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什锦堂传言争文,四方台策论斗武
书名:汴梁六友 作者:望月生寒 本章字数:14294字 发布时间:2024-02-29

拟《西江月》词曰:

口头英雄好汉,纸上将相王侯。十国代交吴钩,无非苍蝇嗜朽。

临了兴亡参透生时计划图谋天地不合私不休,难免文争武斗。

山南剑派什锦堂前山间晚春,晌午正暖堂前一株百尺冷杉带着几棵杂树不合时宜,享了这庭大半暖阳,估计得夏天时节才会让人叫一声好。这院放置些板凳算不得多,陈有己听说这端动静赶来见参不进去的外来客干脆靠在院墙边剑派不少子弟围栏晒太阳,有些许是正在习武,带剑赶来看看何事,客人们则在围着他们小声打听陈有己对来问的含糊几句,不顾这些入堂内见一边多是贵客,也有些面生的倜傥人物

他刚进门,正心下念叨怎么又来这么多,便听主位一个偏瘦有些憔悴,眉目沉郁的老者冲他叫嚷,“有己,来!再说一遍告诉你黄师叔,你听你爹提过,在这门派待恁久见过什么原稿千金方吗?”他气得长胡微飘,眼神撇下左端副座另一面光红润些的老者,“门派藏书就那些,几本千金方就是哪家书坊刊印的,真不知听了哪的谣言,就瞎来生事,哼!

左下这老者丝毫不气,心怡气定“他才多大,当家几天?坐吧贤侄。哦!这边几位是樊川、蓝田多地来的贵客,还有京兆府名医张先生……”随着介绍,陈有己与一干人照面行礼,便坐在右端。

这两老者,前是山南剑派文宗掌门陈去歧,后是武宗掌门黄门直。至于年轻些新晋的道宗掌门陈有己看看二人,眼神终落在黄门直身上:“正要饭点,怎么不先招待来客?” 便又向宾客示歉。“我那有新客,也是来问千金方的可快一月了,这东西果真谁也没见过。”京兆府一客道:“近些日又听闻,贵派文宗藏有千金方,遂请来一观,绝无歹念。”

陈去歧不禁喝:“没有的玩意!观个什么?我们藏书地在那头,去搜吧!有己带他去。”黄门直道:“师哥稍安勿躁,我们山南剑派的主顾贵客也有不少来问的,既有传闻,总要给个解释。

“解释没必要打破砂锅吧?刚开始有传言说千金方在终南山,不少人来此,我们剑派是大户,东道主,也帮忙向诸多隐士乡客打听。现在屎盆子扣我头上了,连你也叫我解释?”“啧!人家大老远都来了,我们总不能……”黄门直使个眼色,陈去歧毫不理会,但还是低了声音,“一拨换一拨,赖这不走啊!”

众客似是听到,微微不满,那京兆府张先生难耐开口,“真当你们这……算了,这不少郎中都是来求药方的,又不真是要争抢的千金宝贝。求方济世,好事呀,况且还不是您写的,陈掌门总没必要私藏吧?”陈去歧懒得解释,厌烦看向别处。又有人提,“若是贵派自觉是珍贵秘方,不愿透露,要不我们这些人凑些钱来求个通融,到时候在外面也定是宣扬贵派慈善仁心的大名,兴许还能引来不少药商生意呢。”

众口悠悠如川,自滥觞流走愈演愈烈。终南山一带皆道唐时孙思邈昔日曾隐于此修道炼丹著书,觉得原稿千金方传闻不像空穴来风。于是天暖这段儿远近来客又是问方,又是想请山南派寻找,或是打听门派旧闻细查端倪。来去的借此互通有无,不料三人成虎。山南剑派二十来天探查,只问得千金方最初消息似是起于京兆府、长安城内的茶馆酒肆,瓦舍勾栏,四处打听寻不得踪迹。现今不知哪里又传剑派文宗一向主掌内里上下,包括藏书药材各门房之整理,宗主陈去歧生性古板作态,藏有千金方而不肯示众。于是剑派内把大小房舍藏书乃至碑文来历,古物机关推究了遍。现今更无他法,便有赖在这不走的,更甚者言语刻薄,有逼问之意。近两日还有传言,千金方内有摄魂之术,陈去歧正在偷偷研习。又有人拿他老来得子说事,既扭捏不肯拿,八成原稿内藏云雨鏖战之法。诸如此类有板有眼,绘声绘色,后来这些固然滑稽离谱,却似乎俨然成风。

陈去歧上了年纪,脸色铁青,今天实是厌倦这些主顾贵客。“我们这派武学医书虽多,却是以《武道弘文》而立,那是最看重的修习秘籍了,到处能买。原版千金方没有的事,解释不完了?真不想浪费口舌,诸位莫怪,吃些饭食且在客房小憩吧。实是要搜,抽空我也可以安排人,但若是没有……”他目色暴戾又收敛,似乎也并不能怎么样。只好与武、道两宗示意,便挥袖而去。

陈有己见状也是无奈,安抚众客姑且饮食休息,而后他去回了李长庆汴京一众,“真是莫名,毫无头绪,又来一票人物。午后我们三宗好好商议这事。你们也且等待吧,招待不周,抽空再引荐诸位。”几友自道无妨,同引客门人观光游览不提。

