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姑娘,”孙秋鸿轻声说道,“既然都不是外人,有话直说吧……”
“哦,是这样的,”赵欣宇斟酌着字句,“按说,孙姑娘对我们蜀汉颇有感情,为人也甚是仗义。只是,这言行举止的背后,似乎又隐藏着些什么,似乎有点难以索解。在此,小妹也就斗胆相询,万望孙姑娘能够分说一二,以解小妹心头疑窦……”
为了更易于让对方接受,这一次,赵欣宇将自称,由“本座”改成了“小妹”,显得更亲切些。
眨了眨眼之后,孙秋鸿缓缓说道:“赵姑娘,客气了。换做我,也会这样问的。哦,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头绪多了些。嗯,当年刘皇叔前往东吴娶亲,这段故事,赵姑娘有所听闻吧?”
赵欣宇点了点头:“小妹略知一二,当年皇叔所娶的,是吴主孙权孙大将军的亲妹妹……”
叹了一口气之后,孙秋鸿这才接着说道:“按说两国既为秦晋之好,理应精诚团结,共图大计才是。只可惜,由于种种原因,双方也曾反目成仇,兵戎相见!最重要的一次,就是皇叔集中举国之精锐,大举伐吴。后来,在夷陵之战中,被吴军火烧连营数百里。其状之惨,已不是词语所能形容。当时,一度讹传,说皇叔就殉难于乱军之中。孙夫人听闻此言,失于明察,悲戚之下,驱车到了江边,望着川蜀方向,投江殉节……”
这样一段故事,赵欣宇此前也略有所闻,只是一时难辨真伪。这一刻,由来自东吴的孙秋鸿亲口说起,才真正确信了。“唉——”的一声长叹之后,她这样感慨道:“当年,孙夫人如此深明大义,不惜舍生殉节,堪称惊天地泣鬼神。只是,这一个‘情’字,还真让人魂飞魄散……”
她很清楚,当时,刘皇叔并没有殉难,而是随败军逃回了白帝城。这一刻,她想说的是,要是当时孙夫人没那么激动,如果能够先探明事情的真相,那么,这投江自尽的一幕,也就不会发生了!只是,所谓避尊者讳,这种话语,在孙秋鸿面前,是难以说得妥帖、得体的。
赵欣宇的这一层意思,孙秋鸿也是隐隐体会到了,只听她这样说道:“赵姑娘,我们作为后人,自然可以这样说。只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孙夫人思君心切,以至于以死明志,我们又怎能妄加评议呢?哦,当时,临行之前,孙夫人跟族中一个要好的姐妹,说起了这件事情,主要的意思就是,希望自己的这位姐妹,一定要厚待刘皇叔的后人。当时,孙夫人的这个姐妹,多半是这样想的,刘皇叔的后人,自小就生长在深宫大院,能够保护他的人,多的是,哪会有什么危险或不测,需要东吴一方的孙家后人操心呢?孙夫人这样说,大概也是一时的情之所至吧?于是,孙家的这个姐妹,就满口答应了。哦,赵姑娘,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民女再耗费唇舌了吧?”
凝神片刻之后,赵欣宇心头那些散乱的珠子,就渐渐连成一串了:孙夫人的这个好姐妹,信守承诺,就把这样一件事情,一直心口相传着。而最近几年,由于某种风声,孙秋鸿就按照当年的承诺,辗转来到了巴山蜀水。而我呢,觉得她形迹可疑,就此跟她较上了劲……
“孙姑娘隆情厚谊,信守承诺,”赵欣宇抱拳致谢道,“后主知晓之后,自当感激不尽。有朝一日,本座返回复命之时,自当向后主禀明此事。在此,本座先行谢过……”
孙秋鸿抱拳回复道:“赵姑娘言重了,民女所做的一切,均为分内之事!”
