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苏尧的脸色陡然一变。
“话都到这了，唐姑娘还要以‘苏尧’自居，躺在床上装作病态吗？”
苏尧盯着臧不顾的双眼，抿了抿嘴：“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其实你现在的声音和那雨夜在巷子里的别无二致，因此我第一次见你就起了疑心。况且我从‘天元’的人那里知道，你们‘冥海’有人来姑苏了。柳相柒死于飞针，说明此人擅用暗器。综上，除了当年的唐门遗脉唐念淮，还能是谁呢？”当然，臧不顾还有一点没说：姑苏都是墨门的眼线，自己竟然得不到消息，说明此人一定也善于易容。
听完之后，唐念淮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雨巷那次你就在装了。”
“不要吃惊，更不要着急。”臧不顾轻笑道，“我晓得你们视姑苏如龙潭虎穴，邪魔外道一旦在此现身，大都无法善了。墨门、官府、千机门，还有附近的霹雳堂都与你们不对付。不过，我既然不动声色地找到你，自然是有缘由的。”
唐念淮皱眉，她听出了这话中藏的刀。
“你也听到了，我所知道的‘冥海’的消息，是从‘天元’那里来的，这个盟友是否可靠，你们自可斟酌，我不评价。但现在我给你一条至少在我眼里更优的选择——与我合作。”
“这……”唐念淮显然被臧不顾接二连三的话语震住了，迟疑之态立显。
臧不顾心中暗自一笑，打算乘胜追击，从自己的衣兜中掏出墨门令牌与六扇门令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这是我的筹码。”
“你……你是墨门的人？那为什么还……？唔……”
臧不顾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唐念淮的嘴唇上：“我只是想为自己办些事。告诉你我的身份，不过想证明我可以动用的资源。就像我说的，这是筹码。”
“当然了，你也不用急着告诉我，我想一定也有比你级别高的‘冥海’杀手在姑苏吧？明天午时一刻，柳府旁的客栈见。”
说完，臧不顾袖子一甩，收起令牌，接着扬长而去。留下唐念淮一人愣在屋子里。
次日午时一刻 柳府旁客栈内
这家客栈并无多少特别之处，或者说，任何一个建筑，哪怕本身再奇特，也不是建筑的奇特，而是背后那个设计者的奇特；相对地，一家平凡的客栈，也会因为一些人的到来显得不再那么平凡。
譬如今日，客栈进门左手边靠窗的第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人。但没有人会知道这两个人以后会成为什么人，按理说也不会有人有这个闲工夫。不过，就是在这日复一日的忙碌中，在逐渐麻木后，才忽视了那些正在身边发生的波谲云诡。
“就是你找的唐念淮吧？”
“没错。不过我很好奇，按理说，她应该是叶长明手下的人，怎么和你易文安一起派下来了？”
“连我‘冥海’内部的派系都清楚，墨门，名不虚传。”
桌上的两人若不细看真让人觉得相像——同样的白衣，同样的书生气的脸；可真的仔细一瞧，便会发现一人的白衣是锦缎所作，且洁净如新；一人的白衣只是寻常布匹，明显穿了很久，也蒙上了点点灰尘。两者的神情也不尽相同：少年波澜不惊，慵懒随性；稍长者虽然满面笑容，但都是笑里藏刀，眼神深处透露着无穷的戒备与算计。
是了，少年便是臧不顾，稍长者，即为‘冥海’地位仅次于阎王阎承阙、与叶长明并列的易文安。
至于派系，其实就两股：“易派”“叶派”，前者激进，后者温和。同时以易文安为首的易派颇有野心，不时打压叶长明的叶派，之前出场的逍遥盗、侯轻都是易派的。而这种狠劲被一心想着做大势力的阎承阙相中，于是易文安得到更多的扶持。唐念淮作为叶派骨干，被和易文安一同下派，无非就是阎王为了给易文安机会渗透叶派。
冥海派系之争算是江湖秘辛，此刻臧不顾点破，同样是为了展示自己的能力与价值。
“话说回来，是手下人不懂事。”易文安表面恭敬道，“这么好的机会，这么优质的盟友，可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说到这，易文安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臧不顾，接着笑了一下：“敢问，臧兄真晓得我们在找什么？”