且说午后,三宗门人又齐聚一堂,那座上,这个掌门,那个管事,谁的儿子,哪位弟子,排行辈分、门派职务乱七八糟且不必管,但要把千金方一事理个清楚。

这次到场的比前几次还多,有些在外的还没赶来,好在三宗宗主一时都在。简述了原委,众人感叹几句。陈去歧便道:我掌事恁久自认品行尚可,内外上下一应照顾,没这般受气。现无外人,我就明说了,差不多该将这些闲杂人等全轰走了账。谁有空听他们理论什么,再不走待一日就收一贯”黄门直叹道:“师哥莫说气话,他们大是两三辈几十年的老主顾,不好就这样撵。来往的那些人物占了我们门户近一半收益。”

“那又怎样?什么玩意,卖主就得犯贱,要这般看买主脸色?就因为这果真要断联系,干脆另找门户。关中一带别的山头荒险,还有哪里比我们邻近长安这块药材更上乘实惠?”“再上乘,人家就不能委屈下另找别家?已经营好的关系何必为这小事要乱呢?去年你说涨涨价,人家直接不干,我都好不容易才把人揽回来。这么撵客,怕是又亏名又亏利,图个什么?外面传师哥的话确实愈加难听,但传言就是传言,我们得沉住气呀。”

黄门直相劝罢,见陈去歧一时没言语,看了眼自己这方门人,当下武宗一管事,身材上阔下稳,看着便有力气,近前道:“对!许是现在世道太平了呀!大家都劳作修养,日子滋润,身体健好,头疼发热的毕竟也少了。我们武宗一向在外经营,这要再挑事更是受阻,道宗同门岂不也要向我们问账?”陈有己看着武宗那人,后慢慢靠在椅背,点几下头道:“是,去年少了两成半,旧账平罢另添新帐,旁的还有几家佃户不肯租了想去城里营生……过完年我们正想着法子呢。那这么看,有人想闹事,是不太能得罪,得受着?”

陈去歧喝罢茶水端着也没放下,瞄了那人一眼,“你又是谁呀?面生得很。”黄门直让那人退下,“去年招的门人,老家均州那边的,善会耍枪抡棍,也灵光得很。”

“哼!均州遥远,来关中这边干嘛?”他伸手不听那人解释,放下茶杯,“又招揽门人,你一年招多少?既是收支不善,正该缩分成、简人口的时候。”黄门直微微不快,“那能一样?山门打理的当然要少,毕竟地就那么大。外边海阔天空啊,我这出门在外,事情繁杂正要人手。”

“有什么不一样?你事情繁杂完了,白忙活也没捞到什么,难道不算问题?”“收成多少取决品质如何,能卖多少,生意受挫怎么就怪人多呢?卖的少了跑远些,徒劳无功难免的,可不就这样?该省的已经全都省了,花销就在这,节流没用啊师哥。”

“没用?谁让你没事招那么多不三不四的江湖人进来?添屋增食不说,我们是剑派,这下好了,刀枪棍戟全都开始学了。”“剑派就不接触别的吗?我们三宗各有事务,主产主贩主账目,门人可是各管各的。况现已无用武之地,平时无事耍些什么兵器全凭喜好,甭管刀枪棍戟,有功夫手段便好,武学上的微末还用得着计较吗?之前我们也提过这个。”

陈去歧微微急了,“昔年自唐末大乱,一祖三宗开山门,立派之剑道旨在‘不烦绳削而自合’,‘可使兵戈起秦岭,谁持长剑静风尘?’也能弃吗?”黄门直并不在意另辩道:“兵者,道之器。武者,行之枝叶。《武道弘文》又不止记一门,再善用剑的好手本来就不好与枪棒交战,‘不烦绳削而自合’之境,再玩剑动武练出花来无非那样。反正祖宗也说自成一家,世道变了,祖宗不足法。”

“你也说是道之器,而非战之器,我们用剑难道为了交战不成吗?”“用剑当然交战,不过现在既不交战,还用考虑以何为器静风尘吗?前唐还兴写诗呢,这会儿市井间没听说有什么大诗人,卖弄词曲的倒不少。没办法,不好比前人。”

陈有己这年轻人听两位老者吵到武学上了,一会怕是又要论经典。见陈去歧脸色欠佳,又呢喃着“是,世道太平了,人心不古了。”他也不知该插些什么话,正色盯着黄门直提醒道:“黄师叔,跑题了。”黄门直略是尴尬,附和两声,又试着道:“人家都来讨问千金方,我觉得还是想办法给个结果。实在不行,先依着现有的千金方版本伪造一本?”

陈去歧略惊讶:“伪造?子虚乌有的事为什么要伪造?故弄玄虚后再被什么慧眼戳穿,我还能有什么脸面?”这么说着,他似是察觉什么,“门直,你是怎么了?千金方之事一出来,就感觉处处与我不对付。你前些天才回来不久,总不是……你在造谣吧?”黄门直听罢站起身子,有些愠色叫道:“哪有此事?若传言从我而起,从我武宗起,天打五雷轰!全部门人!”

陈去歧又瞥向陈有己,“那为什么传言偏道方子在我们文宗?”陈有己瞪大眼睛侧身正视道:“查了是坊间最早传来的,可能派内事宜多是文宗打理,所以赖上您了。师伯难不成要我也发誓?”

