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沉闷的摩擦中,避难所的石门缓缓关闭。
刚刚迈出几步,基恩便听到一阵窃语。
“……”
“我们会看到什么,一份越拉越长的清单?”
“……”
“下场帮忙?不,那会引火烧身。”
“……”
“黑暗精灵、林生精灵、苍精灵……我们的威胁够多了……”
“……”
“噤声。”
“……”
在漆黑的地下世界,索斯彬通常会形随声至,但这次,他没有出现,只是用魔法开辟了一条通往地面世界的捷径。
“影子议员们知道你此行的目的,我也知道……”
“我们常说,影之径即彼之径,缚影前行即咒逐之路……”
“但你要记住,不要追寻那条路的尽头……”
“……”
离开地下世界,基恩一路北上。每每想到那些清单上的人还在呼吸,他的恨意便翻涌如潮。为了早日接近目标,他风雨兼程,踏入疏林地带后,他更是将进食安排在途中,生怕过多的停歇导致自己错过某个仇敌的死亡。
又一个夜晚降临,基恩钻进一处兽穴,很快便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脆响传进基恩的耳朵。那声音如此之近,以至于他来不及辨明情况,便挥起武器发起了攻击。
“住手!是我!”
两根折断的树枝迎面砸在基恩的脸上,他马上清醒过来,随即收起武器,坐了下去。此时,他不禁庆幸自己睡前的疏忽。如果那时他在入口处设下陷阱,那么此刻,他定然追悔莫及。
“抱歉,赛拉。我没想到来的是你。”
“我也没想到你会趁我采药的时候不辞而别。”
“我向你的门缝里塞了一张字条。”
“你是说这个?”
赛拉拿出同伴的字条,像摧毁一副败品一样将其揉成一团,扔进了火堆。
“所以你现在翅膀硬了,开始担心我会拖你的后腿了!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基恩交出酒囊,而后抱着武器卧了下去。
“我不想让你冒险……”
“我害怕再次面对那种两难的选择……”
“仅此而已……”
听闻此言,赛拉无意继续埋怨同伴。几口蜜酒下肚,她也躺了下去。
“如果贝蒂没告诉过你这些,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在纳美莉安,女人是允许参加战斗的。”
“我在金色水车生活的时间比你长。像你一样,我也有充足的理由向那些人复仇。所以,如果你担心我受伤,就应该在我身边树起盾牌,而不是让我置身事外。”
“没错,你现在的块头比以前大了不少,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像我一样坚强。”
“……”
再次入睡不久,基恩梦到了一支精灵队伍。这支队伍松松垮垮,似乎不久前刚吃了一场败仗。听说休整在即,他们放慢脚步,闲谈起来。
“……”
“自从有了座狼,那些高原恶徒更加肆无忌惮。如今,他们的袭击像我们一样灵活。”
“是啊。我真想把大陆上的狼都杀光,断了他们的坐骑来源。”
“那会破坏食物链,我们不能那样做。狼不是我们的敌人,高原人才是。”为首的精灵说道。“想要重新获得优势,我们得拓宽情报来源。”
“我们不可能混入人类之中,你很清楚。”
“阿穆伦的想法是培养人类儿童作为间谍。你怎么看,副官?”嗅到属下身上的汗味,为首的精灵递出一个药瓶。“你该涂抹除味剂了,否则座狼会追到你家里去。”
“嗯,放长线才能钓大鱼。我蛮喜欢这个想法……”
“……”
次日,基恩与赛拉遇到一处营地,巧合的是,营地的主人正是出现在基恩梦境中的那批精灵。以免与精灵发生冲突,两人退到了远处。
“我认为那不是一场梦,而是现实。”基恩说道。
“何以见得呢?”赛拉问。
“我无法解释,那或许和我的鸟有关。”
“你是说‘共感’?好吧,等找到它时,我会向它求证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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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是夏季,铁石镇上却难觅活络的人群,唯有矿洞外的两尊炼炉卖力工作着。显然,随上一个冬天离去的不只是满地的白霜,还有一批脆弱的生命……
盘旋多时,黑羽毛落在一户人家的棚顶上。它低调地观察着那些带有“熊爪冰峰”徽记的家伙,每当有人注意到自己,它便将头埋进草盖。它知道,本地人不喜欢乌鸦,但若这只乌鸦帮他们清理屋顶的蛀虫则另当别论。
入夜后,基恩将一个落单的守卫拖进了树林。
守卫捂住脖子,喘息许久才倚着一旁的大树坐了起来。袭击自己的人身材中等,留着短须。由于光线太暗,他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容。
“你——你是谁,想要什么?!”
