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切都好了,银砾还是不免担忧,魔神复生,三界难逃战乱,看着如今大地回春的气派,她不敢想象或许什么时候,魔域大兵就会兵临城下,践踏刚发出绿苗的萝卜芽、毁掉刚种下的白菜种子。
她想,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银砾想起来,人间的皇宫中有一种法术,画符纸,说来,与这符纸倒是渊源颇深,第一次来长安城,为其所困,第二次又在洊雷台被温澜和非烟所害。
等她孤身一人来到皇宫时,发现一位无风无雨无阳光都要打伞的女子,伞后跟着六个女婢。
油纸伞下的女子脚步轻盈,像是飘在半空,银砾听不到她脉搏的跳动、心脏的起搏。
紧跟身后的一位女婢喊,“公主,陛下唤您今日共用午膳。”
银砾隐身来到她跟前,果然如她所料,是女鬼,而且是解忧的模样,也是温澜的模样。
解忧自然也发现了她,她回道,“知道了。”随后,她挥一挥手,身后跟着的全部女婢都欠身屏退。
解忧装作没有发现的模样,转身进入所居的凤阳阁,她从容不迫地收起伞,关好门,坐下斟上两杯茶,推给对面,随即缓缓说,“出来吧。”
银砾现身,坐在她对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竟然成了女鬼。
砾盯着她,问,“我该唤你解忧还是温澜?”
解忧浅抿一口,缓缓放下茶杯,悠悠地回答,“父皇唤我澜儿。”
“发生了什么?”
解忧像是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吴言沉对她在洞底的折磨,忘记了洞内清晰的水滴声,忘记了虫蚁在小腿的啃噬。
她淡然一笑,轻飘飘一句,“死了,就成了鬼。”
“你为何是成为鬼?而不是继续入人间轮回?”
解忧嗤笑,“人间轮回有什么好的?一遍遍尝尽苦楚,又不得不死,死了又轮回痛苦,痛苦着死了又继续轮回地痛苦,我干嘛找那苦吃?”
银砾不知道解忧是有什么样的执念,才会在死去后阴魂不散,以执念为信念,成为不能见光、也没有真正身躯的阴鬼。
她以为她会在见到温澜的那一刻,怒如山涌、拔刀相向,可是如今看着她假装淡然的模样,竟然有一丝可怜她,心中的怨恨也烟消云散了。
解忧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有些风凉地说,“你与吴言沉,哦不、是圹埌,你与圹埌现在倒是可以长相厮守了。”
银砾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这些时日忙着人间之事,倒是没有留多少时间去想圹埌。
只不过是在端起一碗热茶时,想起了泛苦的团茶,喝什么茶都变成团茶的苦涩味道;在绾发的时候总是弄得一团糟,看见了铜镜中身后似乎有吴言沉在熟练地为自己绾发;在簪桃枝簪的时候,脑中浮现那根断成两半的葡萄簪;
在路过福记楼的时候,想起了他悉心为她夹菜;在走过莳花堂的时候,又透过窗户看见二楼他不想喝酒却喝得上头,不喜胭脂粉末却左一个右一个怀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
也偶想起他们在葡萄园小住三日的欢乐时光,在美人林自在闲适的三个月林中夫妻模样……插鱼打猎、凉院篝火、深井的红西瓜、抬头的异木棉和漫天繁星、仿佛她的身体又软塌塌在他怀中,在他怀中她永远不会担心自己摔下去……
银砾强装镇定,手摸索着找到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大口,“你该用午膳了。”
解忧嘴角一撇,再抿上一口清茶,起身问,“要一起吗?”
银砾摇头,“我在这里等你。”
“有事?”