这被推在传言中心的陈去歧终于平静些许,摇了摇头,“可我屡次被质问,真是拿不出,便怎么?”黄门直勉强带笑道:“不怎么,就跟那伙人耗着,咱盼着人家散吧。”接着微微唏嘘,“实在不成到时候咱们变卖着掏老本补上,再紧紧。”

陈去歧松气道:“也好,便如此过吧。”“呵,便如此过吧。那干脆把这些来问的赶走算了,不过这恶人我不想当,你去再落得什么口舌,也不方便。道宗,有己去吧!”陈有己听了迟疑不定,只得回:“算了,看他们动作。兴许和之前来的一样敷衍敷衍就散了,接着耗吧!”

叙了一番三宗互不相看,有会儿无话,不欲作为。旁的门人有窃自口舌的,但很快什锦堂内仿佛都死了一般,只听得外边鸟叫个不停。

黄门直咳了几声,喝茶润嗓又难耐开口道:“那咱就不管什么狗屁千金方了。有个别的,最近京兆府又有两位官人想来置办两块地,也看好地方了,占了些田,不过还好不算太多。反正现在……”“是最近还是去年?”“最近,过完年来向我打听的。这不正和你们说一声吗?”陈去歧苦笑一声,对着他嚷道:“那是我们的吗?你老牵线,卖官家田地给京兆士绅大户做终南别墅,图那一时之利,债务压来了就又吵吵说凑不够了。”

“嘶!那就看底下还有无没报送的田地,没有以后开荒补上。再说京兆、长安人物,反正都是官家人,他们要来建别墅闲居,能有什么法子。现今,官府卖田还不到十贯,买我们这的一亩开价到二十贯呢!两家大概四十亩,咱们抽些人帮忙,再以药田亏空、山里治安多要点,估计千两白银摆到面前了,你说要不要?之前也有几次,完全补得上。”接着黄门直脸上难掩喜悦继续道,“剑派名下还有几块林地,虽不算多,把那木材近水楼台正好卖点,便可再种新苗生长。若是可以,必须可以!门下还有不少泥瓦工匠出身,他们要终南别墅,就须得用我们终南剑派的班子,这又得捞多少?”堂内众人听罢议论纷纷有喜色,称赞手段灵活。“正因有过不少次了,不能老是这样下去。”

陈有己担心插道:“到时候莫因田地归属再和人起什么争讼,被官家知道我们隐漏田亩……”黄门直打断道:“所以说你年纪尚轻,早些年,似乎太祖建隆年间,便有好几处州府检田上诉,各有隐漏田亩,最后也只是惩戒了县令和检田官,田是谁的还是谁的,也没说什么……”陈去歧再次打断他:“那是五代乱后,百姓失业,田多荒芜,现在一样?”

“有甚区别?既是昌平,战事疾病少有,药路变窄又卖不完。有己刚不说有佃农不干了想往城里经营吗?我听过一二,他们也很乐意如此,正好规整一下。再者,今朝不限土地买卖,势官富姓,占田愈多,兼并伪冒,习以成俗。千年田八百主,有钱则买,无钱则卖。官田变私田也是常有的事,买卖契书都归置好了。最主要的是能与京兆府官人交际也有门路浸润,不用担心这些变更。”“这类事以后等派内折七叔、那八哥什么有份的都到了再说,至于千金方传言便任它不了了之吧。”

陈有己说着便见门外几人有事入内,是藏书馆几个子弟,近前称有伙客人擅闯书馆,肆意翻阅。众门人纷纷议论无礼,“把他们赶走吧?”陈去歧反而丝毫不忙,“不管了,也没什么账目,地志内事想看就看吧!你们书馆的人辛苦些,要是有弄乱的拾掇下。大不了以后谁进我们宗门也学着收钱放行。”旁人见他的确宛然不顾无可奈何。

黄门直见此,伸腰将行:“那就这样?各忙各的去,过两天等人齐再说。不过有己一会儿还是去看看,别出乱子。”

陈有己先应了,后陈去歧见武宗门人离开,拉住他,旁人渐散了。低声道:“看出来了吧?你黄师叔对我有什么意见,想找我们茬呢。”后生只能含糊:“是有点歧义,不过没什么的。这才年初,账目田地的事又要动,这两日差不多都能赶回来,再好好商议番如何?”“能商议好啊,我就感觉你师叔在外边把钱占去了。”“别这般疑心,您还担心我伙同他做假账唬你?”

“他要真乱搞什么,你也未必能知道。哎!千金方那传言从哪来的?市面上书坊医馆不是没有,怎么又不知足编什么神乎其技的原版方,痴心妄想。”陈有己见这老者疑心加抱怨,劝慰说笑几句,便称要去藏书馆那看个明白。

这年轻掌门也是心头有恼,就算真有什么千金方在,也不能这么乱来。遂带几个门人脚下匆匆直往藏书馆去,眼见屋里零七零八,人也不算太多,在各架上寻着,便一声高喝叫住众人。他见京兆张名医正立不远一侧,严声责问:“张大夫是把我们书馆当自己医馆了?”那人应道:“学医甚久,实是心痒名方,还请见谅。”“既是能成名医,必是通晓医理,怎么反而陷进那般江湖馋言?还这样不论体面地翻找?”张名医当下惭愧,只得道句:“少则得,多则惑,不试不知啊。”

