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个小时,将迎来高二年级的期中考试。为了避免受到催促,叶莱穿上衣服,踉踉跄跄地走进卫生间。速战速决,能减弱身体的寒意。
吃饭、刷牙、洗脸、复习,加上去学校的时间,一个小时就够了,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叶莱坐在椅子上,进行日复一日的用餐。和睡觉一样,吃饭很无聊,像在浪费时间。也许若干年后,科学家会研发出某种胶囊,每天吃一颗就能饱,同时还兼顾营养;每天吃一颗就不困,还没有后遗症。站在古人的角度看,电话是荒唐的,飞机是荒唐的,器官移植也是荒唐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都很荒唐。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时代的人也会变成古人。
叶莱的父亲叫叶维,母亲叫王培;叶维是一名警察,王培是一名教师。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他们只能热爱现有工作,不辞辛苦地奔波。
“你这么懒散,以后想干什么?”王培整理着复习资料,认真地问。
简单的早餐,吃起来却很漫长。在王培的唠叨声中,食物已经变味了
“不着急。以后的事以后想,反正时间走得很慢。”叶莱不安地说。
“为什么时间走得很慢?”王培问。
“一节课有四十五分钟,上课时,总觉得这四十五分钟被拉长了好几倍。我怀疑,老师会不会施展了魔法,故意拖延下课时间。”
“拖延下课时间,老师就不嫌累么?因为你整天游手好闲,才会产生错觉。你现在什么书都不读,万一拿不到毕业证和学位证,找工作会很困难。”
王培因病在家休息,暂停了学校的工作。一旦闲下来,就有更多时间盯着叶莱。为了逃避唠叨,叶莱撇下吃了一半的粥,拿着复习资料走进卧室,并从里面把门反锁。
不多时,养成习惯的王培会准时出门买菜。即便如此,叶莱还是要玩得收敛一点,尽量别出声。要是王培半路回家,自己可能就来不及收场了。
读书有用么?——这个问题太笼统,因为全世界有很多种书。
人对知识的汲取是有代价的,时间、金钱、精力,都是严肃的牺牲品。既然要学,就要保证学的东西有用,而不是像废弃的垃圾,拖累了短暂的一生。毕竟是人选择了书,不是书选择了人。书作为死气沉沉的纸,没有意识。
叶莱拉开抽屉,拿出藏好的游戏机,抱着满腔的热情投入其中。熟能生巧的叶莱,从双手操作,进化到单手操作。消灭了很多相同的敌人,走了很多相同的路,当好奇心消失,游戏的乐趣就降低了。
不经意间,叶莱瞄了瞄墙上的钟,发现指针拨到了七点五十分。八点就要考试了,仅存的十五分钟,拉长了学校的距离。毕竟迟到一分钟,就少了一分钟阅题时间。在慌乱的状态下,叶莱把游戏机归位。然后整理完凌乱的物品,一边大口呼吸,一边往公交站台跑去。
十一月份,冻疮显露雏形。用手套、围巾等物品保暖,成了路人的常态。远远看去,像一只只紧身的粽子,和光秃秃的树枝相反。狭窄的街道两边,是茂密的绿化地带。槐树张开双臂,铺下一层深邃的阴影。在寒冷的秋天,槐树作为遮阳伞,隔离了善意的阳光。
“小弟,青峰路十号怎么走?”
顺着声音的方向往右看,只见一名男子露出焦虑的表情。
“从后面走到头,然后左拐一公里就到了。实在找不到的话,可以用手机导航,也可以叫出租车。”叶莱指着身后,认真地说。
“是那边?”
“对。”
男子道完谢,往后面去了。同行的人,还有站在叶莱另一边的女子。
只要动动嘴,说几句简单的话,就解决了别人的难题。做完好事的叶莱,活得更积极了。这种温暖的感觉,从内心透出,把世界染成彩色的。
几分钟后,叶莱跑到公交站台,终于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路程,公交车会帮叶莱解决。
早高峰时段,公交站台的人很多。有人站着玩手机,有人站着吃东西,还有人站着听音乐。长方形的液晶显示器,以一分钟为间隔,更新着公交车的到站信息。
叶莱转身看去,眼前有一家经营了两年的大排档,规模中等,档次也中等。大排档没有昂贵的野味和酒水,也没有廉价的豆浆和馒头。
大排档门口,贴着两张红红的对联。对联的内容简单明了,那些招财进宝,平平安安的含义,是美好的追求。然而现在,大排档的卷帘门被撬歪,桌子倾倒在两边,室里一片狼藉。
“我听说,这家大排档昨晚遭了贼,一个月的营业款都没了。”
“何止一个月的营业款。这些里外被损坏的东西都要修复,甚至要重新购买。”
“我还听说,店主家的老人身患重病,正准备用进口药呢。这么多开销,简直是雪上加霜。”
“那怎么办?”
