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半个月了,圹埌承诺的,却还不带着她去。
银砾迟迟没有多问,怕什么时候就引起他的怀疑,什么时候就让他发疯,一直希冀他的主动。
可是,他却迟迟没有主动。
这天清晨,冬雪依旧呼哧哧地飘,银砾坐在院子里喝酒,酒又完了,仅半个月,银砾已经喝了十来坛酒,每日从清晨喝到日暮。
圹埌见她以前也没有这样爱喝酒的,如今却日日抱着酒罐子。
圹埌端着熬好的白粥走近银砾,坐在她对面,笑吟吟让她喝了,银砾像往常一样拿开勺子,三两下喝完,放下粥碗。
圹埌端着粥碗起身,准备去厨房清洗,银砾往常对他都是爱搭不理,今日却突然主动开口,她说,“酒喝完了。”
圹埌含笑,“好,我今日就去打酒。”
“我的身体已经好了。”
圹埌知道,这句话是在提醒他,他的承诺。
他坐下,拉着银砾的手一脸忧虑地说,“砾儿,我不想带你去,是为你好。”
银砾冷冰冰地说,“好不好的,我说了算。”
圹埌深叹一口气,他一直怕银砾看了后会承受不住,更怕她看了会更讨厌自己,不过,他们如今的相处,也让他有些心累,或许,让她明白,是他救了她,帮了她,他们之间能有所转圜。
他无奈地答应,“好,我洗了碗,我们就去。”
圹埌一边在厨房洗碗,一边叹气,接下来,他们之间,又将如何呢?怎么就回不到从前呢?以前好好的,现在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吗?一番叹息后,他终于走出厨房,直面看不清楚的未来。
圹埌唤来亡魂,拉着银砾一跃而上,飞入云层之中。
他们最先去看人间,银砾坐在亡魂背上俯瞰,她如今没有神力,分不清如今在人间的是人是魔,到处确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街上仍旧是大声的叫卖、卖力地吆喝、不过看着又总感觉有些怪异。
她撇头说,“我想去朴樕园。”
看见圹埌遮遮掩掩的模样,银砾心中猜到,出事了,更为急切地要去。
圹埌掩饰道,“松节和云实,如今没在朴樕园。”
银砾盯着他不说话,她等他的回答,圹埌被她盯着后,又开始吞吞吐吐讲,“三界重构后,人神魔三界都可以随意走动,可能去天界了?也可能在人间另外某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吧。”
银砾一个字都不信,定是出事了,她试探着问,“那我们去落月亭。”
果然,又得到他心虚的回答,“他们也没在那儿了。甚至、或许、或许他们相约游历山水了呢。”
松节与大姐刚生了孩子不久,游历山水,这个答案未免太虚假、太敷衍。
“我想起来,一丈居还有一件杏黄斗篷我很喜欢,我们去取回来吧。”
圹埌心虚地笑着,“吴府全部的东西我都带回了魔域,我去取回来就是。”
银砾仍旧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他,“好,那我们一起去。”
圹埌的嘴角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他讲,“魔域太黑了,也有些乱,我先送你回美人林,我很快就取回来。”
“我不怕黑,也想看看你曾经住的宫殿是什么样子。”
圹埌知道她性子倔,现在她已经起了疑心,就让她去看吧。他紧握着她的手,敛容微笑,“好。”
他们穿越云层,银砾在亡魂背上看见破碎的山河、弥漫的硝烟,忧心忡忡,松节和大姐一定是出事了。
还有姐姐,她突然心里一惊,当初怎么就相信了圹埌的话,杳冥明明对姐姐虎视眈眈,如今他称霸,又怎么会放过姐姐呢?当初就那样对待元宣哥哥,如今定是更甚。
她越来越不敢往深处想。明玕,他怎么样了?他一定是身负重伤,否则,一定会来寻自己的,那他的伤有多重?他能不能撑过来呢?他醒了吗?有药吗?会不会有魔兵追杀?
银砾不想再去想,她的脑中好像有个无底深渊,深渊中没有光,只有他们的呻吟声、惨叫声,她使劲摇着头,吹着脑袋,可是越不要想越是往那里想。
圹埌见她不太对劲,握着她的手问,“怎么了?砾儿。”
他急忙为她注入魔力,给她安神,银砾方有所好转。
眼前就是魔域入口了,圹埌挽着她的腰,从亡魂身上飞跃下来。
圹埌拉着她的手,盯住她黑亮的眸子,叮嘱她,“砾儿,里面不管是什么,你都不要逞强。”
银砾从没见过他的眉头皱得这样深,她撇开他,急匆匆迈开脚步往里走,魔域守门的魔兵厉色将冷兵器叉在她面前,圹埌在身后示意让开。
冷兵器交叉的声音穿过银砾耳畔,魔域里面传来呻吟声、谩骂声、斥责声、鞭笞声……银砾急匆匆的脚步悬在半空,她抬眼,看见里面灯火闪烁,映射在洞门口,像吃人的影子。
静止片刻后,她重新迈开沉重的步子,圹埌跟在她身边。
神魔大战后,三界重尊魔神为尊,魔神将全部鬼魔放出来,肆意占领天人两界的地盘,践踏天人两界的精美巧物,而将原先的天人两界的人赶往不见天日的魔域,并任命鬼魔两界有意向的人掌管三界大小事务,任命不论贤能、才华,只认身份种族。
一时间,一群积怨已久的鬼魔之人纷纷踊跃,他们光明正大地肆虐、义正言辞地奴役、冠冕堂皇地规定刑律。
他们奴役男子、欺辱女子、唾骂老人、践踏孩童。如今的魔域已经演变成屠宰场,天人两界的百姓在他们眼中与牲畜无异。
他们手中的鞭子随时随地可以鞭笞、刀子一个不高兴就扎进他们的血肉……为了玩乐立起一排又一排的人形靶子……为了奴役在人的脖子上套着狗链子,让他们在地上爬……为了试验,在他们身上种下新研制的蛊虫……看着他们痛不欲生的表情,似乎给这群人提供了一种乐趣。
魔域成千上万个拔地而起的斗兽场、青楼取代了原本就寥寥无几的医馆、琴馆,原先的赌场、烟馆也更加繁荣。
长宽各千米的斗兽场内分成一个个小的板块儿,铁网分割、圈禁,就像一块块分割整齐的麦田。
每天有数万的鬼、魔观看数千次的人兽相斗、人与人相互厮杀,一次次喷涌的鲜血将铁网染成黑色,滴落成钟乳石的模样。
吆喝声震耳欲聋,血腥场面渐渐麻木理性,在没有秩序、规则的地方,兽性一览无余。
一座座青楼被冠以优雅的名字,百花院、群芳园、万香楼、春花阁、秋月馆、风雪轩、兰香室、快活林、怡凤院……
一个个便于呼唤又让人魂牵梦绕的名字,樱儿、柳儿、莲儿、湘儿、小桃、小丽、紫霞、海棠、秀菊、风玲、珍珠、茉莉、彩叶、孔雀……
青楼歌舞升平、夜夜快活,一群赤裸的羔羊有的自愿、有的扭捏着、有的尚为羞涩、还有的誓死不从被关在黑屋子里不给饭吃……
有的五大三粗左拥右抱、有的自恃清高摇着折扇假意嫌弃、有的歪瓜裂枣吻着羔羊嘴上的红胭脂、有的不顾场合、有的霸王硬上弓……
黑暗最能容纳一切罪恶、腌臜,也能吞噬一切肮脏、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