陈有己再扬声问:“是哪位高人带的头啊?”当中有人轻声怨道:“几本书,不是说能看吗?”便有人应和,“对啊,我们都自愿来看看,再找找。”他四下环顾,有些个面生的,还有两个不像行医的江湖人,虽没见什么大药铺老板,却也没必要发作。“朋友们看就看吧,可别捣乱,把书归置好,否则别怪不留情了!”便吩咐几个带剑的和书馆门人守着,若是出来里面乱了,就将这干人轰下山去。书馆里面兀自交流,“许是真没有吧?就一些药方也藏掖着,忒小气。”“不是,我可听说是真的,呃,在不在这、什么样不知道,但真有原版的。”“废话!什么书没原版?”“既分了原本副本,那就该知总有藏而不漏的,是更正还是隐瞒放出来瞧瞧。”

后些日,熙攘来往,山南剑派陆续有领头的来来去去,闷在堂内一同吵架,行则清点田地一类,丝毫不理外边来人,任山前扎寨投宿去,只留贵客在山。他们讨论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不知决策主意是好是馊李长庆几友倒也无事,见过了派内外诸位人物,谈了这事未闻动静。几友纠结去留,可眼见这传言没有消停迹象,各路名隐仍然陆续驻在终南附近,山南剑派又窝着不出,更是好奇,来往的去少留多,还是想看个结果。

这日,他们想着乡野不成,玩心又起,便欲结伴去樊川看紫电青霜那边有无动静,乘车再往京兆府进城走走。穿了这庭,却见一殿房前,似是剑派几拨门人混打一处。几友微微讶异,“大门派!快晌午了,还练着呢。”“看来更重实战,真打来劲,不是操演耍子。”“哇,还要互带脏口,激激斗气。”

围来的外客见人多也不方便拉架,只好看热闹。言语间听得似乎就是在争地盘,几个田地管事带着弟子大清早就吵得不可开交,便干脆动了手,还有各自底下佃户来助威。小牛兀自纳闷,既是官田,为国守财,还争个甚么田地?

战况持续有一会儿,这方一年轻汉子生得厚实,不像娇生养的,拳脚甚好,收拾老头绰绰有余,激得另一方几老者接过弟子送来的剑。都是剑派的,本不好再动利器,但其中一人被打心恼当即便拔了出来,叫道:“陈不屈,你个王八犊子!我也算是你师叔,你浑家还是我弟媳堂姐娘家那边的表侄女,派里有令那边田地算我们的,耍混来这手?”却听方才那年轻的应道:“别扯这玩意,老了就少干少吃,你蓝曲明他 娘的算老几啊?再说也不能划走两顷地?我们这边人刚种下苗,你们表示也没有,就这么占走了?”这边见他直呼蓝先生名姓,又有人跃跃而试,没碍事的门人见姓蓝的一方停手把剑拿来了,慌忙上前拦住好言相劝。殿那头有人口头不饶,“卖弄什么,谁没有剑啊?”这端某人抱住又被添油的蓝曲明,嘴上连连:“诶诶,蓝老哥,去掌门那边说。”

陈不屈看蓝曲明也斗不过自己,被人抱住还瞪眼威风,叫嚣不停,甚是滑稽便嘲道:“去说怎么了?你姓什么,我姓什么呀?本来就是门外人,呆久了当自己谁呀?”这边内家子弟呼喝叫好。

又听后方一声斥骂:“你姓个什么呀?”却是那端三宗掌门闻风赶来,黄门直见这情形开口喝问,“让那么多人看我们笑话!”“黄掌门,这没什么好笑的,不过你们剑派可比原版《千金方》好看啊!”一撮江湖来人呼应。

这闹事几波门人,早围上前去,年轻的步子快,抢一步先:“我姓陈呀,黄爷爷,这就不记得我了?哎!二爷,还不知道你们在商量什么呢?这姓蓝的直接就来让我们一伙分他两顷?还倚老卖老!”陈去歧脸上不快,“不是让你先别闹!”黄门直反是拉住蓝曲明,好生安慰,又对陈不屈坚决道:“这是门派新规!不服再商量,动什么手?把你蓝师叔伤成这样?”

接着二人便论起哪方先动的手,谁先手上不净,谁先语气不恭。“回里面……”“得得,我先闹的。黄爷爷,但我真不服,事在你们呀,你们武宗经营不善,关我们文宗什么事?虽说同气连枝,怎么就……”众人纷纷道:“回去说!”四友听说是文宗几家田间管事对这两天商议的有些不合,自己闹了起来。既与千金方无关,四友二随打了招呼,且照计划外出几日。

那一插曲虽已微微唱过,但一唱三和,一波三折,有了先例,大家都耐不住了。且说商议卖地给长安户做终南别墅周转一事先前不少人称赞,但有的嫌武宗决策卖了自己看的那份;有的嫌重新划分无辜受累便惹得如陈不屈和蓝曲明争执不下,内室子弟多排斥外家门徒;于门派甚有功劳的文宗药老对减药田、增粮亩又是不满;文宗之人见武宗门下几家子独断专行,反弄得自己宗门闹别扭,掌门又是没声音了,愤愤不平。

管事的闹罢,剑派底下佃户雇农等亦和门派几个管事吵嚷,雇农便罢,有些佃户也嫌去年说借的没算清,今年还没收成就闹。不想跟着管事起哄的欲反悔,甩手不干,才四月天便想换点钱走人往城里营生,不然就要把地里苗秧拔了助长。