“钱都被偷了,还能怎么办?去菜场买根葱都要钱,更别说医院了,那一大堆检查就够受的。”
“店主家这么倒霉,是不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现在遭报应了?”
“上个星期,我在这里吃大排档,点了一小盘蒜香牛肉。现在想想,不但味道差,价格还贵,吃了真后悔。”
“你怎么知道人家卖的是蒜香牛肉?新闻上不是说了么,有些商家在添加剂的作用下,用低价肉冒充牛肉。”
“哦,没想到,这口恶气是小偷帮我出的。”
大排档旁,一些人在交谈。不幸的遭遇,总能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
叶莱觉得小偷很可怜,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也不会走入歧途。对小偷,要采取感化的方式,帮助他们改过自新。其中,政府作为统治者,民众作为建设者,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当圣母的感觉很清爽,那种包容宇宙的胸怀让叶莱着迷。虽然受害者很可怜,但被偷的不是叶莱;叶莱没理由生气,也没理由心疼。
不久,二零七路公交车缓缓驶来,乘客取出硬币或公交卡,有序地上车。
叶莱把手伸进口袋,想找出两块车费。下个瞬间,钱包的触觉消失了,连同消失的还有手机。
“你快点好不好?”
站在叶莱身后的大叔,语气很烦躁。
“马上就好。”叶莱卡着狭窄的上车位,抱歉地说。
“走开一点,别挡我的路。”
男子强行挤过来,把硬币放入投币箱,往后面的座位走去。
“没带钱?”
公交司机喝着水,用余光看着叶莱。
“我急着去考试,但钱包好像掉了。”
叶莱挠挠头,压低声音,露出柔弱的表情。好像这么做,就能戳中公交司机的心脏,得到一份同情。
“你下车吧,别扰乱秩序。”
公交司机甩甩手,叶莱心里的阳光早已退去,和上车之前相比,有了巨大的落差。这副狼狈的样子,能用漫长的路程体会。
途中,那对问路的男女很可疑。也许男子在一边说话,把叶莱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女子看准时机,在另一边行动。叶莱鼓着的衣袋,为男女的目标做了导航。
很难保证以后的人生里,叶莱会碰到多少个小偷。一想到负面的事,整片天空都暗了。叶莱觉得,小偷是一群好吃懒做,侵蚀社会的人。一件珠宝,一个鸡蛋,都是有价值的收获。如果降低了犯罪成本,小偷就会用肆无忌惮的行动,向宽容的法律致敬。
途中,疲惫的身体已经有了答案。托小偷的福,叶莱离学校还有很长的路程。为了平衡速度,叶莱选择慢跑。跑得太快,不仅累,还容易肚子疼。
“今天考试,迟到了吧?”学校的门卫问。
“嗯,家里有点事。”
叶莱敷衍地回了话,往门卫室里瞄了一眼。
“八点三十分了?”
叶莱站在窗外,惊恐地看着墙上的表。上楼时,叶莱一步跨过五格楼梯,两秒多就走完了半个楼层。即便如此,还是觉得楼梯比以前长了。
班主任作为监考老师,站在讲台上监视。一旦发现作弊的倾向,就会马上制止。哪怕和考生撕破脸皮,遭到敌视,也要完成“尴尬”的职责。在管和不管之间,找到平衡是明智的。
“报告。”
叶莱站在教室的门边,用标准的姿势立正。
第一门是语文考试。和其他考试不同,语文考试要写很多汉字,特别是最后一题,要准备不少于八百字的作文。现在,距离开考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当时间一秒一秒地流失后,叶莱的分数也在持续下降。
“你过来。”
班主任一边往外走,一边示意考生们收回眼神,继续做题。叶莱像犯人一样低着头,不安地靠着墙移动。
“知道迟到了么?”
“知道。”
“为什么迟到?”
