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念玺，你认罪吗？”上官禾扯了一下我手上镣铐的链子，讥笑一声。
我抬头望向他，回之冷冷一瞥，答道：“怎么，除了认罪，我还有的选？”
“你死罪可免，我有另一个选择给你。”他突然蹲下，用手托住我下巴，“几日后，我需要你杀死吴怜一 党的外族人，如果你死了，我就将你追升为上臣，将你的名字记入族谱，如何？”
他要是这样杀了我确实浪费，上官也是自身难保，他想要把我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好。”我没有任何犹豫，就直接如此决定了。
上官禾看着我点了点头，问道：“你是觉得，歼灭那群外族人很简单是吗？”
我道：“我只是选我想做的事情。”
“仅此而已？”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冷哼一声，他并不感兴趣我在想什么。
“张念玺，听好了，明日便是行刑之日。”他笑说，“到时候你哥哥还有那个臣首都会来，开心吗？”
说完他就离开了。
我在这暗无天日的黑屋里躺了一夜，却未曾合眼。
“冥冥腹背受敌，四垣皆为灾逢尔。”我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在桃源的时候，我应该仔细看看哥哥和念翼到底有没有胜算。”
天亮了，石台中央放置着一根树桩，台下站着悉数几人。天上微微飘着一点雪花，我被押至那根树桩上。天很冷，我只着一身素衣，瑟瑟发抖。
“张家张念玺，因叛族抗令，私放重犯，念及张家家主张暮声之情，家老仁厚，赐鞭刑五十而已。”
第一鞭打在我背上的时候，我已然恨不得要用手指抓破树桩和石台，我差点就要叫出声。
第二鞭落下，还是疼。
第三鞭，抬眼间，我突然就看见了哥哥和张念翼。
第四鞭，我发现我并不能与他们感同身受。
第五鞭，我向来偏执，两难抉择中我选的是我自己所想，却无法顾及他人。
第六鞭，抱歉。
他们的名字在我心里反复默念，我想告诉他们我要自己找到一条路，不要为我忧心。
疼。
后来脑子里就只有这个字的时候，却听到一声，“念玺！”
这两字像一根针一般直直从我的头顶扎向心脏，我不忍再听，狠狠将额头磕在了树桩上。
我长喊一声，眼泪不止得流下。在这个找不到对错的世间，我以为我有一个坚定的选择，可现他们对我的爱，在我已然无法回头时，成了唯一绊住我的东西。
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
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
四十九…
五十…
终究是结束了，我瘫软地趴在石台上，浑身发抖。那一刻，张念翼冲了上来，将斗篷盖在我身上。他一把将我抱起，声音颤抖着说：“走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我躺在他怀中，安心下来，渐渐恍惚昏去。
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我闺房的床上，张念翼趴在我床边，见我醒来立即给我端来水。他双目通红，眼里充满了血丝。
他抓住我的手，放进被子里。“你要好好休息。”
“念翼，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傻话？”他轻抚着我的额头。
“那假如我死了怎么办？”
他语气突然就重了。“你不要混说！你怎么会死呢？你现在不是已经好好的了吗？”
我不说话，他道：“念玺你看看，我们已经回家了，已经安全了。”
我轻轻一笑，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是一个上官家的人带着禇家小姐禇文岚来了。
张念翼站在门口迎着他们，上官家的人说道：“张家小姐该履行和家老的约定了，除夕之日，带人清剿吴怜外族势力。”
“我记得。”我躺在床上回应着。
张念翼转身看向我，问道：“他说什么？”
“张念翼，除夕那天我得走。”
那人示意了一眼禇文岚，她进来将一小瓶药放在桌上，等到那人离开，她道：“这是有助于伤势恢复的药，效果很好。”
张念翼逼问说：“你给我们这个干什么？是让念玺好起来之后方便送死吗？”
“别为难文岚。”我无力说着，差点就要从床上摔下来。
张念翼立刻过来扶我，禇文岚做揖说：“臣首，此非我所意，这是家老吩咐的。”
“告诉我怎么办。”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贴在他眉心处，我感觉到有水从我指缝渗出，他哭了。
“我本不能插手此事，但是臣首。”说着，禇文岚看了我一眼，“前些日子念玺姐姐也曾来我处求药，我认为你应当尊重她的选择。”
“这有用吗！”
“你知道该怎么做的。”禇文岚抛下这句话，行了个礼也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我和张念翼二人，他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还能怎么做？念翼，我以前不信命，但是我现在才明白，人确实是有命数的。”
