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黍殇(二)
书名:水升天 作者:墨久言 本章字数:6492字 发布时间:2024-02-29

       秋梨硕硕,满院清香。五麻子站在大梨树下,顶着铁青头皮,抬头看天,低头看地,接连大笑三声。笑声一停,冲着院门大声喊道:“糊子,进来!”

       随着话音,傻糊子身背粪箕子,轻手轻脚推开门,一瘸一颠怯生生地走进院子,满脸堆笑道:“表弟,你咋知道表兄打门口路过?”

       五麻子笑道:“别说是你糊子,就是一只耗子打门前跑过去,麻爷我也知道它是谁家窝里的。”

       傻糊子一脸惶恐,忙道:“表弟喊我进来有啥吩咐?”

       五麻子拉长声音道:“糊子,这些日子,你的生意咋样啊?”

       傻糊子脸上满是懊恼,摇头叹息道:“我的表弟呀,可别提了!现下大多数人,他们吃的都不是人饭,拉的哪还是人屎?连猫屎、狗屎、兔子屎都不如!北边儿的、东边儿的那些老地东们,都不上咱秦沽买粪来了!如此一来,财路一没,我和我那丑婆娘,也快没饭吃了!”

       五麻子笑道:“糊子,当下你拉的是不是人屎?”

       傻糊子支吾道:“现下……现下一半还是人屎,再过几天就……就说不准了。”

       五麻子沉声道:“人屎、狗屎的事暂且不说,糊子你可还记得前几年,我刚回秦沽时,在大石桥上问你的那件事?”说着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这几年,在外你总是躲着我,整日油光水滑的,我也不容易逮着你。你家那地方,臭气哄哄的连茅房都不如。你那婆娘,比我裆里的老二都黑,比翻白的蚧狫都癞,我也懒得瞧上一眼,这才没去你家掏你。”

       老檐垂青,风声树响。傻糊子周身打了一激灵,眼中忽地闪出神秘之色,忙压低声音道:“表弟吩咐的那件事,表兄心里一直记挂着,时时都在让他们打探……”说着说着往前凑了半步,眼梢飞快扫了扫四周,眉眼一沉,神色跟着揪紧,狠狠一咬下牙,低声又道:“就在前些时候,终是在冯老头临死之前,被他打探到了。”

       五麻子笑道:“真的假的?那人是谁?就你刚刚这路变化,可比戏台上的番邦探马演得都好!”

       傻糊子忙直了直身子,神情更显郑重,急声道:“真的,真的打探到了,那人就是二奎!冯老头说,当年二奎的老家闹灾荒,是唐二子他爸,半碗菜粥,救了二奎一命。二奎那是啥人,为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这才替唐二子出头,偷偷摸摸地报了官,表弟你才吃下那十年的官司。”

       五麻子眼一眯,笑道:“我说糊子,小磨子你真会往死人身上推。”

       傻糊子双眼圆睁,抬手向上一指,高声道:“表弟,表兄对天起誓,我要是糊弄你,就让屎虫子天天黑介钻我的屁眼儿!”

       正说间,傻盼子挑着一挑水,直着倆眼,晃晃荡荡走进院来。傻糊子眼中一亮,忙道:“哎呀,盼子来了,你们爷儿俩快说话儿,我这就先去了。”说罢,一瘸一颠,快步跑向院门。

       五麻子厉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傻糊子周身一抖,忙停下脚步,回身笑道:“表弟你还有啥吩咐?”

       五麻子抬手从大梨树上摘下几个熟透的梨,放在树下草席上,笑道:“糊子,这些梨你拿着,回家给你那个丑婆娘解解馋。”

       傻糊子先是一惊,又连忙陪笑道:“有新鲜东西,表弟你还想着你表嫂,这真让表兄过意不去。”说着走到树下,将梨子一个个捡起,放入身后粪箕子里,一步一回头地走向院门,一边走一边热络笑道:“回头洗洗一样吃,一样吃……”

       傻盼子晃晃荡荡将水挑进堂屋,将水倒进水缸,喃喃自语道:“咋刚一挑儿,缸就满了。”说着挑着空桶,向外就走。

       五麻子沉声道:“盼子,先别走,五叔有话问你。”

       傻盼子停下脚步,直愣愣地道:“五叔,问啥?”

