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6月10日
插到田里的稻子长势一天一个摸样,头天插到田里的稻子,第二天就会发黄腿叶儿。据他们老犯人说,稻子插到田里的第一天就会生根了,第二天定根。在生根定根这两天,稻子的叶儿会变黄褪去,第三天就会有新叶儿长出来。新叶儿的绿渐渐地掩遮了褪下来的黄叶儿,再过两天,大田里一片碧绿。再看插出来的秧路子,横看笔直一条线,竖看也是笔直一条线。这个时候的秧苗儿在摇曳着新绿,很显生机。
每看到大田里如此的景象,心中总有一股子抑制不住的冲动和喜悦。这样整齐划一蔚为壮观的大田是我们一棵一棵秧插出来的啊!这中间又有我们多少的血汗和委屈啊!
“真的,要是他们再这样对待我们,哪一天我也脚底板抹油溜了。黄毛跑了,到现在还没有抓到,又怎么样了?不是照样拿他没办法?”晚上收工回来,几个同犯围着墙根一靠,轻声轻语地发起牢骚来,大傻吊胡来瓮声瓮气地说,“活儿也干了,打也挨了,这算什么事儿呀?翟组长他 妈的是人吗?心狠手辣的,打起人来不要命,我真的受不了了。”
“哎……”顾阿丘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在这个地方,真不知道今儿死明儿活的,真不如跑了。跑掉了是命,跑不掉也是命,总比这样呆在这个地方每天遭人欺负要好多了。再说了,家里的事儿也放心不下,上次我老婆来接见我,半路上翻了车,胳膊都摔断了,也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老婆为了来看我,在家里卖,想不到又出了车祸,人也没有来成。现在要是让我回去看看,就是加我三年刑期,我也愿意。”
大傻吊胡来说他想跑,那是老鹰屁,一脚睡醒了,这话就忘没影儿了。顾阿丘这话却潜含着一定的脱逃危机,因为顾阿丘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不像大傻吊胡来有嘴没心。
脱逃,不仅会给脱逃本人带来危害,还会给社会治安增添不安定的因素,同时也会给改造场所造成很坏的影响。打击脱逃,这不仅是社会所要关注的问题,也是劳 改场所必须要做的工作。俗话说,“治病要治本”,如果一概而论地把脱逃的原因只归罪于脱逃的本人,那就有失偏颇了。打击脱逃是在脱逃的行为实施之后,自古都有这样的说教,治病不若防病,打击脱逃不如有效预防脱逃。如何能在罪犯实施脱逃行为之前有效地预防脱逃,将事故消除在萌芽阶段?这就要求我们的干部们务必首先搞清楚脱逃的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这样才能有效地实施管教工作,防患于未然。针对脱逃的原因,虽然我不曾深究过,但从入监大队马家宝的脱逃和前不久黄毛的脱逃,我似乎琢磨出了一点儿什么。脱逃不是个人的简单行为,应该有诸多原因和诸多的种类。一类是罪犯本人的原因造成的,一类是外界原因促成的。这样的两类又各有原因,也不是可以简单概括的,但是,就第一类脱逃犯来说,是有各种认识的,或者对自己的罪行认识不清,总会拿自己的罪行与别人比较,以为有些人罪行比自己的还要大,却逍遥法外,心里很不服气,无形中在心理上产生了与法律抗衡的意识,于是就铤而走险,实施脱逃;有的罪犯对法律的威严认识很清楚,但对自己的罪行却认识不清,只认为自己只是玩玩而已,却遭到了如此的惩罚,感觉不合理,为了摆脱这样的“不合理”,就会产生脱逃的念头;有的罪犯不仅能认识到法律的威严,也能认识自己的罪行,但认为改造太苦,外面的世界依旧对他有着极为强烈的诱 惑,也就不够安心服刑。这一大类的罪犯共同的脱逃原因就是自身认识问题,这就要求干部在对这类脱逃的预防,必须要让这些罪犯从根本上改变认识,方可有效地遏制这类脱逃的发生。另一大类的脱逃,从脱逃犯本身上来说是不会产生脱逃的念头的,完全是外界环境造成的,就拿我们队的黄毛来说,完全是给别人打跑了的,造成这类脱逃的罪魁祸首并不是脱逃犯本人,而是那些手里有一些“权力”的牢头狱霸。我们队的黄毛因为这个脱逃了,还不知道在整个劳 改系统中有多少这样的黄毛因为别人的折磨而实施了脱逃,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个黄毛将要实施脱逃。这类脱逃犯不是不认罪,不是不服法,不是抵抗不了社会上的诱 惑,也不是不能安心服刑,更不是抗拒改造,是别人的残忍的淫威威逼着他们脱逃。我想,这个原因干部应该比我认识得更清楚,我想,针对这类脱逃的预防,干部更应该知道该如何预防!
“在这个地方过的真不是他 娘的日子!”大傻吊胡来瞪着两眼仍瓮声瓮气地说,“要是在社会上,你不给我 日子过,我就给你扎刺,根本不存在谁怕谁。在这里不行,他们是一大帮,我们都是案子上的肉,任他们这些人宰割,咱还不能嘴里喊疼。翟组长和收方他们两个一点儿人性也没有了,太毒了。”说着,他摸一下后背,大概是在摸身上的伤,摸收方张铁龙和翟贤他们那些人的罪证。
“有时候感觉到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好!怎么也没有想到劳 改队是这个样子。”顾阿丘摇头叹口气说,“要不是放不下家里的老婆孩子,我早他 娘的自杀了。这样活着算个鸟呀?天天跟个龟孙子似的,谁想打一顿就打一顿,谁想骂两句就骂两句。”
我想,不单是顾阿丘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相当一部分同犯都会有这样的感受。人都是有牵挂的,或者牵挂亲人,或者牵挂朋友,或者牵挂社会,或者牵挂前途,正是这样的牵挂,才使得人活着有所希望,有所寄托,才使人活着觉得有滋味。人,如果失去了这样的牵挂,失去了这样的希望,失去了这样的寄托,就会变得绝望,这个时候生与死都没有任何意义了,甚至这样活着比死还要痛苦。对于我们这些罪犯来说,处于这样的环境,我想,大多数的同犯应该是在靠着遥远的牵挂活着,靠遥远的希望活着,靠遥远的寄托活着。我真的想象不出,如果这样的希望、牵挂和寄托从我们的心中消失了,我们将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敢这样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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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学习时,干部找了大傻吊胡来谈话,接下来又找了顾阿丘,然后又找了几个与他们两个一块儿聊天叙话的同犯。据说,原因是大傻吊胡来说了要逃跑,顾阿丘说了“回家一趟加三年刑期都愿意”。
干部的消息真灵通!
是谁把他们的谈话透给了干部?从收工到现在,干部也一直没有进工棚来,更没有人与干部接触,是什么人通过什么方式与干部通了风?
劳 改队,真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地方!
干部又找了黑皮焦亏和翟贤,想必干部开始对胡来和顾阿丘布控了!
嘿!悲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