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森林雾气弥漫,花草树木像浸泡在不加糖的冷牛奶中,散发淡雅香味。
顾星月独自走在森林里,脚下是层层叠叠的落叶,踩上去悄无声息。一如耳边的整个世界,安静得像沉入海底。
她徘徊在树木之间,看到光芒从脚下向四周蔓延,在大地上画出一条条脉络。
一个人影从森林深处走出来,踩着氤氲的光,一步步朝她靠近过来。
那是个穿浅蓝色连衣裙的女人。
裙子上印满夸张的蝴蝶花纹,灿金色,复古且精致,腰间偏右系着一个很有情调的蝴蝶结,卷起的褶皱将裙身勾勒得层次分明。
V字领,七分袖,水白色肌肤细腻柔软,倾斜的裙摆遮住膝盖,胫骨笔直纤细,仿佛没有脚踝,优雅的红色高跟鞋更衬托出她的高挑匀称。
这是顾星月见过最美的女人——她的妈徐雅楠,更准确点说,是几年前那个还没颓废掉的徐雅楠。
「星月,你还好吗?」
徐雅楠声音干净温柔,脸上露出二十几岁女人欢脱俏皮的微笑。
不像妈妈,更像姐姐。
顾星月愣在原地,想说话却张不开嘴,手脚也不听使唤,身体沉甸甸的,仿佛被大石头压着。
她意识到,这应该只是个梦。
肯定是。
徐雅楠微笑走过来,缓缓牵起她的手。
顾星月一阵兴奋,似乎回到几年前妈妈带她出去郊游的时光。
那时她还小,留着短发,肤色也黑,像个没长开的小煤球,但她依然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儿。
因此她明知这是梦,也要多享受片刻。
可就在牵手两秒钟后,周围的光芒开始闪耀。
顾星月禁不住闭上眼,如同过年时天上绽放最美的那颗烟花,光芒转瞬散去,徐雅楠也随之不见踪影。
叮铃铃铃……
细碎的闹铃声刺破耳边宁静,顾星月像安装了起床小程序,猛然从床上坐起。
枕边几百页厚的奇幻小说应声落地,吓她一个哆嗦。
睡前真不该看这些奇奇怪怪的小说,连做梦都是那个味儿。
她心中抱怨着,关掉闹铃,穿鞋下床。
阁楼南窗是一面落地窗,有整面墙那么大。
初秋清晨,朝阳早早爬上来,还不到六点钟,它已经滚烫像个火球,顾星月想,梦中炙热的光想必就是阳光。
这是一间四十几平米的卧室,内置楼梯直通楼下客厅,下层是两室一厅,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住,很宽敞。
窗外远处隐约能看到海,勉强算得上海景房。
顾星月抻个懒腰,站在窗边缓缓情绪。
十一假期刚过,今天开学。
她来到厨房淘米、煮粥,粥里加了些徐雅楠爱吃的甜果脯,又煎了三个鸡蛋,热两杯牛奶。
做好早餐,将近6:40,她来到楼下主卧,轻轻敲两下门。
「妈,早餐做好了,两个煎蛋你趁热吃。」
昨天徐雅楠又出去喝酒,或者说应酬,很晚才回,顾星月特意看了下时间,凌晨两点,差点夜不归宿。
没听到回应,她以为徐雅楠还没睡醒,转身正要回厨房。
卧室的门忽然打开,穿睡裙的徐雅楠头发蓬乱,满身上下一股难闻的烟酒味儿,呛的顾星月直皱眉。
自她上初中以来,早已习惯妈妈这副无精打采的慵懒模样,可回想起梦境中那个美丽女人,两相对比,心中难免有一丝失落惆怅。
「妈,你以后少喝点酒。」顾星月知道劝也没用,但还是忍不住说。
徐雅楠打着哈欠,似有若无答应一声,趿拉着拖鞋走到餐桌旁坐下,撑起眼皮问:「今天上学啊?」
「嗯,月考成绩今天下来。」顾星月坐下来吃粥。
「你能考第一,妈给你买辆新车,五百打底。」
「买不买都行,我那辆还能骑。」顾星月犹豫,「妈,你这些天总是晚上出去喝酒,都是做什么去啊?」
徐雅楠一怔,把羹匙放回粥碗,揉揉眼眶上黯淡的皮肤,酒精还在攻击她的肉体和灵魂。
「没干什么,和朋友聚一聚。」
「天天聚啊?你不是说你出去工作么?你到底是工作还是聚会?」
顾星月早就想问,半个月来徐雅楠昼伏夜出,而且总是打扮得很艳丽,然后醉醺醺赶在午夜后回家,她做女儿的怎能不担心,却一直不敢当面问。
