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兮命(一)
书名:水升天 作者:墨久言 本章字数:6930字 发布时间:2024-03-03

       李风清手上打颤,脚下画圈儿,仰脸看向上天,涎水顺着歪斜的嘴角流满衣襟,一步一蹭地走进镇公所的院门。

       面桃儿阴沉着脸,大步从屋里出来,瞟了眼刚刚进院的李风清,对跪在院中、低声哭泣的三瓢大声道:“三瓢,快回去吧。姜镇长说了,日本人定死了的事,谁也帮不上忙了。要是再能帮,都是脸面熟人、拐弯儿抹角的表亲,他能不管吗?”

       李风清颤颤着挪到近前,眨着贼亮的眼睛,流下涎水的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他不管……他不管……”

       三瓢仍跪在地上,大声哭道:“我就一根儿一个儿子啊!姜镇长你就发发慈悲,救他一命吧!他要是死了,我废了一条腿,让我咋活呀!任谁都知道,他不是八路,就是个安分守己的老实孩子啊!”

       李风清向旁蹭了两步,嘴里仍含糊不清地道:“……是八路……是八路……”

       面桃儿一脸厌烦,语气颇是不耐:“谁说他是八路?可日本人说他是啥,他就是啥,这谁能管得了?”

       三瓢膝盖在方砖地上往前一蹭,嘶声道:“我腿残了,到底是他撞上我的草车,我认命了!可一根儿碍着谁了?日本人刀快,他也不能斩无罪之人!”

       面桃儿抢上两步,高声怒喝道:“你这话跟谁说呢?你有本事到宪兵队跟日本人说去!”见三瓢脸色惨白,周身不住打颤,面桃儿脸色一缓,语气也跟着缓和下来:“三瓢,你快回去吧。你在这里待长了,怕是连个活面儿都见不着了。”

       李风清转过身,两眼看天,含糊道:“……见不着……见不着……”

       天上白云似锦,枝头新燕呢喃。三瓢哭嚎道:“你这话啥意思?”

       面桃儿抬手往东南一指,语气中似带着几分关切:“日本人杀人,都在甄园子和李园子中间那个道口。你早早到那儿等着,离老远看着,还能见上一面。你再给你孩子准备件好点儿的衣裳,到时候也好给他换上。日本人杀人,谁要收尸,倒也不拦着。”

       李风清仍是两眼看天,含糊又道:“……杀人……不拦着……杀人……不拦着……”

       三瓢滚爬着站起身,拖着一条腿,直着双眼,大哭着跑出镇公所的大门。

       李风清颤颤着右手,歪头斜眼看着三瓢的背影,右脚画着圈儿,挪蹭着跟在三瓢身后,嘴里仍是在说:“……杀人……不拦着……杀人……不拦着……”

       镇公所青石斑驳,老檐垂青,屋瓦泛着古色的沉光,宛如岁月褶皱里褪色的旧梦,抑或被往日尘烟熏黄的残卷……

 


       三桂一身素衣,不着粉黛,低眉敛色,挎着柳编篮子,轻快地走在青石街上。

       四磕巴迎面走来,一眼瞧见三桂,忙迎上笑道:“弟……弟妹,这……这是买菜回……回来了。离……离着老远,四哥就……就听到篮……篮子里马……马驴子驴……驴肉的香气。”

       三桂脸上一红,敛声道:“要不四哥晚上来家里吃,和宝山一起喝两盅。”

       四磕巴一笑道:“不……不了。四哥家……家里来……来且了。这……这不,也……也去横……横街子打……打点儿酒,买……买点儿肉。”

       正说间,五麻子顶着铁青头皮,手里旋着两个黑光铁胆,一脸笑意,稳步走了过来。一条黑毛大狗,耷拉着耳朵,一步不离地跟在五麻子身后,格外的温驯。

       四磕巴神色一紧,忙道:“弟……弟妹,四……四哥这就先……先走了。”说罢,快步向东去了。

       五麻子迎上三桂,站下脚步,眉眼一闪,笑着道:“三桂呀,你这步可真是走对了!如今的秦沽,就事由而论,我宝山大兄弟,那可是坐在上了头排的交椅!你的命,真是好啊!”

       这条黑毛大狗,伏在五麻子脚边,垂着眼,一动不动。

       三桂红着脸,低声道:“看麻爷您说的。”

       五麻子忙是搭话道:“我宝山兄弟呢?五哥有几天没见他了。弟妹你这又是打哪来呀?”

