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霍将李心莲呈上的纸笺展开,严格说来这封信已经算得上是冷铭的遗书了。只不过怒极之下的高霍却并未发现,纸虽是旧的,墨迹却绝迹超不过月余。
高霍草草地看了信,方才的怒气渐渐变为无奈,他有些颓然地倚在那张巨大的雕花木椅上。
“这信中所言的账簿在何处?”高霍抖了抖手中的纸,对跪在殿下的李心莲问道。
李心莲再次叩首,规规矩矩地回答道:“回陛下,这个民妇确实不知。只是民妇曾听冷铭提起过,岐王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去皇家寺庙慈恩寺,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朕知道了,今日你所诉之事真假与否,朕自会查明,若有半点妄言,朕必不轻饶。此事查清前,珌王,”高霍忽然转头看向高珌,“李心莲便先交由你看管。”
高珌闻言立即起身,俯身施礼道:“是,儿臣遵旨。”
高珌和李心莲离开后,袁束就领了高霍的口谕,率领一队禁军前往慈恩寺。
高岐曾经住过的寮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被翻了个底朝天,账簿倒是没找到,却在一堆佛经中寻到了黎洛溪写给高岐的信。
往日,黎洛溪与高岐幽会总会早到许久,彼时她心中爱慕高岐,可高岐日渐冷落的态度却让黎洛溪一度难以接受。
于是,心中忧伤的黎洛溪便以文诉情,可她又怕高岐不悦,便就偷偷藏在经书之中,想着若哪一日高岐偶然看到或许会有些许动容。
然而黎洛溪并未想到,高岐最后的深情却是在她死后才来的。而她曾经藏在经书里的心意,自然也就无人问津。
看着黎洛溪那一封封满诉柔情的信笺,高霍只觉怒火中烧。直到这一刻,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说了尘的疯言疯语或许当不得真了,他也根本无法忽视高岐才是一手造成高颂和高奕身死的罪魁祸首。
高霍派人搜查慈恩寺寮房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高岐耳中,可因高岐并不知晓黎洛溪留信一事,故而倒也没有十分在意。毕竟在高岐看来,慈恩寺的寮房内无甚可查。
这件事本身对于高岐来说似乎没什么威胁,然后背后高霍的态度却让高岐忍不住心中打鼓。
高岐自然明白,父皇不会无缘无故便想起去查慈恩寺,高珌回京便发生此事,想来也不会这般巧合。
就在高岐心中忐忑不安之时,高霍的口谕竟在深夜传到了岐王府。
算算时辰,宫中已该下匙,可见高霍想要即刻见到高岐的心当真是片刻也等不得了。
以高岐的身份,前来宣旨的自然是大内总管袁束。
高岐有些战战兢兢地上了马车,途中他忍不住对袁束问道:“父皇这个时辰宣召,不知是有何事?”
袁束能在高霍身边一路做到大内总管的位子,心志与谋算自非常人所能及。只见他老谋深算地笑了笑,依旧客气地回道:“六殿下,这事,您见了陛下自然也就知道了。只不过老奴还是要给您提个醒,陛下龙颜大怒,一会儿,殿下还需顺着些才是。”
袁束这话既没有败露高霍怒极所为何事,又卖了高岐一个人情,其长袖善舞的本事可见一二。
“多谢总管提醒。”高岐知道即便自己再问也断然无法自袁束口中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于是也不再去讨那么没趣,闭了嘴,静静地端坐在马车中。
夜里,马车行在皇宫外围的甬道上,马蹄之声和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让高岐只觉心中繁乱。也不知为何,今日这条路似乎比往日更长些,总觉得走了许久也不曾到达的样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小太监终于轻轻敲了敲车门,压低声音道:“殿下,大总管,到了。”
小太监这边话音刚落,便跳下马车,取了下车木凳,安安稳稳地放在地上。
袁束和高岐先后下车,自此处前往宣极殿大约还要走上一炷香的功夫。
这一炷香的时间对高岐来说可是分外难熬,越是靠近宣极殿,高岐便越觉得心跳加速。可不管他如何忐忑,二人终究还是到了宣极殿的偏殿外。
“岐王殿下到。”袁束的声音并不高,却足以让殿内的高霍听到。
“让他给朕滚进来。”高霍愠怒地声音在殿内响起。
高岐转头看了看袁束,袁束却只微微抬手,将这位最受陛下宠爱的皇子请了进去。
“儿臣参见父皇。”高岐最是懂得如何耍乖卖巧,一入殿内便规规矩矩地行了叩拜之礼。
高霍冷哼一声,并未让高岐起身。他负手而立,背对着高岐,高岐跪拜前,似乎隐隐约约看到父皇手中拿着几封信笺。正当他狐疑之时,高霍已然走到跟前。
明黄色的龙靴出现在眼前,高岐吞了下口水,慢慢抬起头,看向高霍问道:“父皇,不知儿臣犯了什么过错惹父皇不悦。父皇龙体为重,儿臣不孝,您莫要气坏了身子。”
“老六啊老六,你的心若是同你这张嘴一般好,该有多好。”高霍说着便将手中的信笺尽数丢在高岐面前,“好好看看吧。”
高岐跪在地上,将那些散落开来的信一张张捡起,宣极殿的烛火燃得不如主殿明亮,在这略显昏暗的烛光下,黎洛溪那隽秀的字体仿如来自隔世。
看着黎洛溪曾经对自己的痴恋,看着那字里行间的无助与企盼,高岐的心忍不住隐隐作痛。然而,高岐不是高奕,他断不会为了一个死去的黎洛溪而自乱阵脚。
高岐稳住情绪,将那些信细细地整理好,而后才仰头对高霍说道:“父皇,儿臣冤枉,这定是有心之人故意陷害,父皇明鉴。”
“故意陷害?黎洛溪的字乃是你母妃亲自教授,你母妃出身特别,字迹与南陈人皆有不同,整个南陈,除了你母妃便只有死去的黎洛溪会写出这样的字。你说有人陷害?难不成是在怀疑你的母妃不成?”
“儿臣自然不是这个意思。”高岐还想要再辩解什么,却听高霍继续说道:“慈恩寺的了尘如今尚在宫中,可要给岐王殿下带来悄悄?”
高岐闻言不由得心中一震,在高岐看来即便所有人都背叛他,了尘也一定不会。毕竟他曾对了尘有救命之恩。何况,高岐也隐隐能够感受到,了尘对他怕是有些不该有的念想。
“看你这神情似乎不大相信了尘会背叛你?”知子莫若父,高霍只凭着高岐的神情便已大抵猜出他心中所想。
“了尘疯了。”高霍的这句话给高岐带来的震惊程度实在不亚于黎洛溪的书信。
然而,也正是这句话让高岐自以为抓到了一个机会。“父皇,儿臣虽不知了尘说过什么,可一个疯子的话又岂能当真?”
高霍见高岐仍不知悔改地一味狡辩,黯然神伤地长叹一声,“你可知道,人若疯了,反而不会说谎了。老六,你可还记得你大哥身边的那个冷铭?”
高岐闻言,再不言语,苍白的脸色在烛火的映衬下更显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