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沙见到杨玄业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午后。
几年的逃亡流浪,让他变的更加隐忍,他与莫家世仇,以为靠着拓跋梁能雪灭族之恨,想不到又被拓跋溟勾结莫家杀了个措手不及。拓跋梁死了,又加了灭主之恨,推翻鲜卑王他不敢想,但是灭了莫家却是可行。
等杨玄业真正看到弥沙时,也暗吃一惊,此人生的碧眼高鼻,还有一圈的深棕色短胡须,这样貌能在拓跋溟的追踪中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弥沙参见右相。”弥沙用的中原礼节,一口熟练的中原话,穿的也是中原服饰,只是与相貌有点不搭。
“嗯,”杨玄业虽不屑,却也很客气:“弥沙先生是羯族人?”
“是,承蒙右相不弃,弥沙愿效犬马之劳。”
“等等,本相还未说要收留你。”
杨玄业脸上淡淡地:“你就是仗着有莫家的秘密才来找我?你与莫家有仇,是莫家祖上灭了你们。可你们也是我们魏国的仇人,你怎么就认为我会有兴趣,我完全可以绑了你交给鲜卑。”
弥沙脸上也未见害怕,摇头道:“相爷不会,若是抓我,早在我第一次求见的时候就行动了。何况相爷与我无怨,鲜卑也与相爷无恩,这样做毫无意义。而我却能给相爷带来好处。”
杨玄业不错眼珠的看着弥沙,嘴里却道:“我与莫家也无怨,这秘密对我何用?”
“相爷,我说的秘密可不是市井八卦一类,它牵涉到你们嘉殷朝的国体。”
“呃!怎么说?”
“都道莫煜的第三子是寥英难产生下的男婴,其实不是。那时莫煜刚出征五天,这五天相爷可知道发生的什么?莫子蔺今年整整二十五岁,二十五年前的季春,殷歌发生了四皇子朔王逼宫的兵变叛乱。”
杨玄业收回不屑神色,认真起来。二十五年前,他才十岁,耳濡目染了京城那场动乱,那一晚刀光剑影,从宫廷到朔王府,再到郊外的军营,马蹄纷飞踩踏,火光此起彼伏。当时是二皇子冀王,如今的殷帝,在京城的混乱中异军突起,平了叛乱。四皇子兵变突起,皇宫被攻破,宫中被血洗,先皇死于一箭穿心,太子东宫被灭,无一生还。先皇与太子同时薨逝,平叛有功的冀王被朝中大臣拥戴登基。
杨玄业收回思绪,似乎猜到了其中隐私:“你是说莫子蔺是皇嗣?可当时太子东宫被屠尽,连三岁的皇太孙都没逃过。”
弥沙点头:“你们的陛下事后满东宫清点,无一存活,却漏了一个侧妃的肚子,她十月怀胎,早就不出寝殿,事发时谁都没见过她。”
“东宫只有一位侧妃,难道是她?”
“是,我在鲜卑宫变两年后才逃到梁国,我的人在梁国碰巧查到一名当年从殷歌皇宫里逃出的宫女。魏国宫变时,东宫首先被围,杀进来的不只是朔王,冀王也在,分不清敌我,混战中太子东宫被屠杀殆尽。太子妃是梁国公主,危机中她把侧妃刚出生的皇孙交给这名宫女,同她身边的嬷嬷一起从密道出逃。然后自己同侧妃回到正殿,最终死于刀下。东宫的人都死了,没人还记得那个侧妃肚里胎儿还活着。”
“呵呵!”杨玄业不禁失笑:“原来如此,呵呵,有意思。你怎么想起去查这些?”