       三桂踌躇一下,跟着稳下脚步,低声道:“宝山赶车拉活儿去了。我从横街买菜回来,回家给宝山做饭。”

       五麻子大笑道:“我说弟妹,你竟拿你五哥开涮!我宝山兄弟如今那是何等身份,还能去赶车拉脚?即便真是赶车外出,那也是乔装改扮,特别行动去了!”说话间,猛一抬头,一眼瞧见迎面走来的兰花,眉眼一动,当即笑道:“今儿个五哥我五运高照,七彩生光,黑介得连着做上仨倆好梦!”说完这话,径直朝兰花大声招呼道:“弟妹,你来得正好,让五哥给你俩弟妹相互引见引见!”

       三桂轻声道:“不用麻爷引见,我和兰姐认识,我到兰姐的豆腐店买过豆腐。”

       说话间,兰花已到近前,五麻子笑道:“要是认识那就更好了!哪天俩弟妹,再叫上宝山、陈洪我俩兄弟,都到五哥家里,咱三家好好聚聚。别看你们五嫂子长得不如你俩好看,可炒得一手好菜,并不比鲁天儿那小子差到哪去!到时,让你五嫂子多炒几个好菜,五哥和宝山、陈洪俩兄弟好好喝喝,你们姐仨更得多亲多近!”

       兰花一边快步走着,一边紧声说道:“多谢麻爷好意,我男人我俩天天忙着做豆腐,没空到麻爷家里吃饭。”

       见兰花快步走了过去,五麻子微微一皱眉,忙对三桂道:“弟妹快回家给宝山做饭,五哥这就先走了。”说罢,紧走两步,冲兰花背影高声喊道:“弟妹你等等五哥,五哥到你豆腐店里坐坐,和我陈洪兄弟说说话,顺便再给你五嫂子捎斤豆腐回去。”

       五麻子走出老远,脚步没停,回头一瞧——那条黑毛大狗仍垂着眼趴在街上,一动不动。五麻子嘿嘿一笑:“上回是两只鸡,这回真要轮到你了!”


       

       三桂回到家里,眉眼轻舒,手脚麻利,先将篮子里的驴肉取出,放在盘里,摆到桌上,又将两样青菜放进瓷盆,将盆端到水缸近处,拿起水瓢,掀起缸盖,朝缸里看了一眼,轻声自语道:“缸里没啥水了。”当即搬来一个木凳,放在缸下,双脚踩上木凳,刚要探身往缸里舀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不由回头一瞧,见一只黑色大猫,弓腰背耳,立在门前,两只闪着莹莹绿光的猫眼,正紧紧盯住自己……

 


       姜志邦满脸陪笑,将买完二斤大八件儿、两瓶杏花村的邱黑子送出店门,转身快步进店,脸色倏忽一变,对二贵、董四儿大声道:“做人就得安分守己,就得本本分分!不管谁在世面上管事,只要你不招灾、不惹祸,管住自个儿的嘴,看好自个儿的腿,就做个安善良民,他能把你咋地?就算是日本人恶得很,他咋没抓我、没杀我?”说话间,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在椅子上稳稳坐下,意犹未尽道:“我老实待着,犯法的不做,犯讳的不说,就守着我的店铺,规规矩矩做我的买卖,该交的钱交,该上的税上,就是谁管事,他也得护着我!”

       街上人声嘈杂,店内二人不语。姜志邦冷眼一瞟店外,哼了一声,愤愤道:“南街那个三瓢,他儿子一根儿前两天让日本人给挑了。这两天,他趔着一条腿,出来进出地骂我子岚三哥。你们说,他算什么东西?日本人杀的你儿子,你不骂日本人,你骂镇长干啥?你骂镇长见死不救,你骂的着吗?人家救,那是人情;就是不救,那也是本分!再说了,到日本人跟前去张嘴救人,嘴是那么好张的?人是那么好救的?弄不好,还得把自个儿搭进去!上回我正之二哥当镇长时,就是到日本人跟前替别人说事,让日本人一皮靴踹在脸上,登时口鼻喷血,那是在家歇了多少天!”

       董四儿转过脸去,低声道:“那也应该去试试,万一管事呢,那可是一条人命!”

       姜志邦眼睛一立,大声喝道:“你在那儿嘀嘀咕咕说啥呢?一条人命?那得看是啥人的命!一脑袋高粱花子的命,还真不一定就比他种出的那几亩高粱值钱!”

