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李将军到——”
一魁梧汉子上得楼来,正是李成。后面跟着八人,每两人抬着一坛酒。
“不知李将军来到,有失远迎。”张炜起身作揖。李成还礼道:“哪里,李太守得知今日乃张掌教四十大寿,无奈公事繁忙,不便亲自前来,特差在下携京师所赐的四坛‘建安春’好酒为张掌教贺寿。”张炜谢过,邀李成坐下共饮。李成推辞道:“目前朝廷正遣兵与西蜀作战,吴蜀联盟,为患不小,为防荆襄吴军偷袭,襄阳诸军已得了禁酒令,在下恐怕不能多陪,至于酒嘛,就更饮不得了。”张炜道:“那就有劳将军代贫道拜谢李太守赐酒之盛意了。”“好说,”李成拜别,下楼时目扫众人,视线分别在程晨和陆盈身上略作停留。程晨并没在意,陆盈已认出他是当日围攻自己的五人之一,白了他一眼,却不便发作,只在心中暗骂。
李成之所以挨到这么晚才来送酒乃是:这毒酒若是送早了,众人未必当即就饮,搁置的时间一长,难保不夜长梦多,万一有人不小心打翻一坛便误了事。挨到这会儿再送,众人原来的酒几乎都喝厌了,必欲尝新。尝新是人的本性,李成不一定清楚,但薄清很清楚,正是他特意嘱咐李成这么做的。
果然,李成走后不久,就有人提出尝一下“建安春”。张炜欣然同意,命人开了封泥,一一给众人倒上,执碗起身道:“这酒贫道也是第一次喝,来,众位一同干了。”程晨按惯例,似饮寿宴第一碗酒时一般,左手握剑,拇指顶住剑托,微作前推,露出半寸剑身,右手执碗自剑下掠过,才举碗敬酒,这一动作没让任何人察觉,翻过剑一看,只见雪白的剑身上绿点斑斑,连忙大声呼道:“诸位慢饮,酒里有毒!”众人止饮,张孝洒酒于地,不见有泡漠涌起,笑问程晨道:“阁下疑心不小,何以见得有毒?”程晨示剑于众,道:“此剑名曰‘辟邪’,逢毒显色,诸位请看!”他自知身处敌境,故而处处留神,才作试毒之举。但“枯骨散”不似一般毒药,洒在地上没有任何变化。这一点,送毒药的贾泰和李泽等人都不知晓。薄清纵然奸猾算计,令李成晚送毒酒,却是多此一举。众人纷纷洒酒于地,依旧不见有半点泡漠。姜亢、古莉等人自然相信程晨所言不假,但张孝等人似乎还不太相信。程晨见对面四人面带疑色,道:“如若不信,不妨牵条狗来试试。”张孝道:“此举不妥,狗喝了酒,是醉是死,如何知晓?”他适才被程晨击败,心有怨气,故与之为难。一旁张琳道:“有何不妥。搭脉、探气、翻眼皮、摸心跳,都使得。”张孝又羞又气道:“四妹你到底帮谁!”
“二弟不必争了,成大侠所言极是,酒中确已下……下了毒。”张炜此言出口,额头上已是汗珠密布,脸色惨白,人亦欲倒。一旁鬼斧蛇影夫妇已然瞧出他中了毒,各出一掌贴其后背,运功逼毒。
姜亢拔剑高声道:“敌人不久将至,大家做好御敌准备!”
过得片刻,张炜吐出半口鲜血。古莉见他吐的不是黑血,知道此毒极狠,“豁”地跃到他身边,出掌助疗。程晨、张孝亦先后出手。张炜连吐数口血,却都是鲜红的,惨然道:“我若早一步请人助疗,只需……师姐一人便可将……将毒制住。再加上徐氏夫妇中一人出手,即可……即可逼出毒质。可……可我逞强,以为只饮下半口,不需别人帮忙,现在中毒已深,没救了。”张学也上了,六人同时加功催力,张炜吐的依然是鲜血。
“大家快走,不用管我。”张炜话音刚落,楼下乱声一片,但听有人喊道:“五斗米教勾结敌国,切勿放跑了一个!”随即刀剑声四起。姜亢等正要下楼拼杀,却见大队官兵已冲了上来,带头者正是那个李成。六人知张炜已然无救,大敌当前,不可徒耗气力,各自摇头叹息,撤了掌。五人转向李成那边,张炜独留古莉,古莉知他有话要说,便近身侧耳。张炜断断续续道:“师姐,你知道……我……我为什么要摆宴请你来吗?你一定认为我垂涎那把避火剑,其……其实都已经二十年了,有没有避火剑又有什么关系,我此次……此次摆宴的的目的,只……只不过……只不过想再见……你……一面,再和你一起切磋武功罢了。”古莉听到这份上,对他敌意尽释,再听他道:“还记得我们小时侯一块儿……练……练……”话未完,头一侧,闭上了眼睛。
