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谢庭安
周世宗柴荣薨逝后,年仅7岁的柴宗训继承皇位,周太后垂帘听政,朝廷上下浮现“主少国疑”之论,导致人人心忧。
恰巧此时外敌来犯,殿前司禁军都点检赵匡胤便率军北上迎敌。将士恐有不测年少天子不能为自己做主,便想拥立赵点检为新天子,李处耘将众人心意传于赵点检幕僚赵普,赵普一揖曰:"太尉忠贞不渝,定不饶恕你们。"
然赵匡胤兵变已成定局。
建隆元年(960年)正月,陈桥兵变爆发,赵匡胤黄袍加身,后周恭帝柴宗训禅位于之,北宋太祖赵匡胤便留下祖训:
“柴氏子孙如若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之罪者,止于狱中赐死,不得市曹中刑杀示众,也不得连坐支属家眷。”以示对周代后人的宽宏之意。
宋太祖登基不久前后讨伐南平,后蜀。进军后蜀六十六天国主孟昶跪降北宋于成都城门下,高呼哀哉:
“我父子以丰衣美食养你们四十年,一旦遇敌,不能为我等向东发一箭,今虽欲降服,谁又肯效死效忠!”
乾德三年(965年),三月
后蜀,通州府
自国主孟昶举旗投降,宋太祖便诏伪蜀文武百官并遣赴阙,通州大小官吏领命携家带口,向东往宋京城汴京而行。
虽有宋太祖禁令不得掠夺百姓,然留蜀宋军将领不仅私开各州府库,侵吞财宝,甚至光天化日掠夺平民百姓子女、抢夺其钱物,至民怨日渐高昂。
通州府门口停放着一辆已填岁月痕迹的旧驴车,一位头戴曲脚幞头,身着灰色短衣,黑色紧腿裤,脚穿缚鞋的老伯,时不时搓着手往府内张望。
通州府刺史谢万庆跟着其他官吏带上家眷于卯月甘二动身前往汴京,只留因疾不能同随的小三郎谢庭安,遣老伯和贴身侍从赵勇留下照看,谢大人只留三人在通州府似是放弃了他们。
老伯满脸忧色伺候了谢庭安整整一个月,谢庭安这才有了好转,正准备上汴京与家人团圆。
此时正是桃月,天气回暖之际,挂在顶上的太阳照得不仅老伯眯着眼,府门口路过的几人也睁不开眼,又担忧宋军找上他们,匆匆而过。
那老伯等得着急正要进门催促,碰巧撞到刚跨步走出来的两个人身上,轻轻闷哼了一声。
两人中矮些的那个留发披肩,身穿蓝色圆领襕袍,脚穿暖鞋,背抱厚重包袱,看着年龄不过也八九岁,脸上却毫无血色,眼神郁郁,仿佛再走一步就会倒地不起似的,看得人心惊肉跳。
老伯急忙上前从谢庭安背上把包袱拿下道:
“哎呦,我的小祖宗啊,您才大病一场怎敢如此劳神劳力。”
说着看了看身旁与自己同样打扮的侍从,侍从正在低眉顺眼往驴车安顿包袱,看起来也十一二岁,皮肤有些黝黑,老伯越看越气便黑着脸道:
“你个小崽子也不知道照看着点小郎君,平时给你说的话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旅途遥远,要是小郎君在路上有个好歹,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等老伯训斥完,谢庭安便朝张伯笑了笑温声安抚回道:
“是我自己要拿的,张伯无需气恼,当心气坏了身子,时辰也不早了先出发吧。”
张伯看到谢庭安冲自己笑了笑,那笑容在他无血色的脸上诡异极了,再加他那虚弱的声音,无不是说着这少年虚弱到了极点,却逞强着离开这是非之地。
张伯眼中划过一次悲痛,然而这抹神色一瞬即逝,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只是低声叹息。
主人家都这么说了张伯自然不好再大费口舌,直对着黝黑少年瞪眼显露出自己对他的不满。
被数落一顿的黝黑少年却眼都没抬一下,自顾自的忙碌着自己的事情,甚至若无其事的走过来取过大伯手上的包袱,安置到车厢里,在旁垂首等候。
大伯看两人如此别扭,摇着头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走过去扶着谢庭安上驴车,掀着车厢帘子亲眼看他安坐闭目养神,这才放开帘子,坐到车沿上撇着眼对一旁站着的少年道:
“还杵着作甚,还得老身请你上车?”