“我今日来,是为了降魔符。”
解忧再次坐下。
银砾的目光停留在解忧眼睛处,继续说,“你知道魔神已经复生了,而他必然首先攻打人界,人界能对付魔兵的,唯有降魔符。”
“降魔符是宫中秘术。”
“所以需要你的帮助,只有你能说服陛下,将画降魔符的方法公之于众,才能共同抵御魔兵的侵袭,人间才能渡过这一劫。”
解忧噗呲一声,“魔神复生,岂是区区一个降魔符能降住的。”
“但是能抵御魔兵,减少损失。”
银砾看到解忧眼睛中不觉流露出的担忧,她现在是阴鬼,自然也是害怕降魔符的,银砾宽慰,“我可以为你注入神力,这样,降魔符于你没有任何作用。”
解忧迟迟未语,门外有女婢提醒,“公主,有公公来催了。”
“来了。”
解忧没有给银砾一个肯定的回答,拉着银砾的衣襟出门,她去取伞,可是银砾按下她的手,以一种无人看见的方式为她注入神力,随后拉着她出去。
解忧在银砾身边,已经可以直面阳光,她在洞内数月,无光无风,如今成为女鬼,也不能见光。
今日,却是在去年冬月之后第一次面对光,她的脸微微上抬,贪婪地享受着一路的阳光。
来到皇帝宫殿门口,解忧拉着银砾进去,行礼作揖,银砾学着她的模样行礼,人间的陛下上次见还是英气微露的模样,再见已经是两鬓发白,神色苍老了许多。
解忧沐浴了一路的阳光,真心高兴,动作都轻快不少,陛下也是自她回来后,第一次看见她这样欢乐的模样,欢喜地呼喊着,“澜儿。”
解忧向陛下道,“父皇,这位就是我上次同您说的那位仙人。”
银砾不明就里,硬着头皮向陛下点头示意。
皇帝一听是神仙,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抬手示意她坐下,让身后的公公斟满一杯酒,“仙人,多谢您救澜儿一命,朕、以酒道谢。”说完,就微仰脖子喝完了。
银砾盯着解忧,不知道她是怎么跟皇帝讲的,也只有喝下身前的那杯酒。
解忧坐在皇帝和银砾中间,屏退伺候的公公,亲手为父皇布菜,一面道,“父皇,仙人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噢?”皇帝一听颇感兴趣,“不知仙人有什么事?”
银砾放下酒杯,娓娓道来,“陛下,两个月前、长安城突发水患,数千万人遭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其实都是魔神复生的手笔。”
皇帝以及众人原先都以为是山洪天灾,如今已经度过难关,此后就并未放在心上。
皇帝满肚疑团,“魔神复生?”
银砾继续说,“是,魔神复生,魔神复生后必定挑起三界战乱,而他第一战,我想,会从人间开始。”
皇帝越听越害怕,“那怎么办?”
“我知道宫中有秘术可以画降魔符,所以我建议,将此方法推行全国,护众人平安。”
一听到宫中的秘术,皇帝满腹狐疑,开始打量着银砾,“仙人如何是得知的?”
“您都说了我是仙人了,自然知道。”
银砾为免他担心,继续说,“我知道您的忧虑,您担心我是魔域之人,怕我骗取人间秘术,但是,一方面,我救了温澜,您可以减少这方面的担忧,另一方面,我不会插手,因此也不会获取秘术。”
皇帝看向温澜,温澜只是痴笑着为皇帝继续布菜,喊着,“父皇,快吃吧,菜都要凉了。”
皇帝回复银砾,“仙人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
一顿膳食后,银砾起身告辞,皇帝再次表达谢意,准备送她宫廷珠宝,不过银砾回绝了,随后退出屋外远去。
屋内,皇帝忧心忡忡拉着温澜问,“澜儿,她是否真的是仙人?”
温澜一脸淡然地说,“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仙人,不过当初确实是她在山崖救了昏迷的我,为我疗伤,直到痊愈。”
皇帝有些犹豫,毕竟是宫中秘术,温澜微笑道,“父皇,不管她是不是仙人,她不会插手此事,而她口中的魔神复生才是大事。我们可以将此秘术推行在军队中,这样,魔兵来犯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皇帝抿了一口茶,遣温澜回宫,自己又开始批阅公文奏折。
温澜欠身退出宫殿,她如今已经有神力在身,确实不用怕阳光了。
几日后的清早,皇帝就颁发诏书,公布秘术,令军营众人学习降魔符的画法,画出成千上万张有效的符纸。
银砾已经得知降魔符的推行,为免魔神的报复,带着姐姐和千剂回到桃林,此处毕竟是天界,魔神短时间还不至于如此胆大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