“本来准备坐公交车,但钱包被偷了,只能步行到学校。”叶莱失望地说。
钱包被偷了,很不幸;步行到学校,很疲劳。脱口而出的经历,是一张苦情牌。如果身上再带一点皮外伤,会更加触动人心。
“如果你早点出门,就算步行到学校也不会迟到。你现在迟到了半个多小时,按照规定,迟到十五分钟就不能入场了。这一点,昨天放学时我强调过。”
“你摆出苛刻的态度,只会招来学生的反感。期中考试又不是高考,何必这么正式?你说如果我早点出门,就算步行到学校,也不会迟到……简直是马后炮。我现在要进去考试,哪怕答题时间再短,只得了几分,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叶莱用指甲在墙上划着,一边往教室走。和划黑板相比,刺耳的噪音弱了很多。
“这是规定。让你吃点亏,以后也能长记性。”
“那我的成绩怎么办?”
叶莱回头,突然把音量提高。
“就当你交了白卷,成绩是零分。——你说话的声音这么大,会影响到其他同学,还是先出去吧。”
班主任拉了叶莱一把,然后关上教室的门,走到讲台继续监考。
好比叶莱准备了生姜、味精、辣椒油等调料,正准备打开煤气灶,把桌上的肉放到锅里炒,却发现一切都变质了。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如果叶莱满地打滚,喋喋不休地闹,班主任为了平息事件,可能会让他进去考试。但在羞耻心的作用下,叶莱知趣地走了。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下课铃声响起,所有考生都交卷了。只要用尽最后一秒,心里就到达了极限。接下来,每个考生都有十分钟的休整,切换到数学考试。
“时间太紧了,我还有很多题目没做。”
“时间确实很紧。考试的技巧之一,是先做简单的题目,基础的分数可不能丢。”
“我对阅读理解很有信心。这么多复习资料,不是白看的。”
当考生们探讨解题思路时,叶莱作为另类,连交流的权利都被剥夺。偌大的操场,好像只有叶莱一个人。
眼前,一个被喝干的饮料罐躺在地上。虽然不起眼,但还是挡住了叶莱的路。
“次。”
随着一阵刺耳的声音,叶莱放下脚,饮料罐变形了。叶莱把心里的不满,转移到饮料罐上。
“叶莱,你怎么迟到了?”
叶莱专心地做着单杠,没注意周围的动静,直到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去,只见王磊站在面前。
和同龄人相比,王磊的身材很强壮,这份强壮,纯粹为打架而生。不仅如此,王磊还染着黄头发,随意抽烟,随意喝酒,和学校的多数师生格格不入。
王磊成绩很差,就算老师请家长,他也觉得无所谓。说到成绩,唯一例外的是体育课。王磊是体育课的尖子生,对运动有很强的天赋。之前某天,有接力跑的项目,体育老师把全班分为四组,然后开始比赛。随机分配的比赛,公平性差了很多,毕竟不是所有组员都值得依靠。当叶莱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时,一定会看到自己散发出的无力。
虽然这不是正规的比赛,没有奖金的分配,但依然值得认真对待。叶莱作为组员之一,摆出随随便便,懒懒散散的样子,真的很丑。
一般来说,好东西要最后出场,才能吊起观众的胃口。但王磊却被安排在第一棒,希望好的开头,能照出好的结尾。
下个瞬间,体育老师吹响哨子。对手刚过半程,王磊已经把接力棒传到对面,并做着夸张的动作,大声喊道:“快点,快点。”,给对手造成强大的压力。
这么强力的队友,是叶莱的追求。和王磊一组,不仅跑起来没压力,还有傲视对手的资本。
“抽烟么?”王磊递上一支烟,亲切地问。
“我不会。”
叶莱摇摇头。
抽烟、打架、顶撞老师等负面行为,有大小不一的传染性。王磊被贴上坏标签后,能提前预防。
“不会就学啊。我以前也不会,现在不是会了?”
王磊深吸一口烟,吐在叶莱脸上。不习惯的叶莱,喉咙开始发烫,并大声咳嗽起来。
“咳……我没钱买烟。更何况,父母不同意我抽烟。”叶莱摆摆手说。
“五块一包的烟又不贵,怎么会没钱买?你这么听父母的话,没一点自己的想法。再这样下去,脑子都生锈了。”
“要是不听父母的话,我会挨打的。”叶莱尴尬地说。
王磊挠了挠头,把手里的烟踩灭。
“挨打啊?——我最近没钱用了,你手头宽裕的话,就借我一点。等下个星期,我还你双倍的钱,算是利息。你不亏吧?”
