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老狼淡淡说着,浑身一颤,眼看着就要跌倒。
一股乌黑的血猛地从老狼的嘴中喷了出来,直挺挺冲上半空,又重重砸在了地上,浑如落下来一块石头。
过于猛烈的姿态,连几匹神俊非凡的健马都禁不住被吓了一跳。
黑脸大汉一把抓紧缰绳,顺着坐骑蹦跳的方向顺势扭动几下,尽力在马背上坐得稳当了,那只握刀的手握得愈发紧了。
他好像很害怕从马背上掉下来。
老狼当然在没有闲心去关心这些。
他也没有理由不信几个大汉的话。
毕竟,他们一个个说得那样坦诚。
日头已经西斜,一束白得有些晃眼的阳光照下来,不偏不斜,照在了大汉裹着皮袄的胸口上。
宽阔厚实的胸脯一下子变得显亮起来。
仿佛真的要照出黑脸大汉的肝胆。
“嚓!”黑脸大汉提着弯刀胡乱挥舞几下,突然恍然大悟般一巴掌拍在自个脑门上,随手将刀插回刀鞘,两只空空的手不知所措般对着空气乱抓了几把,一下子拉开了胸前衣襟。
结实异常的腱子肉猛地蹦出来,活似一头强壮非凡的野兽。
阳光继续照下来,似乎真的要将黑脸大汉的肺腑给晒出来。
看起来,大汉应该很喜欢肝胆相照。
老狼眼神有些散乱地望着一个人折腾的大汉,真怕他忍不住拔出刀来,连自己的胸膛都要给拉开了。
不过,奇怪的是,一个脸色黝黑的大汉,他胸前的皮肉居然这般白皙。
过于悬殊的差别,真让人怀疑那颗黑头到底是不是从什么地方借来的?
“差点忘了。”黑脸大汉说着,转过头看了看跟在他后面的那几条大汉。
很显然,黑脸大汉亲手杀了本来属于主心骨的英俊少年,自然而然,他就成了这几个人的主心骨。
而且,乱刀戳死少年的狠劲,让他这根主心骨似乎又显得比之前那根要更加硬一点。
毕竟,是人都害怕那把匕首再扎到自己的胸口上。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仅有五个人的队伍。
“大哥,忘了——忘了什么?”但不是每个人都像英俊少年还有黑脸大汉这样聪明。这不,就有一条离他稍近一点的大汉梗着脖子,一脸不解地问道。
“对,对,大哥,您忘了什么?”又有人七嘴八舌地问道。
黑脸大汉一眼扫过去,只看见四张一般黑的脸上八个黑窟窿也似的眼睛,齐刷刷冒着傻气。
而那四张嘴,也跟癞蛤蟆一样都张得大大的。
黑脸大汉鼻孔里哼一声,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仿佛就像是不小心吃下去一盘苍蝇一样。
那是一种发自肚肠的恶心。
他转过头又看着老狼,打算不再理会。
“大侠,在下差点忘了,抱歉!”黑镰大汉对着老狼一抱拳,拍了拍刀鞘,眼睛却一直看着老狼腰间的长剑。
“喝了毒酒的剑客,还是剑客,对不?”老狼满脸汗珠,浑身都湿透了,然而一开口,还是显得十足的镇定。
仿佛他口中那个喝了毒酒的剑客,纯粹与他无关。
“对!大侠说得对!”黑脸大汉说着,不由自主对着老狼一扬手,伸出一根大拇指。
看大汉满脸的倨傲之气,好像有谁被他伸个大拇指,一定是个莫大的殊荣。
对于这种天大的荣誉,不管是谁,总之都要变现出些郑重的神色。
至少,脸上表情要严肃一些。
然而,老狼好像并没有看见。
他的眼神似乎一直都很珍贵。
珍贵到随便看上一眼,都是浪费。
只有那不知名的远方,才值得这般珍贵的眼光。
这不,老狼站在那里,他的眼睛直接越过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高大汉子,一动不动望着远方的荒野。
虽然他的身子已经显出了虚弱的迹象。
但他的腰杆永远都挺得那般笔直。
来自北方的风吹过,老狼就像是冬日荒野上一棵顶天立地的白杨树。
虽枝叶落尽,但那笔直的树干,是无论怎样都不会弯曲的。
斧锯刀剑、野火寒霜,可以将它砍断摧毁,但没人能叫它弯腰。
如此轻蔑的表现,自然是黑脸大汉所不能容忍的。
他一脸不平地盯着站在地上老狼,黝黑的面庞因为愤怒,愈发显得被烟火熏过一般,简直黑得发亮。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刀柄,一咬牙,突然,一把松开刀把,却摸了一把他那并没有胡须的下巴,仰面朝天,大笑了起来。
毕竟是条魁梧异常的大汉,冷不防的一笑,真像是冬日天空中一声霹雳。
连街旁简陋的土房,也被震得“飒飒”落下一阵灰尘。
“差点忘了。”黑脸大汉摸着下巴一阵大笑,笑的差不多了,又看着老狼,慢慢说道。
“忘了在下已经中毒?”老狼略一抬头,望着大汉说道。
“对!对!对极了!大侠您说的对极了!”黑脸大汉一听,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他看着老狼,嘴里连连说着,显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开心。
黑脸大汉满脸笑容欣喜若狂,那是一种突然之间遇到知音的兴奋。
他一边笑着,一边回过头,挑衅似的对着身后几条大汉扬了扬下巴,鼻孔里喷出一口气,转身对着老狼一笑,两只似乎永远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的双手突然高高举了起来。
看模样,黑脸大汉似乎很想拍拍手掌。
就如同是那些不提防捡了一颗糖而开心地不知所措的孩童一样。
然而,他一双熊掌也似的大手,再也拍不响了。
因为,一把从天而降的板斧不偏不斜,正插在黑脸大汉赤裸的胸口上。
那板斧一看就是柄普通至极的斧头。
简单丑陋的模样,就如同斧身上厚厚的锈迹一样,让人很难将这么个玩意跟杀人利器联想到一起。
可锃亮的斧刃,加上被手掌磨得滑溜闪光的杂木斧柄,又不难发现,这柄斧头自然是劈惯了柴火的。
虽然简朴、虽然丑陋,一把能劈开坚硬杂木的斧头,当然能劈开一个人的胸膛。
日头挂在半空,它当然从来都不会理会人间的事端。
眼看黑脸大汉被一柄突如其来的斧头劈开了胸口,白色的阳光依旧照在了大汉原本宽厚的胸膛之上。
本来他好像就很喜欢显露肝胆。
可阳光只能照亮、却无法劈开他胸前的皮肉肋骨,更无法真正将深藏在胸腔内的肝胆给拽出来。
阳光办不到的事,最终让一柄板斧给办到了。
过于突兀的一击,让黑脸大汉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颓然骑在马背上,面容已然变得僵硬。
可僵硬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可能直到生命逝去,黑脸大汉还依旧沉浸在那份只属于他的兴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