       五麻子沉吟道:“盼子,你说,糊子你俩谁傻谁灵?”

       傻盼子脱口道:“他傻,他不知啥香啥臭;我傻,我不知啥轻啥重。他灵,他知谁横谁怂;我灵,我知啥好啥坏。”

       五麻子笑道:“盼子就是有学问,二十年学,真没白上!”说着温声又道:“盼子,别走了,今儿就在五叔家吃,你五婶子做好了汤面。”

       傻盼子抬起晶亮的衣袖在鼻下一抹,上下看了两眼,这才直愣愣地问道:“面条儿是往菜汤里下的,还是往白水里下的?”

       五麻子一笑道:“当然是往菜汤里下的。”

       傻盼子摇摇头,憨憨道:“我不在五叔家吃了,我去三奶奶家吃——三奶奶家的面条儿是往白水里下的,白水里的比菜汤里的好吃。”

       五麻子大笑道:“我盼子大侄儿真是比谁都灵!”

 


       冬风寒冽,冷月挂在东天,清辉如刃,割开夜色帷幕。地上的残雪,在月色下泛着幽白的光,似寒霜凝就薄纱,覆着大地的嶙峋。

       街上行人稀疏,清冷静寂,翊华臂上挎着柳编笼筐,筐里装着青萝卜,一边走在街上,一边吆喝叫卖。当路过一家院门时,院门突然打开,从中窜出一条黑色大狗,狂吠着直扑向翊华。翊华一惊之下,急忙取下笼筐,挡在身前,迎向扑来的大狗,将狗挡住。这狗不依不饶,又狂吠着接连扑了十余次,皆被翊华用笼筐轻巧挡下。直到此时,一名肥胖的中年女人,才从院中慢慢腾腾地走出,慢条斯理地叫住了狗,又将笼筐翻了个遍,还砍去一半价钱,这才买了两个青萝卜,与狗一道回了院子。

       翊华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继续向前叫卖,又走过几家院落,左首一家院门忽地打开,守贞从中走出,立在门前,向翊华展颜笑道:“刚刚我正在院儿里,老远就听到了你的声音。”

       翊华停下脚步,微笑道:“吃完晚饭,我妈叫我上街卖点儿青萝卜。”

       守贞轻声道:“真的很辛苦。”说话间,眸光盈盈,轻声又道:“你帮家里干活儿,耽误了多少功课?功课还这么好,实在难得!”

       翊华忙道:“守谦和你的功课都很好。”

       守贞问道:“你晚上耽误了功课,是否要早起,用晨读来补?”

       翊华静静道:“大多早上是要早起,却很少晨读,多是到园子里干活儿。”说着眼里亮了亮,语气带着几分雀跃:“明天更要早起,去二道湾沟捎鱼。我爷爷奶奶轮到我家了,得让他们吃的好一点儿。”

       守贞一脸好奇,忙问道:“啥叫捎鱼?”

       翊华稳稳道:“晚间在河面上凿出一个冰窟窿,一大早儿,用捞拎将浮在冰窟窿水面下的鱼捞起,就叫捎鱼。”

       守贞眸光闪动,追问道:“凿开的冰窟窿有何特别?鱼为何会浮在那里?”

       翊华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凿开的冰窟窿在一夜间,会结成一层薄薄的冰,鱼聚在下面,也许是想看天上的星星。”

       寒星点点,浅月朦胧。守贞不禁脸上一红,轻声道:“你说得真好,很有诗意。也许,将来,你会写诗,还会像张恨水一样,写出好看的小说。”

       翊华忙笑道:“我哪能会写诗、写小说?我只想早些长大,好挣钱养家。”说着从笼筐里取出两个青萝卜,递给守贞,微笑道:“你拿去,和守谦一起吃,自家地里出的,不算啥。”

       守贞接过萝卜,眨眨眼眸,温声道:“天晚了,改天你得空,来我家玩儿,我爸妈都挺喜欢你。”

 