除了终南这片,江湖依旧窥觊《千金方》的众人也没消停,剑派弟子们碰着客商时,明显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和背后的窃窃私语。“小兄弟,你们山南剑派真的藏着《千金方》不肯拿出来吗?就算是拿出来瞧瞧又不怎样,不是非逼你们,小气劲,自私了。”“你们是不是已经查到了,想自己先瞧,结果才会有那么多事的?我看门派里闹好几拨了。示之与众,不就没事了?”几位好奇地问道,眼中带着探究和怀疑

文宗的道,哼,山南剑派!什么时候,需要跟你这种角色解释?藏不藏的,关你什么事?一个破药方,也就你们这找病的鸟人、有病的秧子才好奇,我们山南剑派会稀罕?”然后还和人动手脚了。武宗与文宗里有争执的,若逢人问,便借机起哄,“在文宗那,他们这么说肯定心虚了。”道宗门人脸上全是难色,“不清楚。”剑派弟子们做冷回应,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这样质疑,多少毁了剑派的声誉,可就是澄不清,眼下也没空去澄清

这些人个个开始较真,早抛了关系,以往无所谓的布施,陈麻烂谷子的事,就都得拿来说了。我上次还帮你摆平那烂摊子;你老爹在樊川没人照顾,路过我还去探望一番,诸如此类有道是:

雁过留声空谷响,风过无痕寻迹难。盈亏不减东流水,季风过境黄河干。尔曹身与名俱灭,一朝日月万古观。本应算盘理新账,局限南山旧账翻。

掌门陈去歧站在剑派殿前,望着檐角那面飘扬的旗,心中充满忧虑。各宗人物皆回门商议,当下是要做些变化,可武宗主张法子直指文宗,若是因当下之困依了,反而搅得文宗各门不宁,内讧污了剑派名声,田亩又会藏有后患,眼下不知有什么办法。

却见陈不屈跑来,“二爷!回去吧,蓝曲明……师叔那家伙嚷着带人加入武宗呢。”陈去歧回头略带犹豫,还是问:“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我们没给,武宗给他好处了呗,我早就说他们串通了,不然干嘛这个节骨眼闹事?真的是,就不能让他们。”“账也没什么问题,是该有调动。”

“调?调来调去,伤的是我们呀。道宗斯条慢理的,有什么用?就是武宗没能耐,叫我们让步,有己他是不担心别人。”“住口,荣损与共,有己最担心!他闲了吗?”“可这终归不是办法。”

陈去歧整整衣冠,似有决定。二人回了剑派内殿,三宗主事的皆在,也夹着几个入门几年的门徒。道宗理账门人正言如何解决底下佃户雇农。这年头,人口奔走的多,世道变了不好请佃,最好之后立约长租,再多分佃户一成。

陈去歧走至众人前一位落座,听了几言站起打断,沉重道:“不用麻烦,换种法子吧,既然药路受阻,门直就规整下武宗罢,让一些新来不久、不能盈利两成的江湖门人、生意掌柜另谋他路,莫讲情义了。文宗缩减药田,佃户可以留,实在空缺的,就让武宗一些闲余子弟到文宗来,也可以一起开荒经营……”

黄门直看向陈去歧未言语,文宗药老正待发作,几个旁听的,许是外姓的武宗弟子早叫嚷起来:“去你……什么呀,搞不明白,你们山南剑派没钱了,还那样揽人干什么?你经营差了,那么大门派呢,欠钱让我们白费力气干活供你周转,用完人就撵了?谁还来你们这!黄掌门,那我们哥几个……”

陈去歧骂道,“混账几个想怎么!该你们的?若非山南剑派给你饭吃,不一定混迹在哪呢?养你个人样,反而学会和你主家嚷嚷叫板了?”武宗这众直愣发怒站起的,虽不由心虚,但另外坐着的续上言语:“我们是得黄掌门抬举!再说不来你们这,大可去旁的地方,哪怕走投无路成了流民,也是个能做自己事的闲汉,养精蓄锐。而你们,占了我们身心性命,浪费大好人生,说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少帮你们谋事,自家出了问题,就开始过河拆桥了!”

剑派内这类人若远房亲眷,或收来的子弟,虽是来这混口吃的,但果真务田,太平之日去哪不行?若无故提出苛刻要求借此撵人砸碗,走一大批倒好,但怕得扒下一层皮。

一个说话一群回响,陈去歧吵不过,神色哼哼对黄门直嘲道:“这就是你武宗带出来,有大功劳的好门人?引狼入室爬凳上桌,全是白眼的!”“你才是白眼狼!”

文宗门人接过自家掌门话,“旁的不管,武宗师兄弟可别为外人护短污蔑剑派整体名声,难道我们山南剑派不该把这几个无情义的小混蛋撵走?”“不安排遣散份子,真这样不留情,那也别怪我们手段黑。”

“想怎样?你们来山南谋事,怎么全不念旧情?黑?和山南剑派作对,到时候把尔等无赖通晓四方,你们甭想在关中一带混!”“因为私仇就彻底不给活路了?哼!那我们带人投到别处门派、药商,随口两句便混淆黑白。也不故意说老东家坏话,只把你们捧夸过头,贬低旁的,叫你们成江湖行里众矢之的!充作老弟子,装路人看客,搅混了再扮假公道,我们也能说的有模像样,嘴上功夫就你们文宗会吗?我们是声小势微,但会无孔不入,到时候看看谁更招风!”

