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学生接话,教书先生暗暗松了口气,有人直播,又有刚才那声警笛,他知道这场讨论其实岌岌可危随时会被终结,男生之前那些话越来越危险更让他觉得讨论已命悬一线,正想找个说辞转移话题,却不料那位小学生先发声了。“其实这里更需要的著作不是《论资本》而是《论权力》,同学,”教书先生微笑着对小学生道,笑容里并没有轻视对方年幼无知的意思,只是老师面对学生时的天然流露,“说‘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那么‘权力’呢?你知道资本很有可能作恶,也多少知道他们作恶的伎俩,但教科书可曾告诉过你权力也可能作恶?而且权力作恶的手段和能量是任何资本都无法企及的,而且无‘恶’之名。”只要不涉及到本国具体历史,这样说应该会安全些吧,教书先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虽然担心这场讨论的安危,但他也想以一种相对安全的方式把疑似历史专业男生的剖析继续下去,虽然他的观点在那段真实的历史大潮面前可能有失片面与偏颇,但折射出的问题和对历史背后逻辑的解读却是有价值的。
小学生立时反应过来什么,想继续辩论却欲言又止,从表情看有些话还没出口就被他自己驳回了,也许是之前那些对话潜移默化中起了作用,他隐约能理解教书先生的意思,而且不觉间联想到自己那些观念之所以根深蒂固,也许就与先生所说的那种力量有关…
“要像《论资本》抽丝剥茧剖析资本那样剖析权力,这样的《论权力》在这里是不可能出现的,这里看似传承不绝的历史传统和汗牛充栋的史籍充其量只能有选择、有加工地记载权力做出的事,不可能真正剖析权力,那是诛十族都不够的大罪,而且我们的历史与其他舆论工具一样早就是为权力服务的。”
“其实东方有不少探讨权力的著作,只是比较杂乱,什么《理想邦》、《法的精神》、《论社会契约》、《利维旦》、《旧秩序与大变革》、《联盟党人文集》、《论米国的民 主》、《通往奴役之途》等等,不像《论资本》那样不管对错如何有一本集大成的著作。”马尾辫女生应该是看过这些书的。又是古籍,又是政论,对一个妙龄女孩而言这种兴趣有些难以想象。
“但这些就是必须抵 制的东方思想了,至少是无视。”海归大叔苦笑道,“那里面很多论述如果稍作类比…对这里的权力体就是十足的大逆不道。权力的内生逻辑很多是相通的,但东方那些国家的权力体跟我们怎么比?它们从来都受到很多其它因素的制约,宗教啊,商人啊,行会啊,传统啊等等,即便如此被他们那些思想家扒出的底 裤就已那样不堪,要是放在这儿,一个几千年来越来越独大、深彻、不受制约的专 制权力体,那个从不见光的暗黑世界,藏污纳垢、腐泥淤积,那底 裤谁敢扒?谁能扒?扒了谁敢看?只怕正常人最恐怖最邪恶的梦里都不会看到那种东西。”
捅破这层窗户纸,让所有人都有些不寒而栗。堡垒之民其实大都知道自己被那个隐藏在光线之外的力量统治着,这力量就在头上、就在身边,但一道无形却密不透光的屏障却让它不可见,而几千年来在它的威势下民众早已养成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潜意识习惯,不敢也不想看它的真面目,不断有意无意告诉自己看了也没用,直至它的“不可查看性”成为大众默认的共识。既然它不能看更不能议,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在它之下俯首帖耳、逆来顺受、委曲求全,而这也顺理成章成为刻入堡垒之民骨髓的本能。古代,权力还需要“回避”、“肃静”两块牌子开道,现在不用了。
“可是,可是…”小学生听了这些半懂半懵,但还有些不甘心。
“即便没有那啥主义,这片土地上的有产者在掌握国家暴力机器的权力面前也从来都是孙子。”知道小学生还想为他心目中的“国家”辩护,可在堡垒之国,权力体利用人们——尤其是孩子——对祖国的天然感情,以及心智未熟、缺乏逻辑,把很多私货偷运到“国家”这个概念里,致使很多人把“国家”、“政府”、“政权”、“政党”这些本判然有别的事物全都混为一谈,于是“国家”被偷梁换柱成了那些寄生体的神圣外衣和挡箭牌,即便之前的讨论中已经辨析过这个问题,可中毒甚深的小学生依然难以自拔,看样子也只能慢慢来了。说完,视线离开小学生,疑似历史专业男生接着道,“我们历史上和那个时代催生造反和改朝换代的民众大规模贫困和苦难是果不是因,因是造成这种贫富绝对分化的政治生态和制度,那实质上是一种人吃人的生态,如果仅仅把原来的有钱人、掌权者收拾了而不改变这种性质的政治生态和制度,那么只是换了一拨吃人者,然后一切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