 


       满原春色,遍野清香。大鸡形敞着怀,松松垮垮系着腰带,扬着脸、背着手,眉舒眼亮、额头闪光,笑呵呵地走上木桥。桥下的水,清亮的就像新酿的酒。

       大媳妇紧着脸,几步跑了过来,大声吼道:“你又去看日本子杀人了?你就不怕日本子把你也一块儿挑了?”

       二媳妇紧跟其后,一脸忿忿,大声喝道:“你就不怕泚你一身血,那死鬼勾走你的魂儿!”

       大鸡形就地两个空翻,身形一稳,便哈哈笑道:“说!你们敞开说!你们白日介就是说出大天十六点儿,可一到黑介,还不是像滩泥一样瘫在炕上,哼哼唧唧的说不出半句整话!”

     “谁像一滩泥了?谁在炕上哼哼唧唧说不出半句整话?”随着甜甜的话音,三媳妇从房中轻步走出,挑着眉眼儿,嘻嘻一笑,娇声又道:“你跟她俩说说,昨儿个夜里,我在炕上都和你说了啥?”

       大鸡形脸上一红,紧躲眼神,支吾道:“你说啥了?谁知你说啥了?反正我一句也没听清。还许你说的就是日本话,就当我睡了回日本小娘们儿。”

       大媳妇脸色骤变,抢上一步,抬手在大鸡形嘴上就是一巴掌,喝道:“就你这妨人嘴,早晚得给身子惹下大祸!”

       二媳妇瞥了眼三媳妇,哼了一声,不屑道:“她在炕上能说出些啥?还不就是……”

       野风轻柔,云影悠悠。大鸡形揉了揉嘴,吃吃笑道:“你说得真对!还不就是一加一减,一乘一除,一入一出,一上一下,你们人人都精熟的那点儿事!”说着抬手朝西边一指,眉眼一动,紧声道:“人们都说那个被二奎砍烂脸的翻译官是个日本种,他能说一嘴比日本人还日本人的日本话。据说秦天禄他媳妇说的日本话就是和他学的。”说到这里,转头看向三媳妇,又吃吃笑道:“昨儿个黑介,菱花在炕上说那些话时,那声调儿,那眉眼儿,跟秦天禄他媳妇在学堂上教孩子们学说日本话那是一个来路儿!因此上,我才疑心菱花她就是个日本小娘们儿,诚心来占咱中国大老爷们儿的那种便宜。”

       大媳妇猛一咬牙,抬手在大鸡形嘴上又是一巴掌,恨声道:“就你这张烂嘴,早晚不定给自个儿惹出啥祸!不是让人擂死,就是被官家逮进监牢狱!”

       大鸡形洋洋自得,嬉嬉笑道:“就是进了监牢狱,我也照样在那里折跟头、打把式,一蹦五尺高!”

       天上流云似锦,枝头新燕呢喃。遍野清香,暖风融融,吹得人直觉得身上衣裳也轻滑,心里漾漾的说不清想做些什么,又好像啥都不做也挺好……

 


       张桓在祖宗牌位前点燃檀香,整整衣襟,神色凝重,跪倒磕头。四个头磕罢,又在牌位前长跪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看了眼站在门前的邱黑子,径直走回书房,坐在书桌前,默默打开抽屉,从中取出那只镯子,在手中轻轻抚摸。

       正妻悄无声息地走进书房,稳步走到书桌前,淡淡笑道:“玩儿啥呢?手中这物件儿,敢问是文房四宝中的哪一件?”

       张桓默不作声,将镯子放回抽屉,拿起桌上一本《小窗幽记》,轻轻翻开,静静看了起来。

       正妻瞧着张桓,微微笑道:“当年我爹可不是这样看书,我爹一页一页翻着看,一本书不一会儿就能看完。你却拿着书一动不动,照我看,不是你在看书,而是书在看你,且一眼就能看到你的心里,知道你心里正在想着啥。”

       张桓左侧脸上微微一跳,静静道:“你爹是知府,你爹给皇上磕过头。我是草民,只给自己的祖宗磕头。”

       正妻目光灼灼,淡淡笑道:“给皇上磕头是一时,给祖宗磕头是一世。给皇上磕头的人,就算在外丢了皇上的脸,皇上不一定就能知道。可给祖宗磕头的人,不论他在哪,要是丢了祖宗的脸,祖宗在天上那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人的脸面,那可是个金贵的东西!有个人不是有句常挂嘴边的话——人活着,就是为了这张脸皮!”

