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蒂!”
“来看看我们的收获!”
桑奇的声音传遍了金色水车。然而,回应这阵呼唤的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群“强盗”。见这群强盗冲了过来,他赶忙做好战斗准备。
“我们走了很远的路。你们这是趁人之危。”
“别废话!我们是强盗。”为首的少年挥动着木剑,摆出一副油盐不进、舍我其谁的架势。“想通过我们的领地,就得交过路费。”
实际上,桑奇认得来者之中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面前这位“强盗首领”,他是小威利,本地领主威利德尔的独生子。至于他的手下人,那些都是本地村民的孩子。
“好吧!既然如此,让我看看你们的实力!谁击中我,就能得到一把坚果!如果被我击中,就乖乖躺在地上扮演尸体,直到战斗结束。”
“一言为定!”小威利痛快地应道。
“出招吧。我准备好了。”
话音刚落,木剑迎面袭来。桑奇扬起盾牌,挡下这次攻击的同时,他挥出斧头钩住了木剑,而后借着斧头与盾牌间的扭力缴下了敌人的武器。
这次短暂的交手让小威利尝到了厉害,他赶忙从旁夺过一把武器,率众发起了围攻。
“快上!”
“一起上!”
“我们能战胜他!”
尽管这只是一场成年人与孩子之间的游戏,桑奇也不敢掉以轻心。一方面,对方人数占优,且在日常练习中积累了不少战斗经验,另一方面,侄子就在旁边,他不想成为临阵脱逃的坏榜样。想罢,他挥起那把刚刚缴获的木剑,迎向了敌人。
“来吧!给你们的爹妈长长脸!”
凭借成年人的体能优势,桑奇的战斗得心应手,很快便放倒了几个冒进的家伙。忽然,他注意到小威利正率领两个帮手威胁着侄子,于是赶忙回援。
“喂!那可不在我们的约定之内!”
“别忘了,我们可是强盗,而且尽职尽责!”说着,小威利一脸得意地“处决”了基恩。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说话间,两根长矛命中了桑奇。为了保住侄子采集的坚果,他只好向家中求救。
“贝蒂!”
“你要是再不出面,我们的口粮就要被洗劫一空了!”
“你听到了吗?!”
就在强盗们打算瓜分战利品时,屋内传出几声咒骂。
“滚开!你们这些该死的老鼠——”
“否则就面对我的斧头!”
基恩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村妇出现在门前。她的腰间绑着一条脏兮兮的围裙,披肩表面的兽毛多已脱落,全身上下唯一的财物是一条发乌的项链。或许是由于这身行头太过寒酸,强盗们非但没有退却,还集体向她送上了一阵嘲笑。
见强盗们还不罢手,贝蒂亮出了藏在身后的战斧。
“我警告你们,我的母鸡正在产蛋!”
“谁要是惊到它们,就得用他裤裆里的蛋赔我!”
“……”
斥退了一众强盗,夫妻两人拥抱在一起,弥补着多日来的分别。
“你再不回来,我就改嫁了。”
“你也曾说,如果我再空手而归,你就改嫁。”桑奇应道。
“果真如此,只怕全村的男人都不够用。”
这时,贝蒂注意到丈夫身后的男孩。他没有跟随其他孩子离去,而是抱着一捆冻得邦邦硬的猎物站在那里,看起来不知所措。
“我从没见过这孩子。他是跟你一起的?”