这几年以来的一个大悬疑,就此慢慢揭开了。
望着那摇曳不定的烛火,赵欣宇一时感慨万千:当年,为了蜀汉与东吴两国的长治久安、世代友好,孙夫人不惜一死。而她族上的后人呢,也不乏重情义守承诺之辈,这一切,自是令人心神激动、感激不已。然而,我们的后主呢,一直都未能“深追先帝遗诏”,昏庸误国,如此不成器,最终落了个阶下囚的下场。既然是这样,对于孙姑娘一方的善意与深情,我们也只能报以几声苦笑了。
“哦,时间也不早了,尽早休息吧?”赵欣宇这样说道。
“孙姑娘,”黎影儿帮衬道,“奔忙了这么久,也该歇一下了。”
“好吧,先歇一下……”孙秋鸿这样回应着。
三人在堂庙西侧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权作歇息之处。
虽说是斜倚着墙壁,赵欣宇一时却没能入眠。
她暗自寻思道:关于那师婆的真相,如今也算是有点眉目了。遗憾的是,由于临场经验不足,没能一举拿下那吕凤仪。不过,能够做到这一步,也是相当不错了。正所谓“放长线钓大鱼”,如果她的背后,另有大鱼,今夜里暂时放她一条生路,倒不失为长远之计。
这另一大惊喜,就是这孙秋鸿孙姑娘的再次出现了。东吴那一方,如果能多有一些像她那样的人,两国友好的前景,还是值得期待的。只是,如今蜀汉社稷已然沦亡,人家空有友好之意,也就成了孤掌难鸣。要怪,就只能怪我们蜀汉一方自己不争气了。
如今,我们要做的另一件事,就是缉拿那失职渎职的守关将领了。这样的一件事情,属于蜀汉内部的清理门户,就没必要再让孙秋鸿掺和其中了吧?是啊,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样一件事情,不让东吴一方知悉,那就更好了。说起来,前面那件事情,已然辜负了友好邻邦的一番好意。这缉拿家贼的事情,确实不必要再张扬了。
休整一番之后,明日午后,也该确定新的行程了。
到了那种时候,是不是也要问一下那孙姑娘的打算呢?
问问也好吧,如果对方愿意,一路上,也算多一个照应吧?
这孙姑娘,自带某种高贵之气,确实不无道理。她跟东吴王室,有着极深的渊源。那么,她为什么自称“民女”呢?哦,她身处巴山蜀水之时,确实是无官无职的。而另一个方面,她到我们蜀地来,多半也没有官方的明确的命令或使命。在这种情况之下,她自称民女,也是情有可原的。
既然不代表朝廷一方,在行动方面,或许就会更加收放自如了吧?想想也是,她主要是按孙夫人的遗嘱行事。对蜀汉后主,只有故人之情。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她甚至已经可以偃旗息鼓了。既然是这样,对于她,我还能再说什么呢?
那吕凤仪的功夫,相当了得。不过,也只是稍占上风而已。面对她,我就算不能占得上风,力求自保,也还是做得到的。嗯,再加上身边有黎影儿助阵,两人联手,对付这个吕凤仪,还是绰绰有余的。这样说来,即便孙姑娘袖手旁观,也是无关紧要的了。
吕凤仪既然已经露面,从表面上看,这一天,似乎颇有收获。遗憾的是,我方临敌经验不足,没能利用人多势众的绝佳机会,拿下这蛊惑主上的师婆。这样说来,还是有点遗憾的。当然,既然目标没能实现,接下来,我和黎家妹子,对于下一步,就会有着明确的目标。
哦,另外的哪一件事……
次日正午,赵欣宇这样说道:“孙姑娘,对于下一步,你有何打算呢?”
先是涌上一丝苦笑,紧接着,孙秋鸿歉然道:“按照先姑太的意思,民女所要做的,也只是暗中帮助一下贵方的后主而已。现如今,令主公既然已然身陷囹圄,以民女的微薄之力,确实已经不能再有什么想法了。当然,如果赵姑娘有所需求,届时,民女自当竭尽驽钝,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辞……”
赵欣宇暗自寻思道:确实,以后主目前的处境,东吴一方,就算是倾尽全力,也未必就能够把后主救出来。更何况,就算救出来了,以后主目前的声誉,又有何号召力可言呢?由此看来,对于蜀汉后主,孙吴一方,早就死了那条心了。体会出这一层意思之后,孙姑娘后面所说的“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辞”,就只能是某种套话了,听听就好,不可当真。
“孙姑娘的好意,”赵欣宇试着这样说道,“我方已然心领了。届时,如果还能见到后主,本座自当转述孙姑娘的这番话语。在此,本座先行谢过……”
说着,向对方抱拳致谢。
孙秋鸿自然体会得到,对方的言行举止,也只是做做场面而已。
于是,她谦逊道:“赵姑娘不必多礼,民女能力有限,也只能这样了……”
赵欣宇心下黯然:如果不这样,还能怎样呢?当大势已去之时,又有谁还能够扭转乾坤呢?孙姑娘,对此,本座也不会埋怨你,更不会说你不顾道义。是啊,逆天而行的背后,后果不敢设想。确实,你没必要赶这趟浑水……
“孙姑娘,”赵欣宇这样说道,“事已至此,本作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不过,有一句话,本座还是想陈述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