       窗上无限春光,窗下片刻静默。邱黑子快步走到门前,朝屋里看了一眼,便急忙走开。

       正妻朝门外扬声喊道:“黑子,别走!有事就和你表兄说,你表嫂在这儿碍不着事!”

       邱黑子连忙挪步进屋,头微微低着,谨声道:“表嫂,我没啥事。”

       正妻扬眉笑道:“黑子,镇上窑子胡同里的婊子你都熟。听人说,那个赶大车、会武术的李宝山,当上了保定一个叫啥名字的特务头儿。前些日子,还替窑子里一个叫三桂的婊子赎了身,将她纳进了家门。表嫂在这儿问一声,那个三桂长得啥样啊?水灵不水灵?俊俏不俊俏?”

       邱黑子脸上一红,忙道:“平常人儿稍稍往上,就是生得白了些。”

       正妻笑道:“照这么说,你嫖过她?”

       邱黑子眼神一闪,支吾道:“嫖……没……她……她干了没多少年……”

       正妻咯咯笑道:“那就是嫖过!脸上、嘴上都带出来了。我黑子表弟就是实诚,心里有啥,脸上就带上啥。无论交给黑子办啥事,心里都踏实!”

       张桓拿着书的手微微一颤,左侧脸颊接连跳了两下……

       邱黑子憨憨一笑道:“我打小儿在姥家儿长大,伺候表兄表嫂那是应该的。”

       正妻眉毛一舒,静静道:“我再多问一句,有没听说,李宝山大媳妇,可容得下做过婊子的二媳妇?”

       邱黑子忙道:“容得下容不下,这倒没听说。只是听说,几天前,那个三桂死了。”

       正妻眼中一亮,又静静问道:“她是咋死的?莫非也是自行寻了短见?”

       张桓脸色骤变,手中书突地发出纸页的撕裂声……

       邱黑子道:“寻没寻短见不清楚,只听说是一头扎进水缸淹死的。”

       正妻点头道:“这种死法,年年都有,倒不是啥新鲜事。”说着冷眼一瞟张桓,话锋又转,淡淡说道:“可三桂就不同了,她一个婊子出身,刚进正经人家,上头还有个明媒正娶的大媳妇,她那样死了,多少有些不明不白,弄不好还会有人在背后说些挑事的闲话。”

       邱黑子轻咳一声,忙道:“三桂掉进水缸淹死那天一早儿,李宝山大媳妇带着俩孩子回了娘家。”

       正妻眼一眯,笑着问道:“我说黑子,这些事,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

       邱黑子忙道:“昨儿个晚上,我和陈洪喝酒,是听陈洪说的。陈洪又是从兰花那儿听来的。镇上一些女人,就好在豆腐店里说些镇上杂七杂八的事。特别是大瓜他妈,三天两头往豆腐店里跑。三桂掉进水缸淹死这事,就是她传出来的。”

       正妻眼中含笑,款款道:“照这么说,倒也没啥嫌疑人,当是水缸里的水少了,她个子矮,又在窑子里活惯了,没啥正经人家过日子的经历,这才蹬着小凳儿,探着身子舀水,一不留神,来了个大头儿沉,‘扑通’一声,扎进了水缸。”

       邱黑子忙附和道:“大瓜他妈也是这么说的。”

       正妻眼底掠过一丝恨意,淡淡笑道:“刚刚说了,这种死法不稀奇,与悬梁自尽也差不哪去,都是喘不上气憋死的。”

       屋内骤静,唯闻西洋铜钟来回摇摆的轻响。邱黑子支吾两声,没再言语。

       正妻眼中闪出神光,正色道:“这就是命数!她一个天生窑子里做婊子的命,哪能长久地活在好人家里!”见邱黑子仍没搭话,正妻又道:“黑子,今儿个表嫂挑头提起窑子、婊子啥的,就是想托付你给表嫂办件事。”

       张桓手里仍拿着书,却将脸转向窗外。窗外流云似锦,新燕呢喃,一片春光,全无屋里的沉郁。

       邱黑子直了直腰,忙道:“表嫂让我办啥事,我这就去办。”

       正妻淡然笑道:“黑子,你随你表兄走南闯北,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你看哪个地方的婊子最好?赎身要多少金子?你表兄可孤单着呢,都孤单到了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玩儿镯子。”

       邱黑子神色一窘,支吾道:“表嫂说笑了。”

