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章 欠债全无理雷霆该受
中国佛教禅宗六祖慧能大师说:“外不著相叫禅,内不动心叫定。”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外不受世界各种现象的诱惑、影响,就叫禅;内不起是非人我的分别,不生贪嗔痴疑之想就叫定。又有人说,所谓修心养性在于端正自己的心情志向。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大概就接近端正了。2000年2月4日立春又逢除夕,向河渠认为这一天下午他在侄女婿梁金德家的表现就有接近禅定和端正的味道了。
如前所述,顾荣华说他帮向河渠以供销社名义进的那批货款如果再不还,就会停他的职。当时自恃有常州康奥五万多货款人家保证下月就还的,因而托梁金德代借贷款转一下弯。梁金德虽是侄女婿,只比他这位叔丈人小四五岁,在一个生产队里住了几十年,有什么不了解的,于是请大队会计担保,借贷款给叔丈人还了债。谁知常州货款落了空,工厂关了门,家里穷得叮铛响,前些年还结结利息,眼下连利息也结不起了,如何不急?再加上听说亏人几十万,看这光景,只能要个钱是个钱,因而经常追着要,一家五口,除了小女儿飞飞,个个登过向家的门。
向河渠呢,债主计有:顾荣华、沈兰英、吴锦华、何宝泉、陈助理、黄玉良、向振军、童国强、齐建邦、向玲、薛志建、向网泉再加信用社和经管办等十四家,加起来计二十七八万。向网泉是帮向河渠在风雷镇经管办借的,不知用什么办法糊过去了;沿江信用社差不多不怎么追款;经管办自办手续后也没人来;顾荣华代表沈兰英、吴锦华要债算是最厉害的,拍桌子打板凳、训人骂人都是常事;其他人家没有一家登门要债的,向河渠登门打招呼时,家家都说不要放在心上,没事的;尤其是向振军家反过来宽慰向河渠夫妇,说是困难总会过去的,不要老是放在心上盘碌。
除夕下午,向河渠到梁金德家打招呼。向玲、梁玉芳都是大声指斥,而梁金德则大发雷霆,骂向河渠是个骗子。说“竟然骗到我家来了。这么多年你总是不还,可是想赖帐?想赖帐你说一声。我告诉你,家里有一分钱也要给我拿出来,不还钱,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梁家的关不容易过,向河渠早知道。他来后就坐在矮凳上,低着头,极尽全力作深呼吸,眼观鼻,鼻观心,任凭梁家三口围着自己发火叫骂,自己就是不动心。即所谓的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用当晚他写的那首题为《欠债理该受雷霆》的诗描绘,就是:
欠债理该受雷霆,惯捱辱骂心不惊。低头坐于矮凳上,眼观鼻尖鼻观心。
外不著相叫作禅,内心不动则为定。视而不见容易办,听而不闻难得很。
手臂挥舞唾沫飞,低头闭眼不打紧。高声叫骂声振耳,只能装聋不去听。
今日除夕恰逢春,严冬难挡雷万钧。来年借此除晦气,还得感谢侄女门。
(“门”指“家”)
合家三口的神态吓坏了大嫂蒋淑珍。她在这个家的地位原本就很低,此时面对疾风暴雨的场面,只是啧啧连声,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向河渠行若无事,就象有首诗中形容的“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他头不抬,口不开,只是那样坐着象个木头人。
吵了一阵,梁金德说债主是秦会计,他去找秦会计问怎么办,说罢走了;向玲也觉得只怕过火了,毕竟对方是关照她家多年的叔叔,除欠债可不少她什么,而她欠叔叔的情-----?她说:“欠叔叔和爷爷的情我都记着,债还尽后我会报答的。”
听侄女此时此地说此话,向河渠心想:“你困难时我扶持,我艰难时你逼债,还说记我父子情,如果不记咋对待?”心里是这样想的,嘴里当然不会这么说。
面对着雷霆过后的侄女母女,他淡淡地一笑说:“你是向家的后代,我的侄女,帮你是我应尽的义务,谈不到什么欠情不欠情的;还有大嫂子,也不要记。留你在向家抚育向家的后代,是委屈了你,是向家欠你的情。我承诺要帮你排难解纷的,帮你是应该的。至于债,迟早是会还清的。当年你祖父、我父亲将你曾祖母、大祖父接到永安沙来时也背了一身债,没带到棺材里去,苦了几年都还清了。你担心我会将债带到火葬场吗?不会的。”
蒋淑珍说:“她叔叔,别坐在矮凳上了,坐上来。你要体谅她们的难处,也是没办法。”向河渠说:“没什么,是正常现象,能理解。我坐在这儿就挺好,矮点儿好。”
正月初五, 向玲母女来到向霞家,说是要跟馨兰谈谈。哥哥欠侄女的债,妹妹不便说什么,只好打电话到向慧兰家,将正在那儿作客的馨兰叫了过来。
馨兰听着堂姐的数落没吭声,向霞却有些忍不住说:“玲儿,你叔叔是个有钱不还的人么?前头的路谁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儿,就这样对待你叔叔?记记前情呢,那么多年的粮草钱哪一年不是我家先垫着,哪一年踏到你家门上要过?”