       蓟水河上的浮冰,虽被酷寒冻住,却仍被下方湍急奔涌的水流无歇止地带动,不时相互拥挤倾轧,堆叠出高低错落、千奇百怪的冰凌,在冬月下泛着泠泠奇幻的青光。

       翊华卖完萝卜,快步走在蓟水河边。朦胧月色下,忽见河中靠近岸边一处隆起的冰凌,像极一条跃起的鲤鱼。一时好奇,忙走到近前,俯身仔细一瞧,见这鱼状冰凌里,竟真裹着一条巨大的鲤鱼,不禁心中大喜,急忙跑到岸上,找了块趁手的石头,又奔回来小心砸开罩着鲤鱼的冰凌,将鲤鱼双手抱起,觉出有十几斤重,再看鱼鳞皆已金红,在月色下闪出暗红的粼光,当即心中推想:这条大鱼准是浮在水面时,正巧被流动的浮冰挤住,又跟着浮冰倾轧堆叠,才被抬出河面,裹成了这鱼形冰雕!

 


       十八年后的一天,也就是那三年困难时期中的一个夏日,翊华在二道湾沟用旋网打鱼,扣住一条同样大小、同为金鳞金色的鲤鱼。鱼在网中剧烈翻腾,翊华惊喜异常,急忙跳到沟里,奋力将鲤鱼连同旋网一同抱到岸上。等打完鱼,将这条大鲤鱼与其他捕获的鱼虾一并带回家时,站在院里的树青眼光一闪,一脸艳羡,连声赞道:“这条鲤鱼,真是够个!”翊华忙道:“这鱼给三叔吧。”树青喜不自胜,忙将鲤鱼抱进正房堂屋。

       到了二十一世纪一十年代中期,当墨久言在一次饭局上闲言这段往事时,桌上三人异口同声、义正词严地说:“如此大的鲤鱼应该放生!”

       义正词严的那三位同志,其中两位是在优渥条件下成长起来的九零后,他们说出这等充满爱心的话语,墨久言并不感到意外,心中尚有几分赞许之意。可那位出身农村、毕业于北大、与墨久言同为六零后的领导也说出这样的话,却深感匪夷所思,实难解读——毕竟他也曾经历过那个物质条件极度匮乏年代。莫非他当年的记忆,已被后来的学识阅历所删除?抑或他父辈或是祖辈也是领导,在当年便已腐败?可以肯定的是,作为体制内的党员领导干部,他绝不是具备某种特殊信仰的宗教人士。

       当时不敢言说,只一笑略过。此刻手抚键盘,忽地念起,不论他持放生观点是以上两种推测中的哪一种,真想打心里说句网络流行金句——丢你法海!



       炉膛中的火,烧得正旺。虽是数九严冬,屋中却暖如春夏。四白毛儿眉目疏朗,气定神闲,面前桌上的钱钞已堆成了小山。此刻,粗大的手指灵巧地拿起面前的两张牌,眯着眼睛,慢慢地撸开,将牌面冲上,稳稳放在了桌上。未等树青将牌翻开,站在四白毛儿身后的二道猴儿,已将树青面前的一摞钱钞,利落地搂到了四白毛儿面前。

       围观人中,当即有人喊出:“二四加幺二,顶天儿了!姜头儿的牌不用看了。”随着这话音,二道猴儿又将另几人面前的钱票全都搂了。

       有人笑道:“今儿黑介四爷坐庄,手气真是太好了,不止把三门正家赢透了,就连乘门的小鬼儿,也被杀得稀里哗啦。”

       树青头上冒汗,一言不发,又取出一摞大额钱钞,放在了桌上。

       四白毛儿笑道:“三叔上火了!没事,三叔只管押,不管多少,侄儿小子都吃,决不抱怂!”

       有人道:“姜头儿,今夜就算了,改天再玩儿吧。”

       树青摆摆手,闷声道:“再来!”

       四白毛儿一边码着牌,一边冲说话这人一瞪眼,骂道:“有你奶奶的啥事?你他妈的哪这么多瞎x淡话!”说话间,将牌码好,看了眼掷好骰子的点数,大声说道:“七穿、八行、九只手(自手),抓牌。”

 


       树青满头大汗,汗湿重衫,闷着声走出房门。门外风冷如刀,寒冽刺骨,夜色正浓。

      “今儿黑介,四爷红运高照,大杀四方,赢了足有一千袋白面的钱!”