       张桓轻轻放下书,忽地起身走向门外。

       正妻瞟了眼张桓的背影,咯咯笑道:“咋又一声不吱就走了,就不怕我拿走你的宝贝镯子?”说笑间,正妻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将玉镯拿在手里,放在眼前仔细样看,忽地笑道:“倒是个好东西,上面还刻着一个桂字。不过,却能闻到上面有股子血腥气,不知上头附着几条人命?”说罢,走上几步,朝邱黑子一笑,温声道:“黑子,你成天介在你表兄鞍前马后伺候着也不容易,这镯子,今儿表嫂就给你了。”

       邱黑子两眼盯向张桓正妻手里的镯子,脸色倏忽一变,支吾道:“这……这我哪能要。”

       正妻微微一笑,声音陡然变得阴冷:“你不要也好,省得也被上面的鬼魂缠上了身。”说话间,双眉一拧,猛地抬手,将手里的玉镯,用力摔在对面的白壁墙上。

       见玉镯碎成数瓣儿,飞落一地,正妻展颜笑道:“镯子碎了,附在上面的魂儿,自然也就飞走了。”在邱黑子一脸惊愕中,正妻脸色骤然一变,嘴里满是幽怨之声:“黑子,你说,你表嫂这是啥命数啊!”

 


       方琳将一盘油炸银鱼推到秦天禄近前,笑道:“这个好吃,你为啥不把盘子往自己跟前儿拽拽?可是怕有人将你当成老姜家的那个傻盼子?”

       秦天禄夹了条银鱼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缓缓说道:“不光不能当面取笑智力有问题的人,就是背后也不能议论,这是做人的基本准则。”

       方琳喝下一口鸡汤,扬眉反驳道:“傻盼子在沈阳他师弟那里陪客人吃饭,就是尝尝哪个好吃,便把盘子拽到自己近前,这可是事实。这样的笑话儿,有啥不能说的,做人也不能过于死板嘛。”

       秦天禄眉头微皱,接连反问道:“他那样做,可有人便在当场?又有谁是亲眼瞧见?想那姜盼子的父亲是何等睿智,如何能让如此弱智的儿子出外谋职?退一步讲,即便姜盼子真就去了沈阳,小戴身为沈阳市长,绝顶聪明之人,他能不知这位师兄是何样人?能让师兄在人前出丑,来丢自己脸面?”说到这里,语气一顿,沉声又道:“照我看,这是姜盼子父亲去世后,某个无聊之人恶意编排出的笑谈!”

       方琳笑道:“你这番话说得倒也严谨缜密,能做这般推断,哪像县府的科长,倒像警局的探长!”

       两人吃完饭,方琳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道:“这几天我看你一改往日的忧郁,眼神中带着异乎寻常的喜悦,让人觉得很反常。”

       秦天禄眼中闪出喜悦的神光,低声道:“小日本儿就要完了!”

       方琳瞪大眼睛,忙道:“你咋知道的?昨天日本人仍在全校大会上大说、特说武运长久、大日本帝国不可战胜这些话。”

       秦天禄沉声道:“我的消息很可靠——德国已向盟军投降,小日本儿坚持不了多久了。这些话,此时还不能外传。”

       方琳忙道:“我又不是小孩儿,外面到处还都是日本人的刺刀,这些话哪用得着你嘱咐?”说话间,眼里闪过忧色,轻声道:“等国民政府收复了这里,会不会惩治汉奸?你会不会受到牵连?”

       秦天禄神色镇定,微笑道:“汉奸必须惩处,但你放心,我没事。”

       方琳眼中仍有忧色,沉吟道:“县府一科科长,这个职位已经不低了,哪能说没事就没事?”

       秦天禄静静道:“当初是上峰派我留下的。”

       方琳眼睛一亮,喜道:“那你就是身在敌穴,曲线救国,是党国的有功之臣!”说着脸上佯作埋怨之色,娇嗔道:“这些年,你口风为何这样紧?连我都瞒着。”

       秦天禄眼光一沉,轻轻拉起方琳的手,轻声道:“长夜漫漫,前路茫茫,我为何要你为我担惊受怕?”

       方琳攥紧了秦天禄的手,闪着盈盈眸光,轻声道:“我的命真好,今生能遇到你这样的好人!”

       六月的夏阳,透过纱窗照进屋里,在青砖地上投下一抹明灿的绿影,宛如沉梦中的亮色,在乍醒时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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