“不必!”少年冷冰冰的回了一句,便径自坐到车沿另一边拉过驴绳向前而行。
如今世道动荡,宋军仍在通州恣意妄为,还是快些出发到汴京与大人汇合再说吧。
然而出通州之前还得去一趟家庙看过那位才能正经上路,这也是小郎君的意思,黝黑少年却劝过,但是谢庭安执意要去,少年也别无他法,只好顺从。
行路两个时辰,路上却碰着了几个宋军将士,正在拖着一个女子往路旁空房子走。
“军爷放了我吧,求求你们放了我吧。”那女子衣衫不整,正挣扎着想要逃跑,奈何被宋军死死拉住,挣扎了一会那女子趁机咬了一口宋军将士死抓着自己的手。
宋军将士吃痛下意识放开了手,那女子看有机会把腿就跑,却被另一个士兵拉住头发,往后一扯,便重重摔在了地上,那女子瞬间捂着肚子叫喊,看来是摔得不轻了。
张勇看似情景哪里还坐得住,立马跳车拉住缰绳,对着车厢作揖道:
“小郎君您看。。。”
“不要途生事端,继续赶路。”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谢庭安不假思索的声音。
“小兔崽子逞什么能,想死不成。”张伯急忙下车跑到张勇身边哑低声音骂到。
张勇不理会张伯回头看了看还在拉扯的那群人,那女子已经衣不蔽体了。
“得罪郎君了!”张勇说完拔腿就往那边跑,气的张伯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小兔崽子送死去了,小郎君这可如何是好啊。”
车厢内久久没有回应,张伯看看张勇在那跟将士拉扯又看看没有回应的车厢,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正准备再喊一声,就看见谢庭安撩起车帘走了了出来。
他赶忙扶着谢庭安下车,跟着他到了宋军将士旁边。此时不知道张勇说了什么有一个将士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见此谢庭安抿着唇快走了几步上前。
到宋军跟前瞬间笑颜顿开对那几个将士深作揖道:
“小的给各位军爷请安,我这不知礼数的仆人冲撞了各位军爷,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罢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到军爷眼前,其中一个笑眯眯的拿过盒子,打开给最中间壮硕的将士看了一眼,那将士看盒子里的银裸子,对拿着盒子的士兵挥了挥手,对谢庭安说道:
“你这小小年纪还算识相,我们也不是那个铁石心肠的就人,这会不计较了,尔等赶紧离开,无扰我等好事。”
谢庭安宠若未闻走到那个壮硕将士身边抬着头压低声音说道:
“小的不瞒军爷,我这仆人看我年纪小跟从前的恶仆学坏了去,裤裆早已管不住了,只要看到不带把的就走不动道,我又年纪小,实在管不住心野了的仆人。
“要不是家父领圣人诏书进京去了,小的需要路上有人照看,我早把这仆人赶走了,军爷您看此玉纯正昆仑青玉,曾在关老爷神像跟前开过光,能避刀光之祸,正适合军爷随身携带。
“求军爷看在关公老爷份上把这女子赐给小的,让小的路上好安抚这恶仆,护小的进京,与家父早日团圆。”
谢庭安一溜烟说了这么多,军爷听的呲牙裂嘴,又看到谢庭安往自己手里塞什么东西早已经乐开了花,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一旁不明所以的张勇说道:
“看在你家小郎君这么上道的份上,这女子便送给尔等赏玩了。”
谢庭安紧绷的后背稍稍放松了一些立刻作揖道谢,不等他起身那几人叽叽喳喳的走了。
等那几人走远了张勇开口对谢庭安说道:
“对不起,给郎君添麻烦了。”
不等谢庭安回话在一旁当透明人的张伯先啪的一声朝张勇后脑勺给了个把子嚷道:
“嘿,你倒是长能耐了啊,连小郎君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还敢招惹宋军,小郎君怕是管不住你了,你这么喜欢出风头也别跟我们去汴京了,直接留在这里重振家园好了。”
张勇摸着后脑勺一语不发站在一旁等候谢庭安发落,张伯也气的再不看他。
谢庭安不理会他二人,解了自己的外袍披在卷缩在地上的女子身上说道:
“军爷走了,你去找你家人吧。”
说完径直往驴车走去,张伯也跟上,张勇却犹豫不决,然而那女子反应比他还快,直接抱住他的腿哭喊道:
“我已无家人,郎君看了我身子,今后我就是郎君的人了,求郎君带着贱妾一起走吧,救命之门永生永世做牛做马偿还也再错不辞啊。”
张勇看她如此可怜顿时语塞,不忍心就这么走开,便弯腰把她扶起来,回头看了看谢庭安走的方向,发现他已经上了驴车。
他回首对着姑娘说道:
“小娘子这本是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可眼下我已给小郎君添了不少麻烦,这是我做不得主了。”
女子听闻踉跄着跑到马车边上跪下磕头哭道:
“小郎君求求你带上我吧,我给人做过仆人晓得怎么伺候人,只要带上我,我什么都肯干,求小郎君救小女子一命,求求你。”
女子哭着不停磕头,那哭声已经引的周围的人家到家门口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上前帮女子一把,又怕引来宋军不敢上前。
张伯此时已经急得不知道怎么办了,只冲着张勇小声嘟囔。
过了片刻车厢内传来几声咳嗽声,接着传来谢庭安说话的声音:
“此时我等再无盘缠傍身,带上你我们四人在路上少不得要吃一顿苦头,你另寻活路吧,我等帮不了你,张伯该出发了。”
“小郎君,小娘子早已没了家人,她孤身一人在通州必死无疑,看在万娘子的份上允了小的带上她吧。”不等其他人回复张勇跪在女子旁边磕头祈求道。
“好你个张勇,我倒是看走眼了,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这回倒是敢违逆小郎君了,翅膀硬了是吧,好,好的很。”
张勇气的指着张勇骂,他到不是不同情这女子 ,可是张勇今日三番五次违逆谢庭安,这让他无比的愤怒。
“求求郎君帮帮我,求求小郎君帮帮我”
小女子继续磕头似乎谢庭安不答应她就跪着不起来似的。
“求郎君带上她吧。”张勇面无表情的盯着手背道。
一阵沉默。
“哎!”过了一会车厢内传来长长的叹息声。
“让她进来!”
是谢庭安的声音。
“是”张勇道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女子喜道。
张勇起身扶小女子上了车,替她掀开车帘子,就看到谢庭安惨白着脸捂着帕子轻轻咳嗽着,看到谢庭安这样张勇眼中划过一抹愧疚之色,随即把眼神撇开望向别处,躲避谢庭安的眼神。
等那女子坐好 他们就往家庙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