徐雅楠把盘子里的荷包蛋夹给女儿,按照章程说:「大人的事少操心,你把学习管好,别为任何事分心,妈就等着你考上好大学,好好给我争口气。」
顾星月不甘心,拿出刨根问底的架势,却立刻被徐雅楠镇压下去,「跟我常打牌的你那几个姨,孩子考个什么野鸡大学,也摆了几十桌,跟考上清华北大似的大操大办,明年你给我好好考,我让她们看看什么叫重点大学通知书。」
知母莫若女,顾星月心里叹气,知道再问下去也没用,此刻攻守易势,搞不好自己又要被数落一番,而且她也觉得「大人的事少操心」这话有道理,索性不再啰嗦。
洗漱过后,顾星月穿好晾衣架上的水蓝色校服,背起书包推开门。
门刚打开,迎面撞见陆天择。
看到陆天择脸上憨憨傻笑,她脚步一顿,很难不怀疑这家伙是专门守在门口等自己,而且已经等半天了。
这个身高一八几的大男孩长着清秀的娃娃脸,五岁开始顾星月就跟他住对门,堪称一个青梅,一个竹马。
从小学到现在高二,陆天择总能想办法成为她的同班同学,知道的是他们邻居感情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订了娃娃亲。
「这么早?」陆天择边下楼边问。
「都快七点了,早什么?」顾星月跟在陆天择身后。
陆天择侧脸一笑,「我起床直接吃饭,你起床还要做饭,怎么不早?」
正说着,楼上又传来开门声,紧接着就听一声咆哮:「哥,你等等我!」
一个梳高马尾的女孩蹦蹦跳跳追上来,踩得楼梯直颤。
女孩穿着绛紫色的高一校服,身材细高,脸却有些婴儿肥,圆圆脸蛋,圆圆眼睛,带着一股机灵和任性。
她叫陆天骄,是陆天择亲妹妹,三人都在一公里外的宁南二中读书。
「叫我干什么?你不是打车上学么?」陆天择不耐烦,从小他就不喜欢被妹妹黏着。
陆天骄缠住陆天择胳膊,像一道屏障,有意把顾星月和他宝贝哥哥隔开,「哥,你送我上学,我要坐你车。」
「别闹,你自己多重不知道?」
「你管我多重,我就要坐你车!」
顾星月默默跟在兄妹后面,一句话不说地走出楼门。对面铁栅栏下停放着许多自行车和电动车,她和陆天择的单车都放在那里。
在陆天骄软磨硬泡下,陆天择终于妥协,可等他打开车锁,却见顾星月站在原地发愣。
车呢?
「怎么了星月?你车呢?」陆天择环顾周围,也没看到顾星月那辆老掉漆的凤凰牌坤车。
顾星月原地转圈找了三遍,确定没见到爱车,紧了紧肩上的书包带,「昨天就停在这里,怎么不见了?」
陆天骄咳嗽两声,「我昨天看到好像……被人骑走了,不知道是不是你那辆。」
两人同时看向陆天骄,陆天择皱眉,「你看到了?」
「应该是那辆车吧,我也不确定。」陆天骄眼神有几分闪躲,不敢直视两人。
陆天择一顿车把,冷着脸,「看到你不说?是不是你叫人拿走的?」
「什么我叫人拿走的?那车那么破,还不上锁,我以为她卖给收废品的呢。」
顾星月见兄妹俩即将吵起来,连忙劝说:「算了,那车是够破的,丢就丢吧。」
陆天择了解妹妹性格,越看天骄表情越觉得不对劲,非要问个清楚,「陆天骄你说实话,是不是你叫人骑走的?」
「陆天择你别冤枉好人行不行?我只是看到了没告诉她,而已。我是你妹,怎么被你说的像个贼?」
顾星月连忙拉住陆天择手臂,「好了天择,这事不怨天骄,我妈说给我买辆新车,丢了正好。」
陆天择压下怒火,他妹妹从小任性,他当哥的也没什么辙,拍拍山地车后座对顾星月说:「星月,我送你上学。」
「陆天择,你不是答应我……」陆天骄眼睛瞪得更圆,两只手像钳子,一把夹住车座。
陆天择却毫不留情推开她,「你啊,该打车打车,别耽误我们上学。小烦人精。」
「你……看我不告诉爸妈,你早恋!」陆天骄终于说出心里话,瞥了顾星月一眼。
陆天择不耐烦,指着楼上说:「去去去,现在就上楼告诉去,没见过你这么烦人的。」
顾星月本想去坐公交车,可陆天择执意送她,陆天骄也实在胡搅蛮缠,她思考片刻只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