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霍手边的香炉烟雾缭绕,氤氲之气下更将高霍的脸色显得阴沉至极。
了尘被高琏引着说了几句话后,便一直顾自念念叨叨,口中之言全与高岐相关。
良久,高霍才摆摆手,命人将了尘带了下去。
高琏依旧垂首站在殿下,心中七上八下。可为了四哥,哪怕就是挨顿骂,甚至挨些板子都是值得的。
“你是怎么发现此事的?”高霍的眼中满是探寻之意。
高琏清了清嗓子,有些紧张地回答道:“回父皇,今年年终祭祀儿臣乃是目前京都内最年长的皇子,按着您定下的规矩,这皇子祭祀之事需由儿臣主持进香。可父皇是知道儿臣的,这些事往常都有皇兄们操心着,可如今……”高琏目露凄然,吸了口气才又继续说道:“儿臣虽不如皇兄们能干,却也不想父皇为这些小事劳心费神,何况若儿臣在祭祀时出了乱子,丢的可是皇室的颜面。儿臣担心父皇不悦,这才提前去慈恩寺向了凡方丈请教。不曾想却遇到了了尘发疯之事。”
“方才那小和尚的法号是了尘?”刚刚高霍只注意到了尘的疯言疯语,却不曾在意高琏唤他什么,“那和尚看着年纪不大,竟是同了凡一个辈分?”
高琏用力地点点头,“恩”了一声,“儿臣初次听到了尘法号的时候也觉得奇怪。不过后来听寺里的僧人说,了尘是了凡和尚代师收徒,故而在慈恩寺中辈分极高,仅次于了凡大师。不过,儿臣初时奇怪的倒不是了尘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辈分,儿臣奇怪的是,了尘既然是方丈的师弟为何却又要做寻常小沙弥的打扫苦工。不过后来倒是清楚了,这个了尘小和尚似乎只打扫六弟常住的那间寮房。”
高琏的话听起来没有章法,可高霍却将事情想的分明。若高琏所言不虚,那么真正与黎洛溪有私情的便是老六高岐。可后来,高颂和高奕却是因为黎洛溪而闹的兄弟失和。倘若将这一切联系起来……
高霍越想越心惊,后背不禁沁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自己最最宠爱的小儿子,难道当真狠毒到一手促成两个哥哥的死亡?
除了皇位,高霍自认已给了高岐能给的一切,可现实看来,这孩子想要的偏偏就是那万人敬仰的至尊之位。
“下去吧,那个了尘便就先留在宫中吧。”
高琏俯身施礼,抬眼时却只觉得父皇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
自高颂、高奕相继离世,高霍面上虽仍旧岿然不动,可失去儿子的父亲又怎能不悲伤心痛。
如今京都内只有二子,高琏不堪重用,高岐又心思狠毒。
高琏离开后,高霍颓然地坐在龙椅上,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对始终站在身侧,默然不语的袁束吩咐道:“拟旨吧。宣四皇子高珌回京。”
高霍明旨宣高珌回京,此事在朝堂中引起极大的震动。站在高珌一边的吏部礼部工部等人自是欢呼雀跃,可高岐一脉显然是高兴不起来的。
高霍赶在年关宣高珌回京,说的是思念儿子,打算过个团圆年,可年终祭祀本就暗含着一些旁的意思,在这个档口让高珌回京,谁也不敢说是不是陛下存了立储之心。毕竟就眼下的情况,皇室无嫡子,无嫡立长,而高珌正是如今南陈皇室名副其实的长子。
尽管高岐心中有千般不愿,但高霍旨意已下再无转圜的余地,他便也只好装出一副期待兄长回京团聚的模样。
高霍下旨的第五天,高珌便快马加鞭地回到郢都,北境的生活让这位本就常年征战沙场的四殿下显得更加结实。
高珌、高琏、高岐兄弟三人站在一处时,型容状态高低立现。
高珌回京后,原本积极参与年终祭祀的琏王殿下也寻到了偷懒的理由,既然兄长回来了,他自是可以依旧做个整日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
时至除夕,高霍率众妃嫔与皇子们前往慈恩寺祭祀。
这一年的除夕似乎格外的冷,繁杂的祭祀庆典之后,众人都一一回到早已安排好的寮房休息。
回宫之前,高霍特意命人将高珌召到房内。
高珌常年练武又常在军中历练,是以身子要比寻常人结实得多。如此寒冷的天气他也只在长袍外披了一件未曾夹棉的单披风。
“第一次以长子的身份参与祭祀感受如何?”高霍神色柔和,似乎只是在闲话家常。
高珌拱手施礼,恭敬地回答道:“感受到了皇兄以往的不易。儿臣愚笨,总是怕出了错漏,惹父皇不悦。”
高珌这话确实发自真心,说起八面玲珑,这位珌王殿下怕是连南陈的五皇子都不如。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高霍这话不知是安慰还是鼓励,总之这还是高珌第一次听到父皇用这般柔和的语气同他讲话,就好像……就好像寻常的父子那般。
“儿臣谢父皇。”
“珌儿,父皇这些年冷落了你,你心中可怪父皇?”高霍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高珌心中一惊。但尧是高珌为人木讷,这种事情也自是知道该如何应答。
高珌一掀衣摆,双膝跪地,“父皇何出此言?儿臣怎会怪父皇?父皇给了儿臣生命,此生儿臣只有感恩,又怎会生出半点怨怼之心?”
“起来吧,此间只有你我父子二人,用不着动辄就跪。”高霍抬抬手,示意高珌起身。
高珌起身后,依旧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片刻后,却听高霍叹息一声,沉声道:“朕不仅忽视了你,更对不起你的母妃。她这辈子没有跟朕享过一天福。”
一提到母亲,高珌的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动容,但他仍旧低声言道:“母妃会明白父皇的苦心的。”
“她是个好女人。”高霍叹息一声,“朕已命袁束去寻你母妃的遗骨,择日迁入妃陵。”
高霍言毕,高珌微微愣了一下,而后才恍然大悟般地再次双膝跪下,叩首谢恩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高珌离开高霍休息的寮房时,门外不知何时飘起了大雪,在高珌的记忆中,似乎只有慕雪出生的那年曾下过这样的雪。而在高霍的记忆中,那场大雪却要追溯到他得到并失去师沐雪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