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吹着口哨,迈着欢快的步伐,赶往食堂。路边角落里,围着几个人,不知道在干啥。从熟悉的背影看,分明是五车间的蒋辉他们那帮人。这蒋辉是五车间的老大,也是全厂出了名的地痞,只见他们三个人围着一对夫妻模样的员工,在谈着什么。
不用猜都知道,准没啥好事,我本不想参合他们的事情,隔个车间隔座山哪,苏志明都管不了他们的事,何况我。
无奈,那被围的两夫妻见好不容易有个人经过,便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在这种目光下逃跑,我做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朝他们走去。唉,我真是太难了。
蒋辉看到我走过来, 远远的便指着我说: “给我回去!不关你的事,你给我吃饭去!”我装作好奇,边走边说:“啥事情啊?神神秘秘的,你们都不吃饭了吗?”
那女的见我走近,逮住机会便冲我哭了:“我们是外地来打工的,真没钱了,家里还有老人、孩子哪,求求你们了,就放过我们吧……”同蒋辉一起的有个人便说:“不就跟你们借几个钱嘛!搞得好像要杀人一样的,又不是不还你,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还你!”
那女人哪里肯信,只顾在那里苦苦哀求,惹得蒋辉几个心烦,伸手在她老公头上拍了几下。我站在边上说了句:“多大的事啊,至于么,等会别弄得把厂长都给叫来了。”蒋辉一听,转过身来,上下打量我: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尬笑了笑,尴尬人偏遇尴尬事:“呵呵,好好好,算我没说,我吃饭去了,肚子饿死了,你们继续……”说完,一溜烟跑了,远远一回头,蒋辉这货还在恶狠狠的看着我,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根葱。
匆匆跑到食堂,小菜都已经被打光差不多了,我这会儿的心思已不在小菜上了,胡乱打了一份,坐在角落里捋捋头绪。我已经请假了,说 走就走的旅行就在眼前,宝贵的时光过一分少一分,伤心事、烦心事天天有,时时有,而开心的时光过了现今就没有了。
说起旅游,常听人们说四川九寨沟不错,那地方水清,清的发绿,又听人说西双版纳不错,那里的树高,异国风情使人耳目一新。但总觉 得缺少些什么,这些风景都没法抚平我心中如影随形的忧伤,也无法抹去史千红刻骨铭心的痛。
食堂里吃饭的人,渐渐稀少,只有领导他们还在吃,他们是专门一 个小吃饭厅,领导事情忙,来的晚走的也晚。我今天吃饭思想走神,心思都不在吃饭上了,好像一颗围绕恒星转了亿万年的行星,突然有一天对他说:”你自由了!”他竟不知所措。
有人在身后推我,我一转头,正遇上蒋辉恶狠狠的眼神。我赶紧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蒋辉老大!”蒋辉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脑门:“你这人头还蛮大的嘛,要不是看在苏志明的面上,你这脑袋早就被人给修理了。”说完,一帮人大摇大摆走去食堂打菜。
没一会儿,那两夫妻也急急忙忙走进食堂来,男的脸上身上都是血迹。俩人来到打菜的地方,一看,剩下的那点残羹冷汁已被食堂人员端进去了,便在窗口喊:“食堂师傅,还有小菜吗?我们还没吃饭呢。”
里面食堂的听见,都这时候了还有人来打饭,不免有些不耐烦: “你们再来晚些,这些饭菜就倒掉了,以后吃饭记着早点来!都什么时候了,真是的。”两夫妻一路赔不是,勉强打了一些饭菜,俩人就在角落吃了。
一会儿,蒋辉他们吃完走人。也是事有凑巧,五车间的一个线长还在边上吃饭,那俩夫妻见蒋辉那帮人走了,便过去把发生的事情向那线长反映。那线长听完他们反映的情况,顿时把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这事管不了啊!线长艰难的咽下最后一口饭,指着那个小吃饭厅说:“这事情得找主任厂长,他们都在那里吃饭,你们过去把情况跟他们反映。”
两夫妻一听,也顾不上吃饭了,迟迟疑疑的走到那小吃饭厅门口,犹豫再三,还是没敢进去。“唉。”我叹了口气,你们自己做鸡头的硬不起来,我们身后做鸡屁股的硬死也没用啊。
我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说一句话,差点就被蒋辉给收拾了。遇着这种事情,你当事人不上前,谁给你上前?那线长给他们指了条路,也算仁至义尽了,早就吃完饭走人了,我坐在那里,则是在想下一步旅游的事情。
两夫妻硬是在门口,直等到里面领导吃完饭,走出屋来。那先出来的是曾副厂长,一看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身上还带着血迹,不禁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怎么脸上身上都是血?”
