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身躺在床上，眼泪忍不住还是夺眶而出，京云抽着鼻子轻轻地念：“如今小桃也出嫁了，从此之后我便没了牵挂。文峰，以后的路上，我会一个人，无论能不能寻到你，我都愿意出去走走，也不枉我来此一世。”
躺不住，又坐起身来，拿起笔在宣纸上画像，金文峰的画像，一张又一张。
去年一年里，她画了无数张，每到一处便拿出来不停地给身边的人看，问人家见没见到过这样一个人。
一次一次地打开，一次一次地收起。
一次一次地期望，一次一次地失望。
宣纸破了，再取出一张来，再破再收，反反复复。
站起身，去寻找最初的那一张。
它被装裱得精美，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打开盒子，取出画轴，慢慢地伸展开，一寸一寸的，看到他的月白衣衫。
一寸一寸的，看到他的唇，看到他的眼。
眼泪一点一点地流，勾动着心头处的血，一点一点地让心因失血而变得苍白。
四月天里，向家人提出再次出发。
奶奶老泪纵横地抱着她，怎么也不肯撒手。“云儿啊，奶奶老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奶奶不想着在我没的那一天，你不在我身边。”
看着京云瞬间涌上来的泪，朝她苦涩一笑。“奶奶上了年纪不怕死，如果睡着睡着便死了，那也是奶奶修的福。可是，就怕得了一场病，躺着不能动了，便念着远在外面的人，终是咽不下这口气。”
京云知道奶奶这么多年一直在担心这件事情。
以前，她担心的那个人是二叔。
奶奶害怕临终之时，无法等到二叔。
可如今，二叔已经不在了，奶奶反而更怕了，怕自己一个不好，心爱的孙女儿不在面前，更怕面前的家人再有一个走在她的前面。
“云儿，奶奶知道你心里念着他，一年半了，你依旧没有放下。我的云儿是个倔强的，更是个痴情的。”
京老太太双手捧着孙女儿消瘦的脸，又哭。“云儿，一年了，你寻遍天涯海角，走过万水千山，你还没有死心，还不肯放下吗？答应奶奶，这一年，你再在家里休养些时日，你的小外甥就要出生了，你不想看看他吗？答应奶奶，在家里再陪奶奶一年。”
面对着泪流不停，苦苦哀求的奶奶，京云的心里也是一片凄楚不堪。
作为孙女儿，这些年自己波波折折的，不但没让奶奶感受儿孙绕膝的快乐，反而让她老人家一直随着自己提心吊胆，泪流涟涟。自己真的不孝。
当自己心里只有一个人，只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其他人便不放在眼里，更不放在心上。
看着泪眼朦胧的奶奶，京云只好道：“奶奶，我一个人在家里会闷。”
京老太太一听，京云说话终是有了丝松懈，立即擦了擦眼泪道：“谁说让你一个人在家的？只要你高兴，奶奶会在府里摆宴，搞各种活动，让许多的人都来陪你玩儿。你说好不好？”
京云立即摇头，如今的她不比以往，如果在过去，奶奶这么说她当然高兴，可是如今的她不喜欢热闹，不喜欢应酬，只想自己安安静静地待着。
无论是发呆也好，悲伤也罢，都不想被别人打扰。
京老太太一见，只好使出杀手锏，怒声道：“如果你这次还是要执意出门，那就带上奶奶一起。无论哪里，奶奶都与你一起，跋山涉水也罢，寻人探险也罢，奶奶这把老骨头就与你一起出门造，直到有一天再也动不了为止。”
京云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奶奶，没想到老太太为了能留下自己，此时竟然会耍这种无赖。
可又瞬间明白了她的用心良苦，垂下头，只是不停地流泪。
有伤心，更有感动。
京老太太又上前抱住她，拍着京云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地念：“在这个家里，谁都知道，奶奶是最心疼你的。因为喜欢，一直就把你留在身边。甚至自私地不想你早早地出嫁，只为让你留在我的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所以，直到你十六岁了，奶奶都没有张罗着去给你寻个好的夫婿。可是，许多的事情都是上天注定的。我的云儿偏偏就遇到了那个让你动心的人。”
说到这个人，京老太太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最后只剩下嘴角处的那抹惨笑。
“云儿啊！让你动心的人，往往也是会让你心痛的人。因为太在乎了，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你。就像你如今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奶奶一样。”
擦了一把泪，又硬下心肠来问孙女。“奶奶说了这么多，相信你也能听得明白，如今奶奶只给你两条路。一是，你带上奶奶一起出门，游山玩水也罢，凭吊斯人也罢，奶奶一路陪着你，奶奶也放心。第二条路就是你留下来，让奶奶安稳。总之，这一年不是你陪着我，就是我陪着你，不许离开奶奶的眼睛。”
京老太太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京云。
京云却垂下眼眸，故意避开她。
老太太来了脾气，将京云往外一推，怒冲冲道：“女生外相，心里有个喜欢的，其他什么人都不放在你眼里了是吗？你走吧！你去寻他吧！你前脚走了，奶奶后脚就把自己挂上去。”
她一指那房梁。
京云头疼，把奶奶逼得终于用上了女人看家的本领。
京云长叹一口气。
奶奶却上来了倔强的劲头，逼着京云给自己一个答复，最后干脆撂下狠话。
“我就告诉你，你活着，奶奶就活着，你若不想活着了，奶奶就陪你走。你不心疼奶奶了，你就使劲折腾自己。”
京云一声苦笑。“奶奶，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京老太太痛哭一声。“这不是因为你变了吗？”
“我变了吗？”京云自问，眼泪不自觉地滑到了嘴角处，又苦又涩的味道。
是的，变了。自从得知金文峰不见的那一天开始，自己就在慢慢地变化。
经了这一年的暑往冬来，这一路的风霜雪雨，早已将满身是刺的自己打磨得没了棱角。
她不再是骄傲地被人捧在掌心处的公主，她只是流落在民间，不停找寻爱人的苦难旅人。
她不再是掉落凡尘的仙子，她只是平凡又无助的苦情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