“对。这是基瑞恩(基恩),英瓦尔德(伊瓦)的孩子。”
“莫文死后,我那兄弟就开始酗酒。他的状态很糟糕,已经没有能力照顾这孩子了。所以我把他带了回来。”
“走吧,我们进屋去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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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大人的脚步,基恩迈进了新家。
倘若以长屋的标准衡量,桑奇家的布局十分将就。在这里,客厅即是卧室,壁炉也是灶台。鸡舍比邻炉膛外壁而建,与火焰紧一墙之隔。但若把这里看作一个窝棚,它甚至有些宽裕,其陈设也足以支持猎人夫妇的生活起居。七拼八凑的兽皮铺在长椅上,柜橱与置物架等待着猎物的填充。成捆的草扎并排铺成床榻,那里显然是这处庇护所内最舒适的地方。
对于基恩来说,饥寒交迫乃是家常便饭。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饥饿时常令他无法入睡。每逢如此,他总是念叨着诸如“长睡不醒是一种解脱”,或者“冬天迟早会把你带走”之类的话为自己助眠。然而,过不了多久,他还是会在肠胃的阵阵痉挛中醒来。为了充饥,他吞咽过干草,也啃食过根茎。极端饥饿时,他甚至想过和野兽战斗。只要杀死野兽,他就能取得食物与毛皮,或者索性成为野兽的食物。可想而知,经历过这些煎熬,他早已摒弃奢念。无论身处何方,只要能获得食物果腹,并且睡得安稳,他便别无所求。
就在男孩憧憬着他的新生活时,贝蒂发出一声哀叹。自从得知丈夫的想法,她便一筹莫展。她考虑着该如何安置男孩,却在不知不觉中想起了一段往事。
“我们物资短缺,没能力养活一个孩子。记得那个孩子吗?我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给他取名。”
“我怎么可能忘记。他没能熬过那个冬天。至今我都在庆幸你挺过了难产。”
见侄子缩在一旁不敢作声,桑奇一阵内疚。他知道,妻子并非冷漠,只是缺少希望,侄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意识到问题所在,他赶忙把男孩拉到妻子身前。
“我们的孩子没有机会成长,那是因为新生儿总是脆弱的。可是你看,这孩子已经长大了,他能帮我们干活。”
贝蒂掰开男孩的下巴,随即露出一脸苦笑。
“对。他长牙了,也需要更多的食物。”
“有件事我本不打算告诉你,可即使我不说,其他人也会提到。”
“是什么?”桑奇问。
“几天前,高原(希尔伦高原)的领主又来收税。他们拿走了我们剩余的铜板。”
听闻此言,桑奇一阵恼火。
“在冬季到来时收税?!这是谁想出的馊主意?!连威利德尔那老混蛋都知道这是杀鸡取卵!”
“告诉我,你没有给他们食物。”
“当然没有。”贝蒂回道。
“你走以后,我就把它们分开藏了起来,明面上只留下一些菌干和鸡蛋。”
“我把熏肉和土豆藏在了地板下面,其余鸡蛋在屋顶的茅草中。至于那些酸豆子和腌菜,我把他们埋在了墙根处,就在窗户的正下方。除此之外,我还用你的那些瓶瓶罐罐保存了不少种子。我把它们安置在菜地里,一个没人会在意,但你肯定能想到的地方。”
“唔,稻草人。”桑奇靠向壁炉,松了口气。“你肯定把它们埋在了稻草人的脚下。难怪柜橱里少了那么多罐子和蜜酒——”
“无论如何,多亏了你的先见之明,我们才不至于饿肚子。”
“不。”贝蒂摆摆头。“那份先见之明属于药剂师。”
“赛拉?”
“对。”贝蒂在围裙上蹭了蹭干痒的手臂。“那时,我、米雷伊和莉莉安正在帮赛拉处理草药。”
“据她的消息,平原(赫伦德平原)之主已经放弃了东隘口的控制权,山谷(温德罗斯山谷)之主与高原(希尔伦高原)之主都希望能接管东隘口。她认为那迟早会引发战争。”
“尽管冬季不太可能爆发大战,我还是决定藏好食物和种子。”
“土地,哼。”桑奇冷嘲一声。“他们一定是嫌自己的长屋太挤了才会想着打仗。可只要打过一仗,胜利者又会抱怨人手太少,不足以占领抢来的土地。我甚至找不到什么动物来形容这种愚蠢。”
经过刚才的倾诉,贝蒂的心情有所好转。她把那捆仍未解冻的猎物挂在炉膛前,又将装有坚果的袋子放到了通风处,随后回到了丈夫身边。
“我们剩余的罐子不足以储存全部的浆果,所以我打算用它们换些酒水,你认为呢?”