寿命将尽之人，五衰之相尽显。
其一，头上之冠萎靡。最近劳累，不断掉发，且躺在床上也是发髻凌乱。
其二，腋下出汗。是的，我一直都在出冷汗。
其三，衣裳污秽，那件单薄的素衣依然穿在身上。
其四，身失威光，或常瞬目。我没有力气，也不知是困了还是怎的，不挺眨着眼，马上就准备睡去。
其五，本座不乐。我，确实不快乐。
“什么命数啊！”他哭着说，“你要信什么命数啊？你要是偏信，那要我说，我家念玺，命数一直都是最好的，长命百岁，她连桃源都活着出来了……”
“不说了。”我给他抹去眼泪，“也不要哭了好不好？”
他愣了片刻，突然问我：“你怕不怕啊？”
那句话问出来的时候便真真切切地戳中了我，顿时眼泪也从我的眼角流下了。我说：“怕。可是怕能怎么办？”
我意识到原来我之前一直在逞能，我怎么可能不怕啊？我不过是一个连刀都握不住的下臣罢了。只是凭着哥哥的身份才在印十一嚣张了半生。
“给我时间，让我再想想……”他紧紧地抱着我颤抖，却也说不出什么。
而此时此刻，我的期盼却又好像从绝望的心底快速生长出来，我才知道“不舍得”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比伤更疼痛的就是这新生的期盼，无用，无能。我压制着这种悲哀，告诫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伤好的很快，离除夕还有一日，家里年味全无。我在房中写留书，听见敲门声，进来的人还是张念翼。
“念玺，我给你拿来了甜糕，你吃点。”
“你放着吧，我现在忙着。”
他把食盘搁于桌上，正好看到了我正写着的字。“你在写什么呀？”
他自作主张地拿起来读，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念玺，你写这个做甚？”
“我明天就要走了。”
“念玺，你不需要写这劳什子，你不会死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死？”我把信纸从他手上抢回来，折叠好藏进衣袖。“我必死无疑。”
“不会的。”
“张念翼，你知道什么叫借刀杀人吗？”我说，“上官禾就是在借刀杀人。”
他什么也不说，却步步逼近我，将我逼到床边。
“张念翼。”
“别说话。”他轻声说着，又用手捂住我眼睛。接着他就将我压在床上，嘴唇很湿润，他的舌头舔舐着我的嘴，再到耳朵和脖子，很痒。“告诉我，用什么办法才能留下你？”
“别离开我。”他在我耳边念叨，又顺势将我衣扣解开，慢慢抚摸着我每一寸肌肤。
我没有反抗他，倒是觉得解脱。我任由他翻涌，这好像是一种我从未拥有过的自由。我清楚地意识到我活着。
“念玺，陪着我，别走。”
我搂着他脖子，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只是听着他不停说着话。
“我想过和你成亲的，但是暮声和瑞贞的喜宴也就这样草草结束，我又该等你到什么时候？”
我听着他的低喘声，沉迷在这种温柔之中。
“我和你在一起，谁都不离开谁。”
“念玺，不走了好不好，我可以带你逃跑。”
我说：“我逃走的话，张家可能会比上官先一步遭殃的。”
他不回答，又开始亲吻我，忽而又停下，让我不要再说，又继续吻。我下肢慢慢沉重起来，两个人的肌肤贴于一起，轻轻摩擦出滚烫的温度。
天上开始下雨了，室内也是冰凉，吸入的空气像被清洗过一样，身体也格外轻盈。
颤动，若疾风挂过将落的枯叶。
摇晃，是冲动逐渐蔓延全身。
涌动，乃深入脏腔之甘。
溢体肤而潺潺，乱心者如是他也。
我抱了他好久，模糊地呢喃着：“张念翼呢？”
“在呢。”他一遍又一遍回应着说。
“我也舍不得你们，别怪我自私，剩下的事情只能交给你和哥哥应对了。”
他把我抱得更紧，轻拍着我的后背，一言不发。
可自由，是单单那一时的自由。从今以后，若是想见一面，大概是要等他来忘川寻我。
第二天一早，我也该奉命启程了，走到前厅的时候，我转身看着悬挂于堂上的牌匾，上面写的是：万世千秋。
哥哥内门出来，站在那里，注视了我良久，未吐露半个字。
“哥哥，我走了。”
他好像突然回过神一般，叫道：“念玺。”
“对不起，我不能陪哥哥走到最后了。”
“千万不能这么说。”他站不稳身体前倾了一下，立即用手撑住桌子，他笑着说，“念玺，你慢慢走，哥哥在你身后等你。”
“不用等我。”我道。
“要等的！”他用力的皱了下眉，收起笑容，快走两步到我面前，抓住我肩膀说着，“我要等的，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如果连我都不等你，那你的身后就没有家了！”
“哥哥！假如我回不来呢？”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你不止是我的哥哥，你是家主，张家其他人，还得靠你撑下去。”
“对啊，我是家主。”哥哥慢慢把手放下，后退了两步，“念玺，如果我不是家主，你也不是张家的小姐，也许你就不是要去赴死的那个人。”
“哥哥，没有这个如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