圹埌怕一击不成,事迹败露,于是独自一人带着两滴心头血,来到陵景山,他摸向那棵树,就是了。
他扯下脖子上戴着的血徽,血徽中的木棉花蜷缩成花骨朵,他问自己,银砾知道了,该怎么同她解释呢?她能否明白自己的苦心?
手持血徽,他思褚片刻,汲取出血徽中的那一滴心头血,里面的木棉花在与银砾的心头血割裂开后,木棉花鲜妍地绽放,短暂的美丽过后,真正地枯萎、凋谢了。
取出山桑弓与鸦翎箭,他跃上树顶,一弓两箭,一支箭头是银砾的心头血,射向云端之巅的邪魔塔,另一支箭头是代愔的心头血,射向地核之心的混沌钟。
箭在弦上,圹埌毫不犹豫地引弓拉弦,箭矢在他的手中分别向两端,穿越云层、地壤,一路畅行,所到之处,皆为凡俗。
邪魔塔与混沌钟在上古天神心头血的开启下,如同钥匙开对了锁,邪魔塔内的魔神破茧,混沌钟内的魔神之力以势不可挡的势力飞向魔神,魔神复生。
弯月躲入云层中。
天空雷声大作,霹雳的闪电连连,地面疾风骤雨,地震山裂,火山无休无止地喷发,河水泛滥、海水倒灌,三界再陷水深火热。
魔神许久没有吸血了,扭扭脖子,挥一挥手,便是尸深血海,血流成河,来不及看清发生什么,安静睡在自家屋中的凡人就遭此无妄之灾。
在茅草屋中浅眠的银砾被雷声吓醒,她来不及披上外衣赶到屋外,代愔与千剂还站在屋檐下,夏季的舒爽一时变得如冬日般寒冷,让人起鸡皮疙瘩。
银砾慌忙问,“发生了什么?姐姐。”
代愔摇摇头,“看这情形,恐是要变天。”
银砾突然就想到了魔神,这些日子,圹埌常有意无意与自己提起魔神,而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她的心脏在一瞬间的静止后扑通直跳,好像这具身体已经装不住它。
银砾召唤玄武,不顾风雨冲向陵景山,代愔要与她同去,不过她担心姐姐,安慰代愔,“姐姐,我就是去找圹埌,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找到就回来,你别担心。”
代愔执意要去,她不敢让姐姐冒险,只好趁不注意打晕姐姐,交代千剂哥哥照顾好姐姐。
银砾来到陵景山,果然看见圹埌与一个从未见过的东西,她能感受到他强大的魔力,她还在天空之上看见地面尸身成堆,山海倒悬。
圹埌此时正行魔域的拜礼,银砾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他口中的父神,魔神复活了。
银砾来到圹埌身后,从玄武身上下来,她还未走到圹埌跟前,就被魔神掐住脖子拉到他面前。
圹埌心急地喊,“父神!是她助您复活的,如今魔域雄风重振,只待您的回归!”
魔神见圹埌心急如焚,又瞥眼看见银砾脖子上挂着的血徽,还有她刚才的坐骑玄武,不用说,她是上古天神,不过他瞥一眼就知道,她如今还成不了气候。
魔神像扔小鸡仔一样扔下银砾,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她就交给你处理了。”
圹埌稳稳接住银砾,银砾站稳脚跟后,双手抓着圹埌的手臂,难以置信地问,“他是魔神?”
圹埌点头。
“是你复活的他?”
圹埌点头。
银砾抓着圹埌肩膀的手一下子松开,眼里失了华彩,“你怎么复活的?”
圹埌不语。
银砾低眼看不见他脖子的木棉花血徽,她不愿是这样,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倔犟地问,“你的血徽呢?”
圹埌仍旧低头不语。
银砾明白了,心头一冷,“你用我的心头血复活的他。”
圹埌极不情愿,但还是笨重地点了一下头。
“你知不知道,魔神复活,三界将生灵涂炭!”
圹埌抬头急促地解释,“不会的,砾儿,只不过是重塑三界格局。”
圹埌想要去抓银砾的手,想要她理解他,银砾的手掌伸开,推开他,冷冰冰地隔在他们中间。
“只不过,”银砾重复他的话,突然苦笑了,“你有没有看见人间山河倒灌,有没有看见尸身血海!”
圹埌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无从解释,想要再次去抱住对面的银砾,不过她冷静到他心里发慌,看着她隔在他们中间的手掌,他不敢过去,一步都不敢迈开。
“这么说,你知道。”
圹埌只是盯着银砾的眸子,一言不发,不敢摇头也没有点头。
银砾痛彻心扉,一个劲摇着头不愿相信又不得不信,她发疯地怒吼,“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欺骗我!利用我!”
“砾儿,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的?你告诉我那是哪样的!你说啊!是哪样的!”
哪怕他现在解释一个理由,她都愿意相信,可是圹埌一副为难痛苦的样子,却又不回答,银砾突然痴痴笑起来,她的心中已经有了无比清晰的答案,这个答案却让她心如刀割。
“我以为你是吴言沉!我以为你是那个牵挂兄长、呵护弟妹、心系世人、一片至诚的吴言沉!”
“可你是圹埌,是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域狂徒!”
圹埌慌乱地解释,“圹埌是我,吴言沉也是我!砾儿,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是真的!全部都是真的!”
“不!都是假的!”银砾摇头,“爱是假的、温情是假的、野心才是真的、欺骗才是真的……”
圹埌着急地解释着,“砾儿,我们一丈居的婚姻是真的、乐天湖的欢乐是真的、葡萄园的闲适是真的、美人林的自在也是真的!
你身上穿的舒卷芰荷裙是真的!头上簪的葡萄簪也是真的!脖子戴的血徽也是真的!我们一同喝过的藏海也是真的!
都是真的!全都是真的!
我的爱是真的,你的爱也是真的,我们明明相爱,为什么要因为父神的出现而改变呢?我们依旧可以在美人林居住,日日夜夜,相依相伴,像从前一样的!砾儿!”
银砾质问,“你觉得还可以吗?你看见那一地血淋淋的尸体了吗?你难道要我在尸身坟墓上与你相爱相依吗?”
银砾干脆地取下头上的簪子,一头瀑发散落,手中的葡萄簪在她手中无情地折断,扎破了她的手心,血嘀嗒流落。
她手心朝下,无情地张开手,断成两半的葡萄簪掉落地面,扑腾了两下后,安静地躺下,还沾着一抹红血。
最后,她带着发抖的手,无情地扯下脖子上的血徽,扔给圹埌,血徽在圹埌胸膛啪打两下,坠落地面。
圹埌心痛到麻痹,盯着地面的葡萄簪和血徽,看着银砾的裙摆转身离去,再抬头时,银砾已经离得很远,她一点情面也不留,一丝念想也不剩,这般干脆利落、无情冷觉。
圹埌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爬到断成两半的葡萄簪旁,发抖地捡起带血的簪子和血徽,泪水糊花了眼睛。
今天早上送出的簪子,今夜就断了。
坠落在地的血徽摔破了,里面的蝴蝶也死了。
他悲恸地在黑夜中,如孤狼一般嗷嗷两声,之后便再也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