      “真是钱输宁汉,姜头儿一人就输了得有五百袋!”

      “四爷出手就是大方,这么一大把票子,都甩给了照注儿二道猴儿。”

       身后灯火通明的屋里,传出阵阵谈笑之声。

       一阵寒风迎面袭来,树青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汗水浸湿的后背瞬时像贴了层冰……

 


      “大兄弟啊,你快救救你四侄儿吧!”姜来德刚跑进院门,便大声哭嚎起来。

       福臣急忙从屋里跑出,急声道:“大哥,别着急,有事快到屋里说。”

       进到屋里,姜来德放声痛哭,哭着喊着说道:“树兴不长眼,到铁桥边儿上搂草,被看铁桥的日本子逮去了。前两天就有人被日本子逮到了铁桥上,扒光了衣裳,凉水浇头,不大会儿,人就死了。大兄弟,你说他也是四十大几的人了,咋就这么不长眼!这个该死的东西……”

       福臣忙道:“大哥别着急,我这就去找子岚,他去趟铁桥,准能把人救回来。”

       姜来德止住哭声,犹疑道:“起先我也想到了子岚,可我跟他走得远,见面儿都不咋搭话,怕他不管。大兄弟,你是族长,你这面子他不好驳。”

 


       福臣连颠带跑,到了镇公所,找到姜子岚,紧声道:“子岚,来德家的四小子被铁桥的日本子逮去了,马上就要凉水浇头,你快想辙救救他。”

       姜子岚沉吟片刻,稳稳道:“按理说,都是当家十户的,他儿子出了事,本该他自己来。他自己不来,这事我不能管。可大爷你老出面找我,这事我又不能不管。好吧,我这就去铁桥要人。”

       福臣忙道:“我和你一起去。”

       姜子岚沉声道:“大爷去了倒不方便,还是让面桃儿陪我去吧。”说着朝门外喊了声面桃儿,又微微一笑,稳稳道:“有事和日本人坐下来稳住了说,还是可以办的。大爷放心,人能救出,就让来德他老回家等着去吧。”

 


       大约过了两个钟点,姜树兴衣衫破碎,面目青肿,跑进了自家的院子。等在院子里的姜来德,上前一把抱住儿子,急切问道:“被凉水浇头了没有?”

       姜树兴低声道:“没等浇,就给放了,就是挨了一顿打。”说着忙对同在院里的福臣招呼道:“大叔来了。”

       姜来德退开两步,大声骂道:“小兔崽子,你往后长点儿记性,长点儿眼!”转身又对福臣道:“多亏大兄弟你了!大冷的天,你不放心,还跟到了我这儿。”

       福臣道:“是子岚救了树兴的性命。”

       姜树兴一脸感激,忙道:“可得好好谢承谢承人家子岚!”说着扫了眼破败的院子,神色一黯,低声道:“连饭都吃不饱,拿啥给人家?”

 


       屋内整洁,窗上有月。方琳盛好一碗白米饭,递到秦天禄面前,又将一盘红烧肉,一盘清蒸鲤鱼,一盘青椒炒河虾,一盘小葱拌豆腐端上桌,笑着问道:“公务这么忙,想不想喝点儿酒,解解乏?”

      “不年不节的,喝啥酒?”秦天禄拿起筷子,疑惑道:“就盛一碗饭,菜也没动过,你咋不吃?”

       方琳一笑道:“方老师早已用罢,享用的饭菜比秦科长桌上的膳食还要丰盛很多。”

      “回娘家吃的?”秦天禄一边吃,一边问道。

       方琳嬉嬉笑道:“非也。本次席宴,乃汝之表叔张桓所设。”

       秦天禄忙道:“张桓表叔为啥请你?”

       方琳笑道:“你表叔哪会请我?我可是借了方妮儿的光,才有资格赴得了本次席宴。”见秦天禄不解地看向自己,方琳又笑道:“是张虎请他的方妮儿同学,才顺便请上了他的方老师!宴席上的主角,是张虎和方妮儿。你张桓表叔和我,只是一旁的陪客!”