“汉彻恩·沙恩,你认得他吗?”
对方操着本地口音,但提出的问题足以说明此人是个外来者。意识到对方的目标不是自己,守卫松了口气。
“你说的那个家伙已经残废了。他失去了最后一只眼睛,腿上还挨了一刀。他寄宿在镇上那个叫‘猛犸皮兜’的酒馆里。”
“他现在称自己‘寒春·沙安’或者‘沙安·寒春’,那是他成为领主之前的名字。谁在乎呢。总之,他没法再为山谷出力了。”
“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基恩当然不打算放走敌人,不过,为了打探其他仇敌的下落,他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下去。
“给我讲讲事情的经过。他如何变成现在的样子?”
“几个月前,我们奉命劫掠高原。返程途中,那些奴隶突然攻击了我们,其中两个女人重伤了你要找的人。事情就是这样。”
基恩摸着名单上那条刻痕最深的线索,这条线索包括贝蒂的名字、一张嘴和一块肉排……
“你们之中有谁被咬伤了吗?”
“是壮强恩。在战斗中,一个女人咬了他的后颈。”
“这个壮强恩在什么地方?”
“他回覆冰城了。据说他会接替那个残废的位子。”
“参与劫掠的其他人,他们在哪?”
“他们暂住在酒馆里,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间酒馆——”
话未说完,守卫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的目的并不简单。他扶着树干缓缓起身,另一只手伸向了腰间的短柄斧。
“我说得已经够多了。”
“我不是白痴。”
“你想杀死我,那就来吧!”
基恩以护腕挡下袭来的武器,下一刻,短剑豁开了敌人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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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犸皮兜”是铁石镇上最大的酒馆,周围的养殖户与酒坊皆从这间酒馆的经营中受益。除了十二张长桌,酒馆内还设有十余间客房。展墙上,一根粗壮的猛犸獠牙占去了大部分空间。獠牙之下,数百条麦穗结参差垂挂。每当门窗开合,麦穗结末端的金属吊坠总能借着气流碰出一段悦耳的小调。
随着又一阵小调响起,一个裹着斗篷的女人走进了酒馆。
此时此刻,纳闲的人多已离开,吧台里无人照应。一群醉醺醺的守卫聚在一起,靠酒桌游戏打发着多余的精力。他们把一个铜板放在盾牌上,然后转动盾牌。盾牌停转时,铜板停在谁面前,谁就喝酒。
注意到陌生女人的到来,一个守卫拿起酒瓶,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真是!嗝,基里恩(维萨恩世界的武神与战争之神)的侍女都没有你这般诱人!”
“嗝,你面前的是这里的大人物,叫我贾宇尔。”
“你叫什么?住在哪?”
酒气扑面而来,女人的嘴角微微上扬。
“我叫赛拉。我迷路了。很幸运,我找到了这里。”
“嗝,何不加入我们,一起喝上几杯。”说着,贾宇尔伸出手臂,钩住了赛拉的肩膀。
“是啊!来吧!”其他守卫附和道。
“我很想加入你们。可我得先找到帮手。”
“我的姐妹,她扭伤了脚踝。我把她留在路边了。”
“她需要几个强壮的男人载她一程。”
说话间,赛拉把贾宇尔,这个主动送上门的家伙拉到身前,缓缓对其释放着魅力,而贾宇尔则被面前的女人吸引着,视线片刻都不愿离开。
“你愿意给我们搭把手吗?”