“因为我得到一个消息,若不是殷帝下旨,莫家本不想让莫子蔺继承爵位,我想必有原因。”
“你可真是给莫家杠上了,此事瞒了二十多年竟未爆出,也是隐藏的好。”
弥沙了然道:“梁国皇帝可是接到过那宫女的太子妃遗书,不可能不知真相。这位帝王却为了梁国利益,与魏国结盟再一次联姻。那莫煜兵乱时是随冀王平叛,就在东宫外围,拥立的也是冀王,从龙之功,在殷朝举足轻重。他对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有恻隐不足为奇,权当是为莫家多培养一个将军,此事永远不会见光。都是为了私心,谁在乎真相。”
杨玄业点头:“也是,换做我也不会自找麻烦。你又如何能断定莫煜的三子就是那个婴儿,单凭出生时间?”
“时间就是疑点,恰巧莫煜当时也在围攻,与送出婴儿的时间吻合,我要拿证据必要从莫家下手。如今我已查到,当年寥英难产一天一夜,这期间京城动乱,人心惶惶。孩子生下来曾被下人传出是死婴,寥英昏迷中也以为孩子死了。假装出征、实则埋伏平叛的莫煜突然回府,身边带来的柳军医救活了三子莫子蔺,之后,寥英生产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换了。”
杨玄业不等他下结论,便道:“按推断,九分九了,也只是推断,证据呢?”
“证据,物证现在梁国和莫家老太太手里,要拿我也有机会,人证吗,在我手里。在你们皇上眼里,冒名袭爵这也是欺君。”
杨玄业现在可不能小瞧弥沙了,这人流亡数年,却不仅是在逃,他的目标一直是明确的,手下应是也有能人。自己单枪匹马杀到右相的高位,手中能使唤的心腹没几个,有能力的更不多。这个弥沙如今无法在明面上露脸,正好背后为我所用。此人心机深,有谋略,不过是图个报私仇,全他此念,不怕他不追随。
“弥沙先生这个秘密如果属实,也不是太大的罪名,倒是给皇上出了难题。先太子与妻儿是被叛军所杀,入了皇陵,封了谥号,他的遗孤不是余孽,无法明正典刑。承认了就是对他皇位的威胁,而且真相在皇上心里。这事不好办,就是说,也不能从我嘴里说。”
弥沙看出杨玄业对自己已经有意,便进一步道:“但如果加上别的,比方说皇上最忌讳的兵权,私自调兵,皇上在不在意?如果丞相提携在下,在下必当为丞相效力。不只是莫家,就是郭家,在下也会为丞相谋划。”
“好,我答应你,以后改个名字留在丞相府做我幕僚,我会抹去你在鲜卑的履历,做一个假身份,也可助你报仇,你可愿意?”
弥沙终于如愿,深深一拜:“谢丞相知遇之恩,在下必竭力效忠丞相大人。”
几日后,殷帝的御书房里,安喜瞅着一地的碎瓷笔墨,地上还在冒着热气的散落膳食,不知所措,一个劲儿的喊着劝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别气坏了龙体!”
殷帝头一扭:“怎么息怒,你就会说这两句?我怎么就瞎眼没看透,他莫煜死了还给我留个祸害,我能治他什么罪,是欺君?还是救了皇嗣?”
他神情一转:“你说,是不是他知道了叛乱真相?”
“皇上冷静,莫家当时留下的是个婴儿,许是一时心软,因为他夫人刚刚产下死婴。也许是真的不知真相,为了陛下的皇位,他自己收养并未说破,还不是想让陛下的皇位永固。这些年,莫家,包括莫子蔺对陛下对魏国忠心耿耿,从未起异心。如今侯爷散了莫家私兵,只是个守边的将领,皇上还怕什么。”
安喜的话,让殷帝稍稍缓和。
安喜叫来手下打扫,并让重新传膳。
殷帝这才想起:“不是传谕国师了,怎么还没来?”
安喜忙道:“来了,刚刚陛下发火,奴婢没敢传他进来。”
一直安静等在门外的国师,用一种局外人的眼光看着失态的殷帝表演,见他问起,这才缓步走进,对殷帝施礼:“陛下!”
凤眸高额,隆鼻薄唇,一副儒雅的神韵,正是天一坊的岱岳,不知何时竟摇身一变成了魏国的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