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风轻轻吹拂，天空一片澄净。像半个圆饼的月亮，静静躺在碧蓝夜空想着心事，星星凝眸望着月亮，不去打扰她想心事。
在薛寒梅新修的土砖屋里，灰黑的八仙桌上亮着一盏豆油灯，灯芯尖上扑闪着一束淡黄的火苗。
陶珠贝洗好碗，收拾好灶台，从茶厅走到正厅，站在八仙桌边，往灯盏里加了点豆油，再用针尖拨了拨灯芯。屋里瞬间比之前亮堂了很多。
薛寒梅坐在八仙桌前抚着胸口，喘着粗气，脸因为喘气粗，略微显得有点淡红，灯光亮了些，她的脸也透着一丝亮。
她见儿子往灯盏里加了油，又拨亮了灯光，便抬头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儿子。她知道儿子这样做，肯定有事和自己说。她神色凝重，等着儿子开口。
“娘，我反反复复，思来想去，觉得我和小玉结合不会幸福。我想把这亲事退掉。”陶珠贝坐在薛寒梅对面，表情严肃又认真。
许是娘和父亲离婚了的原因，珠贝对婚姻没有多大向往。当年薛寒梅要他和秦小玉定亲，他没办法。特别从上次他去安海市见到陶初海后，他不想结婚的念头更重了，他想着结了离，那还不如不结，父母离婚的孩子有多苦，他心里最明白。现在看到小玉那天的表现和陈红妹来家里的嘴脸，他心里更冷了。
寒梅听到儿子说要退亲，心里又惊又喜，但表面不动声色，而是问儿子为何要退亲。
“娘，你看，我每次去小玉家，穿的衣服都是借的，我也不想再借了。这样骗人的事，我不想做。小玉家还以为我们屋里有老货，很好呢。其实穷得叮当响。如果他们知道是这样的，肯定会后悔。我不想骗他们，强扭的瓜不甜。她们说不定已经后悔当初的决定。不然，陈红妹不会那样对我们。”
“再说，小玉越大越漂亮，如花似玉，又爱打扮，每次见到她，她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我们家哪有那个条件让她打扮得招摇过市？她也过不了我们这样的苦日子。”陶珠贝每次看到小玉打扮得像姹紫嫣红的春天，心里就有一丝苦涩。这样的女子，不是他陶珠贝能供养得起的。这样的女子也不可能和他一起同甘共苦。
“这事先不急，待娘好好思考下。先睡吧。”寒梅听了儿子的话，没有表态，而是准备睡觉。
寒梅躺在床上，睁大她那凹陷的双眼，消瘦松垮的脸上，满是愁容。
儿子从二十岁订婚，等了这么久，眼看就快结婚了却要退亲。要是把这亲事退了，儿子还能娶到老婆吗？自订婚以来，一年送三节，虽然东西不多，可那全是他们口里省出来的粮。自己提出退亲，可什么都没得退回来。
“娘，你听我的话，我要退这亲事。强扭的瓜不甜，我和小玉结婚不会幸福。她不是那种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还有，她不会对你好的。我不能娶一个对你不好的人。你看他妈就知道。”珠贝的话在寒梅心头响起。薛寒梅同意了儿子退亲。虽然她心里担心儿子娶不到老婆，但如儿子所说，娶一个不能同甘共苦的老婆 还不如不娶。她想到自己的婚姻，觉得儿子说得有道理。她相信她的儿子可以娶到一个和他有缘分的人。
珠贝的婚事退了，他心里轻松了很多。
自从十六岁的陶珠贝，一个人一天保质保量完成一亩三分田的栽秧后，让很多人对他刮目相看。那些瞧不起他，不服气的人也只能在心里嘀咕，再也不敢明着欺负他。
此后分工时，珠贝主动要求去犁田耙地，心里暗自跟人比，他觉得别人能做的他都能做，甚至比别人做得更好或是更多。他记得娘和他说过：要想不受人欺负，就要自己变得强大，没有学不会，做不好的事情。娘都学会了接生，学会了写字。
渐渐地，他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顶天立地，为母亲减轻负担，在思想和待人处事上越发的成熟，有分寸，有主见。
在他和秦小玉退亲之后不久，珠贝当上了向阳大队的民兵连长。四个月后，因向阳大队的大队主任当兵去了，珠贝又接任了向阳大队主任的职务。大队主任是半脱产，两天在生产队干活，一天在大队做事。