“没问题,但这可不是无偿的。”
“当然。”
赛拉紧盯着对方的双眼,很快,吸血鬼的意志便通过催眠凝视渗透了这个家伙的思想。
“听清我说的,我希望你们所有人都来帮忙,所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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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汉们勾肩搭背,踉踉跄跄地跟着前方的火光。忽然,队伍里传出一声惨叫,其中一人抱着小腿倒在了地上。
“呃啊——”
“该死!捕兽夹!”
“快把它取下来!”
伤者的哀嚎惊退了一行人的醉意,他们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森林,而那个一直在前方引路的女人已不知去向,地面上只留下一支即将烧尽的火把。
清点过手下,贾宇尔眉头紧锁。
“德约哈尔在哪?”
“伍格罗夫在哪?”
“有人见过他们吗?”
“……”
见手下人对自己的问题漠不关心,有些人甚至还在调侃受伤的约里格,贾宇尔一阵恼火。想到约里格素有“快嘴”之称,他将剩余的酒水倒在了约里格的伤腿上。
“呃啊——混蛋!”约里格大叫着。
“愿你的屁股上长蘑菇——”
“愿你的脚底生苔藓——”
“还有你!你的舌头会打成死结!”
“我这么做是为了让你保持清醒。”贾宇尔扔掉酒瓶,笑道。
“今晚你来守夜。”
“保管好那捕兽夹——”
“回到镇上以后,我要用它去伺候那猎人的命根子。”
“弗拉米、阿斯列格、托罗尔夫、金发欧尔嘉,你们去收集木柴——”
“如果碰到某个家伙在林子里打盹,就朝他脸上撒泡尿,帮他醒醒酒。”
贾宇尔故作镇定地指挥着手下人,殊不知暗地里,一支由燃烧箭与哨子结合制成的响箭已将他选作了目标。
随着射手松开弓弦,响箭带着一阵怪啸离弦而去,钉进了贾宇尔的大腿,并点燃了他的衣物。
“呃啊——”
“该死的女巫!”
“给我搭把手!”
就在其他人打算上前帮忙时,又有几支带着怪啸的箭矢接连袭来,中箭者纷纷被火焰包围。
“远离他!他被邪女巫标记了!”
“我们还等什么!?快跑!”
“……”
此时的敌人已是惊弓之鸟,但基恩与赛拉并未盲目出击,而是利用哨声将敌人赶进了陷阱区。当那些精心布置的绊索与木刺让越来越多的敌人陷入麻烦时,两人展开了猎杀。
赛拉挥起石块将一个刚刚脱困的猎物打得头破血流,随后,她扑上前去,血牙刺进脖颈那一刻,她收紧双颌,割断了猎物的动脉。
“血液加酒精,谁发明了这种奇怪的饮料。简直不伦不类……”
自言自语中,赛拉锁定了下一个目标。注意到那个男人的腿被木刺贯穿,无法脱身,她藏起血牙,走上前去。
“别过来!你要干什么?!”伤者挥舞着匕首,吓道。
“我是医者,你需要帮助吗?”赛拉拿出一个药瓶,柔声询问着。
“不!离我远点——”
“呃啊——”
“……”
在另一个方向,贾宇尔与几个手下正结伴逃命。他们的目标是远处的火光,那很可能是一座营地,其主人多半是本地猎人。
忽然,跑在前方的弗拉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倒在地。不等他起身,一个模糊的身影扑上前去,拧断了他的脖子。
眼见好友遇害,阿斯列格立即投出短柄斧,只听“砰”的一声,斧头似乎命中了一面盾牌。这次打击反馈燃起了阿斯列格的斗志,他取出另一把短柄斧,大喝着冲上前去。
“来吧!我们决一死战!”