“我喜欢这提议。”桑奇应道。
“浆果不利于保存,把它们换成酒水更实际。比起蜂蜜,韦恩(韦恩林格)更喜欢用浆果酿酒。顺便说一句,这些坚果、浆果,还有那块根茎都是基恩找到的。所以,除了一张嘴,我们还多了一双手。”
现实摆在眼前,桑奇无心继续咒骂那些“胸怀大志”的领主。歇息片刻,他拿出了地图。不料,未等地图展开,贝蒂便将其夺了过去。
“你说得对。但正所谓冬日不远行。如果你打算狩猎,记得别走太远。”
“我不指望你能放倒一头鹿或者野猪,只要抓到一些野禽、野兔就能让我们的日子好过一些。”
说话间,贝蒂拔掉盘在发髻里的叉子,放回餐具堆中。随后,她整理着头发,向丈夫送出一个温柔的眼神。
“你得给这孩子准备一张床。我们的床太小了,躺不下三个人。”
“另外,你该做家务了。”
“当然。”桑奇张开双臂迎接着妻子。
“晚些时候,我会扎一张草床,再铺上一些毛皮。”
“我能帮忙。”基恩说道。
“我知道,你当然能。天还亮着,你该去村里转转,顺便认识一下周围的邻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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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恩在村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听到河畔处的喧闹,他走了过去。
水车前,那位刚刚吃过败仗的“强盗首领”正高声向手下人发表着演说。从措辞中不难听出,此时的他已然摇身一变,成为一位征战四方的领主,而接下来的战斗将决定他们此行的成败。
与其他孩子无异,基恩同样渴望追随某位领主,用武器与盾牌书写自己的故事。想到人们在打交道时通常会先各报家门,他紧了紧身上的皮绳,随后默念着自己的出身,走上前去。然而,未等他开口,周围便嘘声四起。
“……”
“喂!我们刚好缺个训练用的假人,我认为你很合适。”
“对!你只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好,就像刚才那样。”
“得了吧!我家菜地里的稻草人都比他结实。”
“……”
“我听说你是猎人捡回来的饵料。告诉我,你睡在哪?”
“当然是鸡窝里,这还用问吗?!”
“……”
“嗨,小子!我们的营地不欢迎懦夫!”
“快滚!否则我喂你一顿拳头!”
“……”
起初,面对这些如雪片一般飞来的奚落,基恩一头雾水。但很快,他便回忆起不久前那场事关坚果的战斗。当时,叔叔正面临围攻,而自己却向假人一般站在旁边,毫无作为。以同伴的标准衡量,那无疑是懦夫之举。想到这,他一阵懊悔。
“是的。即使在游戏中,也没人愿意与如此糟糕的同伴为伍。这理所当然。”
“我应该——”
“呃——”
就在基恩喃喃自责时,一根冰凌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脸上。紧接着,石子、泥巴、口水如冰雹一般袭来。他无力反击,只好朝河流下游逃去……
过了许久,基恩终于重拾理智。而此时,天色已经擦黑。环顾四周,他才发现自己正身处森林。经验告诉他,相对于那些施加在身上的作弄与拳脚,眼下的处境更加危险。
“冷静,我能找到回家的路。”
“我只要回到河边,然后顺流而上。”
“对,回到河边……”
“……”
基恩四处搜索着自己来时留下的足迹。忽然,几声啼叫传入耳中,他立刻矮下身子,循声观望。见两只野禽正在不远处的枝杈间对峙,他一阵兴奋。
“……”
“雪松鸡很美味,但很难捕获。这些家伙浑身雪白,只要卧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它们就能与环境融为一体,从而骗过你的眼睛。”
“……”
“英灵殿的光辉能卸下雪松鸡的伪装,让它们无所遁形。经验丰富的猎人会在此时行动。”
“……”
“大多数时间里,雪松鸡的警惕性很高。但也有例外,那就是在它们求偶的时候。”
“……”
“如果你没有弓箭,可以尝试向目标投出曲棍。比起石块,旋转的曲棍拥有更大的打击范围,那意味着更高的命中率。”
“……”
基恩一边回忆着桑奇的经验之谈,一边准备着他的狩猎。
就在两只野禽打得不可开交之际,一根曲棍呼啸着飞了过去。遗憾的是,由于枝杈的阻碍,这次打击没能命中目标。
基恩心有不甘,于是立刻动身追赶。然而,没过多久,一条沟壑拦住了他的去路。此时,他想起了桑奇的另一番警告。
“……”
“在纳美莉安,我们不是唯一的智慧生物。除了野兽,森林里还住着精灵。他们不喜欢我们,所以会用魔法设下路障,阻止我们靠近他们的领地。”
“……”