“哪来的泼贼!呵,那就看你之后能是个什么鸟样,不找人……”“好啊!老子这辈子不把你们山南剑派搞臭散伙,我他 娘的不姓姜!”

听此恶言,在座惊怒,若真这般决裂各使阴招,便再无底线了。几位师长训斥少些言语。“自作主张,别胡闹,少说气话!”“消消气,没说不顾你们,姜老弟。”曾经是师长,现在恐怕各奔东西,早是压不住。“少说抢不到话头,晚动占不着先机。师叔,不是非要这样干,这分明是文宗坐享其成还寻晦气,我们武宗可别像他们又起内讧。”

一众文宗子弟已是怒而站起,“终于露出尾巴了,还敢说千金方不是你们造的谣!陈掌门,都这样了,我们难道不该清理门户?”“就不是我们,你们文宗的活该!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贼喊捉贼,嫁祸旁人,借着什么千金方要起势排挤呢?”

黄门直安抚住这几人请两边消消气,又见陈去歧有些怒色,“他们几个有什么能耐?这内部商议也放他们进来的!”接着几人诉说起在武宗两三年立的汗马功劳。“好啊,那可以留,调职来我们文宗干吧!不接受下山请便。”

黄门直终于插口:“可是师哥,怎么不缩减一下你们文宗的呢?”“文宗躬身田亩耕种生产丰裕,门面担当,有理有条,各在其职。”

“耕田谁不会,要不文武两宗所属今后换换?你当我拉来的就是闲汉不成?师哥,他们什么能耐我当然清楚,武宗招来的人多了些,但也都有用处。可你不想分家,又不同意我的开源调节,反而要赶我们这边的人走,不大对吧?”他直接打断陈去歧续道,“蓝师侄也算派里老人了,还是文宗的,但是他说加入武宗,也不在意他那一亩三分地了呀,怎么你顽固不化呢?包括秦老,几个药童……”似乎已有不少人都同意他的办法。在场人大概了解,文宗面临武宗做剑派指挥,备受压力有了内讧,掌门人似乎不想再依武宗想法,要把事情推回去。但大家又知道黄门直脾气,去年就想拉武宗单干,巴不得闹脾气分家呢,这不正合他意。

陈去歧冷冷截了黄门直的话:“炫耀人多吗?你无非是卖地求荣,让利争权,赔本赚吆喝罢了!挤压了我们会变不少,可看你之后怎么收场!”这下可好,彻底吵起来了。黄门直拍桌叫着:“我挤压你?我们从小玩的,形影不离跟你后面,我挤压你?好!亲兄弟明算账呀!别理了,分吧!”他掀了案上册子,目光从一众间扫到道宗掌门,“有己,一田多主,不是办法,以后各论各的如何?要不叫你爹回来,就依剑派最初,道宗分一半,我们两宗再分另一半。”一石千涟漪,这另底下沸沸嚷嚷,也有称赞叫好的。

陈去歧早有准备,仍是有话:“去年就说无路走,要三家分晋,可怎么分呀?你们武宗主外经营,贵客都是你们的,地也让你卖了讨好大户,我们任劳任怨踏实打理药草田庄,结果是这种下场?好人叫你做了,我们之后当如何?”“嘿!再有难题,各想各的法子呗。好人让我做了?你是快活得很,不用出来卖,丰盈时候夏冰冬炭,自做自事也不必看人脸色,哪晓得亏了的苦。吃着喝着管人要钱,自己没用发牢骚,就这动不动给雇农发个红包,准予佃户晚些交租,关中一带你‘剑俊’的名声比我好呀。千金方传言出来,你被诬陷,又没主意就气急独断惹人。文宗苏什么的,是谁家的?仗着功夫直接把人家客商打了!”

“你有事说事!别开始挤兑人挑毛病,就因为一群人想来看个说法,你就趁机开始胡来?跟着他们闹不是办法,你老想笼人卖地周转也不是办法,只会让大家闹得更凶。哎!受了挫,咱们且先勤俭些,我也收敛,道宗把关,我是为山南剑派长远考虑的。”“得了吧,当下麻烦都解决不了,你凭什么觉得你是长久之计?千年田八百主,今天卖了周转就周转,过几年再收回来。”

“养些外人都赖上不走了,你还从京兆士绅口里收回来?亏你敢想!”“那就从别的地方收,终南山旁的地方,有地契的便罢!有荒地黑户、夹在我们中间归隐的闲人少分点撵走,站在茅坑闻臭不拉屎,说是辟谷,偶尔不还是要吃,这种人最恶心。”

“你也知道这是终南山啊!这的隐士你也敢欺负?你不要脸我还要呢!”“是啊,你‘剑俊’名号不就是闲着和这些隐士谈经论道,他们替你宣扬的吗?不想分是吧?行!之后多少牟利你也都别分了!”

文宗一药老插道:“好极!那之后栽出来的药草武宗也别想沾光,我看啊,你们就让出位置,拿着手里现有的散伙吧!”“你说什么!”却说武宗一伙人像说好了,掀桌站起,茶水倒了一地,“你有种再说一遍!”