珠贝去了大队后，他觉得自己没有天天在生产队出工，所以在年底评工分时，只要求得九分。“九分不行，你做得那么好，一定要给十分。大家说是不是？”以前恨不得扣掉珠贝所有工分的陶飙笑说。
“是啊，珠贝这么能干，怎么能拿九分呢？一定要拿十分！”几个曾经说他做事慢做事不好的人，都附和，大声笑道。珠贝听了笑笑，然后慢慢说道：“感谢大家看得起。我娘身体弱，现在又生病了，我想从现在开始给她下工分，以后她就不再在生产队里干活，只负责我们向阳大队的接生工作。还请大家体谅，不要跟样。”
珠贝此话一出，有人说好，有人不出声，有人叽里咕噜小声嘀咕，但也没有大动作。珠贝看着大家的反应，心里想起娘说的话：你越弱，别人越欺负！你强大，别人想欺负也要掂量下。
珠贝算过，现在有大队工作的一份工资，加上他在生产队的工分，和娘两个人过生活也能将就过去。于是珠贝和娘商量，劝娘不要在生产队干活，把工分下掉。
寒梅听了儿子的话，大队有生接，她就接生，没有时，她就在家做女工。绣花纳鞋垫，缝缝补补。
绍儒看着珠贝一天天长大，能照顾寒梅，心里由衷高兴。做工回来后，他总要到寒梅这边来坐坐，聊上几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细娘在1967年去世。在她去世的几天前，她精神特别好，她把家里人，还有寒梅都叫到床前。她拉着绍儒的手，说了好多话，边说边流泪。她觉得她这一生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没让绍儒娶寒梅。现在弄得绍儒要孤单到老。
“崽啊，娘对不起你。”细娘微弱的声音从嘴里发出。
“娘，你没有对不起我。你生我养我陪我，已经为我做了很多。我现在这样也很好。”绍儒拉着娘的手，泪滴在两人手上。
虽然他和寒梅没成为一家人，但两人能天天见面，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有的人，虽是夫妻，却同床异梦，天天在一起吵架，甚至打得头破血流，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绣珍，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你爹。”细娘又对孙媳妇说。
“嗯，奶奶，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爹和寒梅婶婶。”懂事的绣珍哭得泪人样。
“寒梅，寒梅，我以前不该骂你。”细娘闭眼叫着寒梅，嘴里喃喃说。
“细娘娘，我在呢，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绍儒哥。”寒梅泪流满面。这个看着她长大的细娘，从小骂她扫把星的细娘，终于要走了。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德文……”细娘终于想起了最小的孙子。德武已成家，生了两个孩子，德文高中毕业，被绍儒看着在家种田。
“奶奶，我在这。”德文抹着眼泪站在奶奶床前。细娘最疼德文，依瑶走时，德文才三四岁，后来一直是奶奶照顾他的生活。
“崽啊，你一定要听你爹的话，不能去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细娘睁开眼，看着最爱的孙子，她想着孙子能考大学，能当大官，但现在看来是没希望了。也好，不当大官，种田也可以，只要不去做伤天害理的事。
几天后，细娘走了，带着某些遗憾某些悔恨也有某些满足走了。大家的生活按部就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静中藏着某些躁动。
在这躁动的时代，珠贝有了新的机会，他外出做事了。一年后，绣珍帮珠贝介绍了一个女子余晓荣。珠贝和晓荣结婚后第一年生了一个儿子。寒梅笑得合不拢嘴，但她的身体很不争气，总是大小病不断，有次还吐血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