梁玉芳说:“我家都还了呀。”向霞问:“你就拿稳了向河渠不还了?你家是还了的,你奶奶拿的补助费没有你们恨之入骨的向河渠,到哪儿拿去?这情你们也还得清?”
向玲不高兴了,梁玉芳更直接,她说:“难道我们不要了?”向霞说:“你们的事我管不着,你们要馨兰来,我给你们叫来了。不为这事,你们也不认识我这个姑姑、姑婆婆,别跟我叫劲儿。”
“馨兰,我们也是没法,你同我们到秦会计家给句话。”向玲转向了馨兰。
馨兰笑着说:“论年龄姐姐能做我母亲,比我知事明理。父母在哪有要子女给句话的道理?我要是跟你们去,我就变成越过父母擅自作主的人了,我不好去。”
向玲问:“父债子还,天经地义,要你去给句话,错在哪儿了?”
馨兰说:“姐姐,请你搞清楚了,我只是个没当家立事的子女。一家一主,一庙一神,我家的事从来就是父母当家作主的,做子女的从没不经父母同意就出头露面的规矩。你要我去,可以,但得我爸吩咐。别说我还没挣到钱,就是挣到钱了,也得我爸经手去还,我没权代还。这点道理姐姐比我懂得多。”
梁玉芳问:“你住哪儿?”馨兰问:“干什么?”梁玉芳说:“有事同你联系呀。”馨兰说:“不必了,有事找我父母吧。”
梁玉芳激将说:“你怕了?”馨兰说:“我可以给你,但不是受你激将法所致。我今年二十七岁,虽孤身在外,是个弱女子,却也闯州过府,独来独往于东北、江北江南,还不曾怕过任何人。我报你写下。”
馨兰将地址报完后说,“我爸少你们的钱跟欠顾伯父的性质不一样。顾伯父的是投资,为的是挣钱,你们家是帮忙,跟振军哥、二姑丈,还有这里的亲姑丈都一样,肯定会还的。父母还不了,子女还,但不是象你们这样逼的。一逼就把情谊逼没了。你玉芳的意思我明白,写给你就不怕你采取任何行动,文的武的,我都接得住。不要把有理的事情弄到情断义绝的路上去。姐姐比我大,应该比我懂得多,你说是不是?”
不论梁家采取的措施多么地令人不快,但欠人家的债是事实。少钱全无理,还钱两平高,不能怨人家。至于历史上曾经帮助过人家,那是历史,是你心甘情愿的,而且是施恩不望报。那事归那事,这事归这事,不可以用那事抵这事。
大嫂说得对,他们也是没办法,少人家钱呢。关键是要取得秦会计的谅解。为取得秦会计的谅解,也曾拜访过秦会计,但人家一句话就封了门,他说:“这事关系不到你我。你不欠我的钱,不必找我。”不找他怎么能取得他的谅解呢?没办法,他只好用信的形式来沟通,尽管住得很近,田南田北而已。他在信中说:
“金德夫妇多次追索债务,今托他们呈此下情。
您与我素无交往,仅因看在金德面上先作保人后又代将贷款还清,从而欠了您的债,使你受了累。此情此谊将使我终生难忘,若老天可怜使我转运翻身,自当报答。”
接着他写道:“诚然好话说上几箩筐,不如还清债。为还债我竭尽全力采取过这些措施。”他在信中将通过在常州市委的朋友、临江公安局、沿江派出所沈所长、原公安老干部顾士军等的路子去追索十二万九千元的货款,没结果;千方百计在潘家建设了设备投资百十万的氟苯生产线,意图用免税所得还债,却因缪丽盗汇而关门;投资搞仿古雕花家具,用盈余还债,又因大家知道原因而歇手;从前年起又在努力支持江南老板重新启动潘家生产线,因投资不满五百万环保不批,至今还悬着,等等。
将这些情况说了一遍后说:“我不是没努力,而是没成功。长期枯坐家中,日常开支只靠年已五十七岁的妻子去开发区打工挣一点血汗钱来维持。我也想过外出打工,但身负巨债,到人家打工,即便老板一月给一千,去掉吃住开支,一年能落几个钱?猴年马月也还不清呀,所以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还是盼望通过搞项目挣钱还债的。当然了,到了实无办法时,也只好去打工,争一点还一点儿了。但我自信,只要遇上好机会,我还是能助明主成就一番事业的,到那时还债只怕就不会太难。”
他在信的最后说:“我不希望来生变牛变马还今世的债,将极尽全力去挣钱还清应还的债务,从而昂起头来做人,那怕是一天也好。我决不会将欠您的债带到火葬场去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