这边不肯让,回骂道“我说让你们——武宗这些——无赖爬虫散伙!”随即殿上乱作一团,几欲动手却是不便,武宗有性子烈的叫嚷:“去他 娘的药田放火烧了!”有几人便要出门,被三宗掌门一同喝住。道宗陈有己再耐不住,抽出配剑砍了身旁剑派旗幡杆子,掷在两边地上,执剑骂道:“什么盗贼行径!这边三宗掌门都还没决定呢!就算文武宗掌门师长想闹,也要看我道宗同意不同意,净会放屁!谁再叫嚷挑唆,老子把他舌头割了!”他威严震慑,这边没说话,那边也就自然停了嘴,一时安静。

但事情总要继续,他收了剑平复心情,看了眼两边掌门,对文宗试着问道:“这块地盘毕竟是天赐官家的,道宗占份最重,但我们只是包了所在田亩,师伯觉得依方才师叔所言分了可好?我们且各自忙活,道宗仍是查理账目,但不再干涉什么,这厢人少,文武两门有余子弟可先来道宗参与经营。且先试试,上税的时候我们三家依着收益往上交差。表面分了,但依旧同气连枝,等到合适了,由我调和再成一派。”陈去歧脸色微微难看,叹道:“不是什么好法子,稍有差池,被上责罚,各担债务也就很难再合了。再说了,一切若不重新来过,没有合适的由头,根本不好分。药田收益欠佳,但利润很好,山间土地又坐在各处,到时候来往互相穿插掣肘,占道经营使绊子,如何是好……”

陈有己微微思索,见黄门直没话,冲这边道:“黄师叔,分家也是你提的,如果药田大多归你,但是亩数少些,我们两家让出部分来……”“不!”

陈去歧嫌道:“怎么你还想独占?”“谁独占?你不仅独占,你还想再拿点捞外快!”这令陈有己脸色也不好了,叫道:“道宗独占行了吧!可是按份子分,怎么你们还不乐意?那我得让多少给你们?”“只怪药粮有差,得不偿失。”三家都想拿本该有的,却是不成,又各自闷头生气。陈有己腻了,“那就你两学地痞闹吧!简直有辱斯武!”

黄门直听罢,忽笑道:“有辱斯武,这好说!那就以剑之名,手头见招如何?正好请江湖各路做个见证,省得他们来这乱嚼舌根,文武谁赢了谁做后边决策。道宗意思也不想分,分不开就不分了。哈哈,若是比武,我可以让让师哥。”陈去歧知道文宗修养难比武宗,又是皱眉难言不语,后边各门人却是称好。

“没想到要这么闹,但我们再怎么争,终归是意见不同,争利罢了。是不是要听一下主家道宗的意思。有己,文宗这……还起内讧,但百年交情了,你觉得这什么比武有必要吗?只要你们道宗审明情况,规整门派子弟,我觉得依旧有余地改善,眼下你有何看法?”

“好啊,有己觉得呢?大胆说,我们其实都站在你这边。”

两宗虽是这样说,但陈有己眼下根本无法定论,不都犯毛病?与身后道宗几位私语,思虑有会儿,微带愧色,于两方言:“对于文武两宗的经营情况,是我能力欠佳,没把握住,调和不好。虽说理账,但为山南剑派经营主策的还是你们二老,我缺经验、参与少,不敢越界两位长辈,父亲去年又远去南方,既只是比武相会,你们决定,我……要不弃权退出吧。”

陈去歧叹道:“还是要比武了?”武宗这边有人叫嚷:“这多好啊,你们文宗也常操练武艺,该不会怕吧?武道之内若是服软,或者输了,不就是说明能力不够吗?那不就该我们掌事。”文宗内里不甘示弱,也是起哄掌门应下。

吵了又吵,最终决定比试。这剑派多家关系虽复杂却缜密,总不能真拼死拼活,可若不生死相拼,怎么算武功真章高低?山南剑派修习《武道弘文》,虽说以剑为主,总得有其他底子,更何况也有不少半路出家的,旁门左道不是道?年衰老者不曾辉煌?有人招式干脆利落好杀决断,但未必能胜过劲猛气力,力能举鼎的又未必可以一苇渡江。于是文武两宗各论长短,分了五天十大场,又各分三小次,拳脚、轻功、暗器、巧技,乃至分开老少、兵器比试等等,最后由两宗掌门再以门派剑术相拼,不论武德,但凭良心较个高低。武宗相让,胜七局才算自己赢,但文宗面上无光,又道武宗故意让,只是想输了再找借口耍无赖,终是约定十局平手就算文宗胜。

……

李长庆几人游樊川听到山南剑派文武两宗将于四月廿三芒种日在门派四方台比武,有些讶异,他们刚离几日,怎么议了个这番结果。再打听得文宗早有加入武宗的,亦有人放弃。武宗打着原版《千金方》的名义已拉拢了客商权贵,甚至有文宗田间管事、药老等众阴奉阳违,倒戈于武,而道宗两不相帮。另有传闻皆称武宗这样做明显不想比武,就想联合旁人摆文宗一道,什么谣言千金就是个幌子,哪有这许多,他们就是想打架罢了。陈去歧眼见人心不在,若再有比试时故意认输的,哪还有好胜心可言?但好在也有底子好的挑选,终南山一时猜论输赢,不好决断。