“如果你在行进中突然遇到一处障碍,比如一棵躺倒的大树、一座瀑布、一道断崖,那就意味着你该回头了。”
“……”
“我有一个朋友忽视了这警告,结果他栽了个大跟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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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水车坐落在耳语森林边缘的一处缓坡上。本地屋舍的围墙多以石块与粘土砌成,两组并排的木头横竖交叠构成屋梁,再覆上厚厚的草扎和泥土作为棚瓦。那些人手充裕的家庭会尽量按照传统长屋的样子搭建坡面屋顶。这不单是为了拓展室内空间,也是为了应对积雪。村里最早的公共设施是前任领主老威利德尔主持修建的水车,它也是本地名字的由来。实际上,那水车并不是金色的。人们之所以用金色修饰水车是出于对丰收的渴望。因为在传说中,瓦罗拉(维萨恩世界的农牧与大地女神)拥有小麦色的金发,还带着麦穗编织的头环。
本地的现任领主是弗罗恩·威利德尔。这位领主并不像他的祖上那么乐善好施。在他看来,所有人都该感谢其祖辈对村子的贡献。至于他的儿子小威利,这位少主不但继承了其父亲的观点,还有意在日常生活中将之放大,并以此要挟他人。不过在有求于人时,这对父子还是会表现出和善的一面。那时,村民们便会以牙还牙。
当然,作为一方领主,威利德尔并非孤家寡人。大多数情况下,霍夫哈尔一家、艾德纳一家和乔瓦尔一家是他坚定的支持者。霍夫哈尔家从祖上到现在一直以木匠为主业,其家主约根·霍夫哈尔是个有着三分隐忍外带七分倔强的老家伙。他最为人熟知的事迹便是为村子设计了水车,并在之后的建造过程中担任了监工。至于艾德纳,他是威利德尔家的羊倌。工作使得他与村里的皮匠乔瓦尔一家来往紧密。最终,两人促成了双方儿女的婚姻。除了这些望族,本地还有十几户人家,每家各自开垦了几块薄田。
铁匠法尔戎德和他的妻子米雷伊为人们提供铁制品。和基恩一样,他们的女儿莉莉安(莉莉)正在换牙。在铁匠的帮助下,男孩用做杂活换来的碎铁锻造了一把匕首。对此,铁匠有些不解,因为其他孩子都会要求一把木剑用来打斗,连女儿都知道长一点的武器意味着先打到对手。起初,铁匠猜测那把匕首会被绑在木棒顶端当做矛头,后来才发现男孩只是将其当作工具,专门用于修整陷阱零件。
大约在十年前,药剂师赛拉斯塔西娅来到本地。但直到最近几年,村民们才真正接纳了这个整天与植物打交道的外乡女人。现在,大家习惯叫她赛拉。除了为村民和家畜治病,赛拉还兼任接生婆,莉莉安就是她亲手接生的孩子。由于赛拉一直独居,无论是村里的男人还是过往的旅者都对她心存幻想。一些领主甚至亲自登门提亲,并以长屋、牧场相许。然而,赛拉却从不买账。更耐人寻味的是,多年以来,这位药剂师的脸上没有一道皱纹,也没有一根银发。村民们无不怀疑她有某种专门用于驻颜的灵丹妙药。每当被问及此类问题时,赛拉总是一笑而过。
酒馆老板韦恩林格(韦恩)是桑奇的挚友。以前,两人经常结伴到山林中打猎。某次狩猎中,前出侦察的韦恩遭遇了一头发狂的灰熊。尽管桑奇及时赶来相救,韦恩还是失去了一条小腿。康复后,韦恩只好装上假肢,开起了酒馆。为了纪念两人的友谊,他将酒馆命名为“猎人与瘸子”。韦恩与桑奇时常互通有无,他总是把最浓的酒留给桑奇。
一个名叫伊万雷德(伊万)的吟游诗人是酒馆里的常客,靠杂耍与卖唱度日。他的母亲寡妇汉娜总是吹嘘其儿子如何高大强壮。实际上,这位吟游诗人是个欺软怕硬的胆小鬼。抛开那些琐事,人们都承认伊万有一副好嗓子。他曾为赛拉写了不止一首歌,并一直引以为傲。
总体来说,金色水车不像它的名字那么美好,却足以让基恩找回真正的生活。由于受到过作弄,他不再寻求加入某位“领主”的队伍。除了跟随叔叔打猎,他很少远离家门。
某次雪后,基恩外出投放饵料,不久便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家中。
见状,贝蒂从屋檐下取来一截冰凌,敷在了男孩的脸上。
“至少你们打过招呼了,哪怕是用拳头。所以,别为那难过。挥出自己的拳头和直面他人的拳头都需要勇气。”
“呃——到头来,庆祝胜利的是他们。”基恩抱怨道。
“他们得到了胜利,但你得到了额外的训练。”说着,桑奇递给侄子一杯浆果酒。
“路过水车时,我刚好看到了你的战斗。我得说,你打起架来像只野兔。”
“不要盲目地挥拳,要注意保护头部。”
“可是我的力量很小。”
“那就多干活。劈柴、打铁、提水,这些工作能让你身强力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