       秦天禄语气中仍有疑惑:“张虎为何请方妮儿吃饭?”

       方琳揶揄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你不也打这个岁数过来的。再说了,你少年时,心里不也喜欢过一个人?”

       秦天禄脸上一红,忙道:“我喜欢过谁?这话从何说起,可又是你自行编排?”

       方琳哼了一声,语气中满是笃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少年春梦中的伊人,便是横街那个桂莲!”说罢,看了眼窗上皎皎的月色,声音轻了下来:“可惜她留给秦沽的只是一帧青春的剪影。”

       秦天禄神色忽地一黯,低声问道:“你听谁说的?”

       方琳一笑道:“谁说的?打死你也猜不出!”

       秦天禄轻声叹道:“不论谁人所言,都已成过往云烟!”

       方琳眼中满是笑意,得意道:“这么说,你是承认了!本来我还以为是方妮儿那个小丫头顺嘴儿跑火车呢!”

       秦天禄奇道:“这事方妮儿是咋知道的?”

       方琳笑道:“前几天,我不是回娘家住了两天,方妮儿那小丫头非要和我睡一个被窝儿。在被窝儿里,小丫头跟我说了很多话,其中就有这件事。她是听张虎说的。我猜,张虎是听他爸说的。”

       秦天禄轻咳一声,忙转过话题,问道:“张垚没和你们一起吃饭?”

       方琳道:“今儿个早上,张垚带着他那个新娶的第三房小媳妇去了津城。”说话间,眸中闪出笑意,戏谑道:“怎么样,羡慕吧!要不,你也再娶上两房?”

       秦天禄并不理会方琳调侃,只问道:“张垚大太太的病咋样了?”

       方琳轻声道:“听说更重了,穿着张桓二太太的衣裳,光着脚满院子跑。后来实在闹心,张垚就把她锁进屋里,说是很快就要疯死了。”

 


      “表叔,给三表弟准备后事吧。病入膏肓,心魂已散,怕是谁来也不成了。”敬斋先生走到院里,低声对福臣道。

       送走了敬斋,福臣走进正房,看了眼已不省人事的树青,在老伴儿与树青媳妇的哭泣声中,默默走回居住的厢房,坐在炕沿上,呆呆地发愣。

 


       夜半时分,翊华蓦然惊醒,见爷爷已不在了炕上。伸手一摸爷爷被窝儿,发现还有余温,知道爷爷刚刚离开,连忙穿好衣裳,轻步走到屋外,隐约听见西厢房的南房山下,爷爷在低声说话。翊华轻步走到近处,只听爷爷自语道:“我做了一辈子好事,救了一辈子的人,他要是现在就没了,不知情的人还得说这是我缺德缺的,我不能担这个名声。家里的仙家,过往的神灵,看在我做了一辈子好事的份儿上,就让我替他去吧……”

 


       七天后,福臣的遗体停在了堂屋。翊华跪在一侧,握住爷爷的手,就像自己小时,爷爷握住自己的手一样。只是这次爷爷的手是那么冰凉,即便是顺着寿衣的衣袖往上摸去,摸至臂弯处,仍是那么冰凉……

 


       福臣过世当天,树青出了一身透汗,便能喝下少量米汤。三天后福臣出殡,当天树青在两人搀扶下,已能走路。福臣棺殓时,有人将树青搀到近前,树青刚要哭嚎,因仍很虚弱,便被劝住,又连忙被搀回屋里。

       树青病好后,仍在盐场当工头。又过了两年,因工人时常闹事,工头已不再好干,便托人在秦沽火车站谋了个差事。树青天生具备领导才能,在铁路上很快脱颖而出,负起一方责任。解放后,仍担任原先职务。三反五反运动中,被当成小老虎打了一回。隔离审查初期,每当树青媳妇给树青送饭时,看管人员都会大喊:“给贪污犯送饭来了!”隔离审查了数十天后,虽未查出任何罪状,未受任何处分,树青却已心灰意冷,主动辞去了职务,直到退休,仍是普通一兵,因而躲过了后面更大的风浪。树青自那次病愈,直到唐山大地震中罹难,不光再未沾赌,便是解放后普及大众的扑克牌,也从未摸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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