且看这两宗争执,客商、佃户、收成、分属。说来闹去,再具体的账目细末,外人也不甚清晰,但似是到了没法让的地步。可见的是,局势要变,武宗明显占上风。但这所谓照顾双方寻求公平的比武并不和谐,带着背后利害,于是也显得不甚公平光彩。

赶着时辰,李长庆一伙返回终南,已有更多听闻比武大会消息来访的。四方台落在剑派一山槽凹处,宽阔地势,眼下挂旗摆座,正做准备。只是这台面再大,围个三圈三五百,哪顾得上旁人,外门凑场子开赌买定、游玩热闹的才叫人多。女人小孩也有,凑在一块更是喧嚣雷动,山间庙会一般。

四方人物来往交际规整,有住没住的小摩擦打闹暂且不提。且说终南山四月廿三这日:

山迎关中芒种,人涌四方台前,为两门歧路,疑千金名方。武宗如聚波涛,掘泥沉沙不论急缓清浊由;文宗平整泻水,飞珠溅玉各自东西南北流。绝顶崖间云雾薄轻,高耸幽林风影重重。面逢朝晖暖,目侧剑光寒。俱把腕扎鞋系,又各分披绛罗赭黄纱,着青窄衣衫袖;本是一派门人,但自谙得夺胎换骨意,领点石成金言。武以载道显光彩,文以神韵。一个借着正名谣传,拒纳安师承。一个趁此开拓门路,广招兴帮派。那脱离古训,这不欲甩手。惹起周遭士商布衣显隐逗留,门外医农草莽掩映日久。门直寻路,深入白云展霓虹,剑俊去歧,卧看满天云不动。武道弘文名,斗气平心静。

且说首日开场,肩并肩人挤人,喧喝个不停,直到道宗有人持锣打鼓响,称比武开始,而后台上长篇大论,终是两方派出门人后生,先比拳脚头彩。这边文宗一汉子登得台上,语气充盈,先称千金方传闻全是武宗借派里内事搞怪,耍混撒泼,又说一通自己姓甚名谁,文宗功夫精妙玄微,自己拳脚长短,曾在哪方有何显赫名声,品行端正如何如何。后边武宗亦然,照着说了一大通,又叫嚷“本来都是一个门派的甚伤和气,但我们武宗黄掌门点我的将,那就顾不得许多了,收拾他!来,兄弟们!我这一身横练自己瞧,看好我的吆喝一声,绝不走眼!”说着果真便脱衣光着脊梁,众人叫好助威。

汴京一众随李长庆正围在道宗陈有己旁,石时务扶着唯一圈椅,听了纳闷,“这……他们打就打呗,怎么还挨个介绍起来自己了?”种志恒应道:“师出有名吧?”

却见四方台边鼓声震震,兼着高扬喇叭与筝声,乐声荡漾人心,而后在场众人零散排队,剑派的,江湖的,挨个赶来道宗主位一桌,纷纷拿出碎银铜钱,有极个别门人像是不情愿被迫交的,还是与之记录。有人向台扔玉为注,武宗接了,拱手道:“感谢蓝田帮我莫大哥送的蓝田玉一枚!”倒甚是热闹,旁的个个豪情鼓舞,没什么间隙。

石时务懵懂,“这又是……”李长庆忍不住笑冲陈有己道:“陈哥哥,你们这内部还开盘买定?”“商量好的,众筹募金,鼓舞士气。激励打擂嘛,也不弄虚作假,上台都好好打,各凭本事,我们负责记账。忘与你说了,你要押宝吗?”“不不,你们商量好,我暂且不掺和了。”这般弄了有一会,乐声渐停人零稀,台上终是正色施起拳脚,开始第一场较量。

李长庆正座摇扇,观看动静,“陈掌门,人家两家功夫都挺不错嘛,好像也互有支持者,对你们没影响吗?”

“祖上在老家多金,最初创立剑派的钱力是我们这宗出最多。哎!说句实话,可能也是风凉话,我当然不希望两方长辈打起来,还偏偏聚了那么多人围观,什么样子。可是真要论,心里倒也无所谓,可能会亏许多,但道宗根基不会有影响,怎样都成。哎,搞不明白,三宗都知道不讨好,到底哪出了问题?收益亏点,直接成这样?”李长庆听得恍然,“哦!我道你是晚辈,不在两宗前惹眼,江湖来的也全看文武两家风头名声,敢情你们道宗才是山南剑派真正的主人呀!”

陈有己摇头苦笑,沉思良计,只接着道:“且看吧,我也听了传言,可别真有大事要闹。于是前两天又派宗里快马去请京兆转运使司那方来人,一是请他们安抚乱子,二是让他看看现在门派样子,请求降点税务,凭恁多年的交际情谊,应该不成问题。”

小牛听罢呆呆望眼,后见场中比试也看不出什么精妙名堂,些许烦闷,瞥着四方观战人群、周遭场景。忽见侧方一人混在后面露出头来,站在外圈高石上,左肩换右肩靠着旁边古树不知在不在看比武,神色一脸耷拉没有半点风采,拎着剑站来晃去似乎自在,又好像怎么都不自在。见他张大嘴打个经久不散的哈欠,小牛惊喜唤起几友,指道:“看那,看那!”

不知魏寻欢何以在此,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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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六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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