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老娄在分布于江河水汊间的几个村镇间来回走,坐船时间大大超过走路时间。
眼下,对面大村码头和这五水镇码头之间的摆渡船已经快要靠岸。
他须先留意一下对面过来的这一船乘客中,有没有自己识得的过去同志。
然后,他坐船过去,看一看那边将要上船的乘客,他就能到那边大村的集市上逛荡一阵了。
老娄已经想好,给老婆买一件带有乡村味道的小礼品,再给小儿子买一件小玩意儿。
他跟老婆说的是,自己被公司派出,在省城南郊外,考察村镇集市有关商品行情,便于公司制定下一年生产贸易计划。
妻子不知道,丈夫考察的,是要把人捉进监牢,送上刑场的“行情”。
老娄略微伸了脖子,看对面过来这一船下来,正走在土船坞和长跳板上的二十多男女老幼。
“没有认识的人”,老娄断定。
这时候,他听到身侧后稍远处,传来了一声咳嗽声音。
老娄浑身微微一抖!
“啊?这声音怎么这么熟?嗯,很像那个,对,那位——”
他脑海记忆区深处,隐约泛起一个极为相似的声音,也是咳嗽声。
——约三年前,组织要安排城市大暴动,咳嗽这人当时在会上传达中央精神,说到激动处,止不住咳嗽。
当时同志们都知道,讲话的老孔同志,曾经在敌人的监狱中遭受了大折磨。
组织上花大力气,牺牲了人,才把他救出来。
老孔同志对敌人仇恨不共戴天,眼看现在有了大起义暴动,全国革命成功的机会,胸中豪情涌起,讲话热情洋溢,身体一时间承受不了,才剧烈咳嗽——
这么长时间过去,老娄想来恍如隔世。
不过他稍一想,便在心中确定,“刚才那咳嗽声,一定就是老孔!”
因为那咳嗽声法,是剧咳一声,再猛地“呼啊”地吸一口气,再猛咳两声。
人咳嗽的声音均不同,而像老孔这样有着受难经历,被害而养成这种咳嗽习惯的,声音独特。
老娄脑中闪念:“哈,这里空气凉爽新鲜,老孔嗓子受凉受刺激了,一时没忍住。”
老邢招揽老娄的紧要目的,首先是看中了老娄认识老景。
现在老娄想:“搂草打兔子,老孔也是个老资格大赤党!”
至于老孔是不是已经不干赤党了,老娄觉得根本不用多虑,“老孔这样的人,只要不死,就一定还在干赤党!”
老娄假作看身后镇上方向人群,慢慢地转动得多一些,看刚才那咳嗽声发出的方向。
不料看了那一片的等船乘客,竟没有一个“入眼”!
老娄心道:“难道我听错了?不,绝不会!
要说我求功心切,听错成老景的声音,那还有些可能。
这老孔,我本来都根本想不起这个人了,那一声提醒了我,我怎么会听错?”
老娄看着人们陆续上船,心中盘算。
“我要不要也上船去?
刚才咳嗽那一声的人,应该就在现在这一堆正在上船的人中!”
这时候,他看见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正跨上船头,忽地上身向后一仰,又向前一俯,似要摔倒。
站在那里招呼的船工连忙伸手扶住那人。
就见那人却是一手搭在船工相帮的手上,另一手,捂在他自己嘴边,脚下挪动,然后两手松开,微微相合一拱,表示谢意,走稳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