臧不顾也不直接回答，而是摸出一张极似舆图的物什——内容与柳府中被臧不顾换下的那副如出一辙，不过这张是臧不顾连夜手绘的——摊开在桌上：“往近些说，是这张水文图的残片；往远点说嘛，是九……”
“好。”易文安听到“九”，猛然打断了臧不顾，“小兄弟，隔墙有耳，我信了——我想我们可以合作了，谈谈你的条件吧。”
“水文图残片一起找，东西一起取，放心，你们要的我不稀罕，只是要取几味药材。还有呢，就是……”臧不顾把水文图往前轻轻推了几寸，“既然我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诚意，你们多少，是不是也要意思一下？”
“小兄弟想知道什么？易某知无不言。”易文安赶紧收下水文图残片，满脸堆笑地说道。
“‘天元’总坛可是在扬州。”
“原来就这点事——我可拿性命担保，就在扬州。”
“好！”臧不顾点了点头，“合作愉快。”
易文安见状也是一笑，随后起身离开。臧不顾转头目视着他，转眼却不见了踪影。
这和“九”有关的东西，想必大家也明白了，正是“九剑录”。而臧不顾从何知晓他们寻找此物？说来也巧，那日萧绍珏和孟君吟在码头边的客栈找到的那本“越朝野闻”被臧不顾仔细翻阅，其中“灵槐岛”“赵时隋”“帝剑诀”三个词让其印象深刻。通过查阅书目，他大致了解了赵时隋的生平，而“帝剑诀”则是九剑录中记载的九门剑法之一。自从“九剑录”原本遗失，世间兼会这九门剑法的唯有“九州第一剑”秦恨，而他又被传说中的天武殿列为“天下武学十二宗师之首”，这天武殿在江湖上神秘异常，只知世间天材地宝，武学秘籍无所不有。
能找到的内容到这就没了，但臧不顾在翻阅时猛然想起，自己在幽州时曾于一本古籍上见过一种说法：“天武殿，靠于巨槐，隐于暗流”，便大胆猜测赵时隋遁身的灵槐岛就是天武殿所在。后来思衬起柳家之事，知道柳家与排教有渊源，顿时茅塞顿开：“九剑录”的遗失与天武殿一定脱不了干系，甚至九剑录可能就在天武殿里；天武殿位于只有排教中人知晓的灵槐岛；而柳家又与排教关系匪浅，“冥海”“天元”等势力为了获得“九剑录”，自然要从柳家入手了。不过无巧不成书，他们大费周章寻找的水文图残片，竟然就光明正大地挂在走廊的墙面上，被臧不顾夺了先机。这才有了今天这番事情。
思罢，臧不顾坐在凳子上长舒一口气，正要问小二要壶酒。须知臧不顾有个习惯，有事务在身时从不饮酒，现在打算小酌几杯，心情可想而知。
不过他又收手了。
因为他脑海里还记得柳相柒最后疯魔的模样，惦记着那句“燃吾之魂，焚吾之魄，盛祭极乐，迎吾圣归”和他口中的“圣主”。
唉——
“喂，大个，我们就住这？”一个小姑娘说道。
“要怪也只能怪你花钱大手大脚，本来就没多少银子，自打出了摩云岭以后每到一处县城都要逛。姑苏物价不比其他，殿下是要等到比武大会开办，还有不少时日，在此之前，只能将就将就了——当然，也可以最后奢侈一把，反正后面我肯定睡得惯大街……嗯？”
“好歹是你们老大让你保护我的，再说，我爹也出了不少钱，态度能不能好一点啊。”被称呼“殿下”的小姑娘耷拉着脑袋嘀咕道，见大个子不回她旋即抬头查看。
“怎么了呢？怎么还傻了呢？”小姑娘踮起脚在大个眼前晃了晃，见他还是不应，只是呆呆看着一个方向，于是也顺着目光看了过去——是一个穿着旧白布袍的少年——臧不顾。
“大个”愣了一会，径直向臧不顾那边走了过去。
臧不顾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一看，瞬间呼吸一滞，目光一凝。
当听到苗刀背在背上，走路发出的“锵锵”声时，他确定了，自己没有认错：
“关山？”
关山不语。
“关山？大个，你不是叫关弑吗？”小姑娘疑惑道
关山没有回应，他就这样看着臧不顾，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嘴唇不停动着，好像要说些什么，良久，才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一句沙哑的：“头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