话音刚落,一把斧头迎面飞向阿斯列格,劈开了他的头颅……
此刻,基恩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这些人尽数葬身于此。想罢,他发出一阵高喊,暴露了自己的所在。
“对!继续逃吧!像懦夫一样!”
“英灵殿永远不会向你们敞开大门!”
听到这阵嘲讽,贾宇尔等人停下脚步,回身观瞧。见来者只有一人,他们拿起武器,一拥而上。
基恩架起武器与盾牌,通过闪避与游走拉扯着敌人的包围圈。一旦有人冒进,他便挥出战斧与短剑在其身上切出道道伤口,而当有人落单,他便主动出击,予以重创。在这种放血策略的消耗下,敌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渐渐的,贾宇尔的身体被恐惧支配,越发难以调动。当看到托罗尔夫,自己最强大的手下被敌人咬断了喉咙,这位大人物的战斗意志彻底崩溃。他扔掉武器,一边乞怜,一边向后退去。
“我投降!放过我,放过我——”
“呃啊——”
不远处,躺在地上装死的金发欧尔嘉目睹了每一个同伴的死亡。她暗暗祈祷着自己能躲过一劫,但敌人的脚步还是越来越近……
“求求你,我怀孕了。”欧尔嘉哀求着。
“你已经杀了我丈夫。留我一命,留我的孩子一命。”
“求求你。”
犹豫片刻,基恩收起武器,任由眼前的女人逃向了远处。没过多久,他如愿听到了女人的惨叫,随后向声源走去。
“对,你怀孕了……”
“贝蒂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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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凌空,刑架准备完毕。
随着火炭滚过身体,刑架上的人在一阵哀嚎中醒来。从仆人倒仇敌,他咒骂着能想到的每一个人,但回应他的却只有刻在身上的匕首……
“……”
“诺尔温。”
“……”
“乔瓦尔。”
“……”
“艾德纳。”
“……”
“韦恩林格。”
“……”
“约根·霍夫哈尔。”
“……”
“法尔戎德。”
“……”
“莉莉安。”
“……”
“米雷伊。”
“……”
“贝提尔德。”
“……”
基恩握着那柄失而复得的匕首,在汉彻恩·沙恩身上逐个刻写着死去村民的名字。他不清楚村民们能否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只希望汉彻恩·沙恩知道,这些人参与了他的痛苦与死亡。刻写过后,他操起火钳逐根折断了仇敌的手指,接下来是脚趾……
酷刑之下,汉彻恩·沙恩几度失禁,几度昏迷。他用哼声哀求着痛快的死亡,但行刑者仍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并不断重复着那些名字。仿佛是为了唤回他的记忆,那把匕首忽然刺进了他的大腿,将那里的旧伤重新撕裂。此时,他终于想起了金色水车,想起了那天晚上袭击自己的两个女人,随即恶狠狠地咬出一个名字。
“基瑞恩!”
有那么一刻,汉彻恩·沙恩相信自己的痛苦即将结束,但随着那刚刚呼出的名字烙上额头,他却迎来了又一轮酷刑…...
“诅咒你——混蛋——”
“诅咒你——”
“……”
赛拉从未想过,平日里用来解除昏迷甚至醒酒的药剂此刻竟被用来让一个人保持清醒,而那些用来救命的药剂则被用来延缓这个人的死亡。诚然,为了让一个残废遭受更多的痛苦而浪费药剂并不值得,可一想到那些死去的朋友,她便将诸如成本之类的琐事抛在了脑后……
又过了一段时间,赛拉打断了同伴的工作。
“我认为他不行了。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好吧,趁他还有意识。”
随着火堆上的坩埚被一脚踹翻,熔融的铁浆一涌而出,刑架上的人留下了最后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