那女人被曾副厂长一问,眼泪顿时就下来了:“领导,你可要给我们作主啊!我们是外省人,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跑到这里来打工,家里还有老人孩子等着我们寄钱回去哪。刚刚蒋辉领着几个人硬是拦住我们要借钱,我们实在是没有钱借给他们,结果就把我丈夫打成这样……”
曾副厂长一听,竟有这种事情,这还了得! 立刻拨通了蒋辉的电话,原来他手中就有蒋辉的电话:“你给我到食堂来!”
几分钟的功夫,蒋辉跑进食堂,曾副厂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你知道为什么把你叫来吗?”蒋辉哪里会不知道?低着头默不作声。
“人家从外省坐火车,来到这里打工,家中还有老人孩子,你却把人堵在路上借钱?还把人打成这样!以后再发生类似事情,你不要在这厂里待了!”说着,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这“啪”一声分外响亮,连我这边都听着十分悦耳,蒋辉得了这一巴掌,捂着脸出去了。
曾副厂长又转身跟两夫妻交代了几句,安心上班,不要有顾虑,有事找领导等等,说完这些话,离开食堂去了。
眼看食堂吃饭的人没剩几个了,食堂工作人员开始出来打扫卫生。
眼前晃动的人影,嘈杂的说话,现在都已与我无关,似乎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我意识到,至少在现在,我已不属于这里。再坐下去,那才真叫浪费光阴呢。我像个幽灵一样,离开了食堂,却又在厂子的空地上飘荡。好像人间心事未了的魂魄,一时间还不想离去。
许多人照常在那块空地上休息,唯有计件车间的员工们干活最积极,吃了饭全到车间去了,场地上一个不见人影。对他们来说,从清晨到黑夜,人生就是一场没完没了的干活。稍一停下,那就是钱从身边溜走的声音。他们在他们的世界里永远不停的在干活,直到干不动的那一天,也无人能叫他们醒来。
空地上,吃了饭没事的员工,闲坐在那里。上海人‘口琴章’,在演奏他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三流音乐家的旋律在厂子空地上飘荡:
……
花儿为什么这样鲜?
为什么这样鲜?
哎——鲜得使人,
鲜得使人不忍离去,
它是用了青春的血液来浇灌。
……
再见了,朋友们,我要离开你们一会儿,去到一个遥远的远方。听说那里是诗人和山花的故乡,我将住在那里。
食堂门口,那夫妻俩刚走出食堂,便被人拉到一处角落。蒋辉已经不见了,其中有个人抬手就抽了那女人一耳光,打的她头发也散了,几乎倒地:“你去告啊!你再去找领导告状啊!我看你能找几个领导!”
围在旁边的人也没闲着,一顿拳打脚踢,直接揍的那做丈夫的趟地不起,不住的求饶。看那样子,今天不借钱是不行了,多少得出点血,买个太平。
食堂边上墙角处的那个赌博摊位,照例围了许多人,人人脸上容光 焕发,好似遇见了喜庆的日子,估计今天庄家输的脸都绿了。这么好的机会,我也想临了押注一把再走,可是没有时间了。我难道是请假出来赌博的吗?
我仿佛已经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比起赌博,我更向往遥远的远方,我似乎听到有来自远方的呼唤,正急切的催我速速前行。我不由自主的飘出厂子,进入了那流星的轨道,回转身,再看看这熟悉的地方,厂里的工友们,如同设计好的程序里的纸片人,各人一切照旧,在那里重复着昨日的故事,日复一日……。
正午的阳光普照着杭州的新城古迹,这里千百年来上演着太多的悲欢离合,连呼吸的空气里,都散发着前人的叹息。在那些一处处的断井颓垣之间,青苔枯藤早已爬满墙垣,游人们哪里知道昨日的故事,人人争先恐后的涌向一处又一处风景,这里拍一张照片,那里买一张门票,到处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杭州城默默不语,静静屹立,那百年的树木垂荫,千年的街道纵横,醉人风景如烟。终敌不过西湖边上微微拂动的那一抹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