奶奶的眼皮跳动了。”陶燕忍不住哭出了声。
“快去叫医生来!”绍儒冲过来,紧紧拉着寒梅的手叫。
晓军来了。寒梅真的醒了。陆医生已经下班了,晓军值班。他检查了寒梅的身体。把珠贝拉出了门外,“哥,婶是强迫自己醒来的,可能还有未完成的心愿。你们抓紧时间,看能不能帮她完成,不要留遗憾。”
珠贝不知娘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他回到寒梅身边,寒梅精神好了很多,她的目光从床边众人脸上移动,笑了。
“娘,你醒来了就好。你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和我们说。”珠贝想起晓军的话,他不得不抓紧时间问娘。
“我不想吃什么,我想出院。我不想在这住。”寒梅轻声说,示意珠贝靠近自己。
“这怎么能行?还在输着液,用着氧气罩。”珠贝不答应,拉住了娘的手。
“明天,明天让我回家,我不想死在医院里。崽啊,我的身体我清楚,大限已至,没必要浪费你的钱。我给你说几件事,你听着。”
“好。”
大家都屏住呼吸。
“这事,你不能怪梅欣。是我自己的身体不行。”
“好。”珠贝知道娘不想他和梅欣之间的怨恨加重。
“我死后不要告诉太多人,尽量简单,不要买七个塘的水,门口一个塘的水就可以。”
“好。”
“孩子们想读书,一定要继续送他们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寒梅小声说着,说一句就歇一会儿。
大家默默听着,含着泪不停点头。
“我,我还有,一个心愿,最后的,心愿,我想见,见你父亲,最后,最后一面。”说了几件事,寒梅太累了,到说这件事时,她已经无力支撑,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后面几个字,珠贝都是靠猜。说完,寒梅又昏了过去。
晓军一直在病房没有走,他又一次帮寒梅检查了身体。
“抓紧时间,完成她的心愿。”晓军拍拍珠贝的肩,哽咽着走了出去。
第八十三章 心愿达成安详走
“爸,别拍那个电报,拍了也不会来。奶奶更会伤心,我们也更伤心,不告诉他还好点。”陶燕得知父亲要给爷爷拍电报,说话了。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来?”珠贝狐疑地看向女儿。其他人也是不解她为何这样说。
“因为,我给他写过信,说以前的恩怨就过去吧,现在奶奶老了,请他回来见见奶奶。可他没有回信,也没有来。”陶燕低头说着,不敢看父亲。这是她和奶奶之间的秘密。她写过好几封给陶初海,但都石沉大海。
“你写过信?你怎么有地址?”绍儒和珠贝同时问。绍儒心里懊恼,其实他知道寒梅心里一直有初海,一直没有忘记他。他应该帮助寒梅见初海一面。他没想到这点吗?不是,是他不愿意。可是,现在寒梅要带着遗憾离开,这又是他不愿看到的。
“我有次看到你桌子上有个信封。”陶燕有次无意中看到那个信封,偷看了里面的信,知道是陶初海写来的。原来,陶初海在安海得知珠贝在乡里瓷厂上班,会经常去安海,很想见见他,但总是无缘,于是就写了一封信来。
“这是奶奶最后的心愿,必须满足她。”珠贝斩钉截铁说,心里想:不来,我也就没必要认他这个父亲。原来,珠贝在春季收到初海的信,心里也在劝自己,都老了,一切都该过去,是该原谅的时候了。但因为工作安排有变化,他今年一次都没去过安海。
“对,我也支持你爸。这是你奶奶最后的心愿,但愿他能来。他来了,我对他的怨便不再有,他不来,我做鬼都不放过他。”绍儒小声说。
这晚,大家都回家了。珠贝一个人在医院守着。天地一片苍茫,到处是白雪皑皑。珠贝陪着母亲,想着母亲陪着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他泪流满面。第二天,邮局一开门,珠贝就给安海发去了一封电报:我母生命垂危,想见你最后一面。望速来!
发了电报,绍儒等人都到了医院。珠贝给寒梅办了出院的手续,接她回了家。输液和氧气继续用,晓军跟着回了桃树湾。寒梅的愿望能不能满足,只能看她的造化,看她和初海的缘分。
桃树湾。
寒梅回家了。大家都知道她时日不多,很多人都默默过来看她,然后又悄悄地离开。寒梅一直昏迷着,如果不是脉搏还在跳动,氧气机还在工作,大家都觉得她已经走了。又有谁知道,她一直在挣扎,在等待……
珠贝,不停地看时间,他和绍儒总是看着县城的方向,他们盼着同一个人出现在眼前。等啊盼啊,傍晚时分,终于有辆车停在了路边,从上面下来七个人,五男二女。
“大爷,你好,请问珠贝家在哪?”最年轻的男子问路过的黑峰。
黑峰看着这一群人,特别是看到最老的那一个,他惊叫起来:“陶初海,你终于来了!”珠贝和初海五官长得太像了,只是珠贝一直操劳,身材和脸都显消瘦,陶初海身材魁梧,脸形饱满。
“你是?”陶初海在脑海里搜寻着旧时的记忆,但想不起来。不知他得知当年自己结婚时,黑峰要抢走寒梅这事,他会怎样看黑峰。
“我是黑峰啊,小时和你一起玩的黑峰。唉,不说这些,快去看看寒梅。”
“珠贝,你看谁来了。”黑峰带着七个人,还未进珠贝家就叫了起来。
闻声,大家都跑了出来,惊讶,愕然。几十双眼睛相视,却不敢相认。岁月走过了几十个春秋,改变了太多人和事。面对两鬓斑白,黑发中有着银丝的儿时玩伴,初海和绍儒都只记得两人打架时气愤的模样。珠贝脑海中的初海,也是当年他在工厂门口见到的,那个不认儿子,凶恶的中年男人。大家都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爹爹,先去看看妈吧。”余晓荣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初海是珠贝的父亲,人来了,那肯定得叫爹。自己对他又没有那么多怨恨。余晓荣想。
“对对对。”大家如梦方醒。绍儒拉着初海进了寒梅的房间。他感觉到初海手抖。珠菊姐弟也跟在了后面。余晓荣和陶燕等人就没有进去。房间太小,挤不进那么多人。陶燕跟着母亲去了灶房煮点心。
寒梅仍安静地躺着,没有感觉到这么多人进来。
绍儒坐到了床边,拉着寒梅的手,轻声叫着:“寒梅,你想见初海,初海来了。你睁开眼看看他。”
寒梅没有反应。
“你坐这来和她说,她肯定会有反应,她心心念念就是想见你最后一面。”绍儒望向初海说,自己离开了寒梅床边。
“寒梅,我是初海,我来看你了。我对不住你。”初海拉起了寒梅形如枯槁的手,将那只手紧紧握在了手心,泪顺着脸颊往下落。他想起了绍儒要打他,寒梅把他护在怀里的事。他想起了自己从安海回来和寒梅结婚的那次,寒梅拉着他进房间,将自己做好的嫁衣给他看的幸福模样。他想起了结婚那晚,自己喝醉了,醒来后快天亮,他才和寒梅完成人生大事。他想起了自己把家中东西搬走骂寒梅,说不喜欢她的话。他想起自己在雪夜带人来拆床的事,想起了寒梅去救他,他骂寒梅的话。这些事,他时常在午夜梦醒时想起,可是,他却没有勇气来对寒梅说声对不起。
寒梅仍闭着眼,没有表情,但她的手在他手中动了下。初海感觉到,他脸上有着惊喜,声音比之前大了些,叫道:
“寒梅,我是初海,你睁开眼睛看一眼,我是初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