王磊扶着单杠,把脸凑了过来。
“我没钱。”
叶莱做了短暂的思考,很直接地拒绝了。首先,叶莱和王磊是陌生人,在学校碰到也不怎么打招呼,没有感情;其次,王磊用钱的地方,除了烟酒店,就是网吧类的娱乐场所,太负面了;最后,一旦让王磊尝到甜头,叶莱可能会变成提款机,被接二连三地针对。借钱是人情,不借钱是本分,每一个理由都天衣无缝。
下个瞬间,王磊一只手掐住叶莱的脖子,用膝盖把叶莱顶到墙角。王磊的举动,符合他的身材和性格。不利用天生的优势,赚取特殊的利益,太浪费了。
“你最好别骗我。”王磊凶神恶煞地说。
“我真的没钱,不信你搜。”
叶莱举起双手,显得很轻松。毕竟叶莱身上没一分钱,就算王磊搜了几百遍,也搜不出什么。
王磊把左手伸进叶莱的裤袋,右手往衣服里乱翻。当空洞的触觉降临后,王磊的力度从柔和转向生硬,表情从喜悦转向失望。很快,王磊停手了。王磊理智地站在原地,节省了双方的时间。
“还真的没钱啊。”
王磊捏紧拳头,用力地敲了敲墙。血肉之躯的叶莱,如果变成这面墙,一定会很惨。因此,叶莱除了柔弱化,还要降低王磊的关注。
“我能走了吧?”
叶莱压低声音。
“是不是藏在鞋子里?把鞋子脱了看看。”
王磊仍不死心。叶莱脱下鞋子,毕恭毕敬地递过去。王磊倒着鞋子,用力地摇晃。最后除了一些细微的沙石,就剩下避而远之的恶臭。
“这破鞋子……你耍我啊?”
王磊一气之下,把鞋子扔在叶莱脸上。由于攻击的突然性,叶莱大叫一声,往旁边跌了几步,捂住脸,开始搓揉起来。
“我都说了没钱,哪有耍你?是你自己要看的。”叶莱面无表情地说。
“少废话。你下午回家,给我带两百块。要不然,你以后就别来学校了。”
王磊拽住叶莱的衣领。
叶莱以为,王磊在认清现实后,会去寻找其他猎物。毕竟学校有很多学生,吊在叶莱这棵枯树上,显得太没追求了。
不过通过敲诈,王磊能试探叶莱的底线。如果叶莱是软柿子,王磊就会一直捏;如果叶莱是硬柿子,王磊在捏的时候,要考虑骨折的风险。
“两……两百块,我哪有这么多?”叶莱委屈地问。
“去问你父母要。你父母这么大的人了,不可能没钱吧?”王磊坚定地说。
“这么多钱,父母不会给我的。”
“你随便找个理由,说自己欠了同学两百块,下午要归还。不还的话,别说挨揍,连信誉也毁了。”
叶莱作为独生子,在家里的地位很高。王磊的组合拳,父母会帮叶莱承受。不过两百块的金额,能做很多事了。叶莱要节省开支,降低父母的压力。因此,掌握讨价还价的技巧也是一种收获。
“能不能少一点?二十块行么?”叶莱低头问。
下个瞬间,王磊用一记沉重的耳光,粉碎了叶莱的好感。叶莱明白,没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你去偷,去抢,去骗,我都管不着。如果到了下午,还没把两百块带来,我就打死你。你要是敢去父母和老师那里告状,害我挨了骂……其实他们最多批评我两句,无所谓的。——听着,这二百块是你欠我的,是你自愿给我的。”
“我知道,我肯定把钱带来。”
叶莱双手挡着自己的脸,做着防御的动作,显得很僵硬。
这两百块是叶莱的疫苗。注射后,形成一层保护膜,隔离了专属的伤害。至于疫苗有没有副作用,能持续多少时间,都被淡忘了。
三十米外,停留着一些学生的目光。学生们放下忙碌,带着期待的笑脸,静候惨状的发展。
“那是三班的王磊?”
“嗯。”
“按照王磊的力度,这一巴掌下去,头都被打懵了吧?”
“别看了,我们快走吧。”
偌大的校园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弱者的眼泪,除了麻痹自己,没有解决问题的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