那边双方并未立即开杀,只听张孝愤然道:“李成,你送毒酒在先,带兵围剿在后,是何道理?!”李成见只张炜一人中毒,倒是惊讶不小,随即无声一笑,冷道:“私通敌国,还不知罪?”姜亢一干人等听了他的话,心中不由发虚,都在寻思:“莫非我等入魏诬陷邓艾的图谋已经败露?”程晨、陆盈、徐扬三人暗自心惊,寻思:“莫非他已识破我们是吴人?”却听张孝问道:“可有凭据?”李成干笑一声,指着程晨,道:“这位东吴朋友好面熟。”程晨心中一凛,李成继续道:“江陵大都督不在江陵城内呆着,跑到我襄阳来做什么!”程晨想:“他果然认出我来,可我并不认识此人。”殊不知程晨身为江陵督,昔日与敌国阵前对阵,早有认得他的人,李成便是其中之一,而李成不过是个副手,程晨未必认得。李成送毒酒时认出程晨,回去后报与李泽和薄清。三人原本还担心没有剿灭五斗米教的理由,才用毒酒暗害,得知宴会中有程晨在,当即带兵来捕,罪名便是“私通敌国,图谋叛变”。
古莉输真气入张炜体内,张炜才渐渐苏醒过来,弱声道:“师姐,我不行了。我……我死后,如果五斗米教能……能得以幸存,就请师姐继任掌教……之位。”古莉滚下两颗泪珠。张炜喘口气,续道:“如果五斗米教此番在劫难逃,师姐脱险后,不妨……不妨就创个‘越女派’,”笑了笑“‘五斗米’名字太过俗气,还是‘越女’二字来的好听。”古莉泣道:“师弟放心,就算是‘越女派’,也以‘五斗米教’为前身。”张炜连道三声“好”,却是一声比一声弱。古莉再输真气为之续命,收效甚微。张炜微声道:“我……我想再和师……师姐你……同使一次……秋……秋波掌。”古莉想起以前和他一起练秋波掌的情形,不觉泪留满面,知是他最后的心愿,道声“好”,伸手托其下腋,二人遂一同跃向李成。
李成正要率众与程晨、姜亢等人动手,见古莉揽着张炜从天而降,单腿袭面而来,慌忙间欲退入人群之中,却已然不及,一剑削向她的前探之腿。不料,古莉这一踢是虚的,望得剑来,腿一曲,躲过来剑,曲而复直顺向一点,因腿力不及张孝,未能打落其剑,却以巧劲荡开了他的执剑之手,使得对方门户大开,落地后,托在张炜腋下之手迅疾回抽,顺势将他手臂往上一抬,与他两掌相贴。张炜想必是回光返照,不知哪里来了力气,与古莉一齐出掌打向李成。李成见两掌奔自己两肋而来,立时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挡法,稍一犹豫,两肋同时中掌,但听“喀嚓”声响,左胸断了两根肋骨,右胸断一根,凡三根,当即大口喷血,向后飞出,空中划过一道赤虹,“哗啦”一声破窗而出,坠下楼去,如此哪有活处。从诱敌出剑到将对方击窗外,期间动作虽多,使得却是一气呵成。众士兵就在边上,却都呆若木鸡,待见李成飞出窗外,已相救不及。
古莉与张炜齐力掌毙李成后道:“师弟,原来你方才比武是让我的。”向他望去,却见他兀自站着不动,左臂还举着不落。古莉连摇其身不见回应,知师弟已死,悲从心生,化怒于剑,掌飞,肘撞,脚踢,剑弛,红红的避火剑,饮血后显得更为殷红。
秋波掌,男女二人连掌同时,威力尤胜二人本来的威力之和。刚才张炜已是临死之人,哪来的力气击断李成两根肋骨,全靠古莉真气输入。古莉运气入张炜体内,自己的功力便大减,且她实是有意让他,未曾使上全力,使得张炜比她多打断对方一根肋骨,好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赞他一句,以慰其心,也不知张炜听到了没有。
张孝怒啸一声,大叫道:“为大哥报仇!”三道、姜亢、程晨等人应声杀入官兵阵中。古莉听他喊的还是“大哥”,却已不在乎,只管杀敌。魏国这些年来表面上休养生息,面对吴蜀两国的连手敌对处处尽取守势,暗地里储兵蓄粮,边防重镇实行的更是战时体制,这些魏兵本非脓包,但毕竟不同于武林中人,见古莉一招半式就将大将李成打死,都已目瞪口呆,突然见她气势汹汹杀将进来更是惊怕不已,再加上张孝一声震耳裂胆的怒吼,早已腿软心虚。众侠稍一冲击,魏兵立即溃散。横尸于地的,飞出窗外的,滚下楼去的,应有尽有,只是不见有抱头逃窜的。不敢冒进的有,不战而逃的,没有。姜亢想:“魏兵丧了主将,无人指挥,乱是自然,心生惧意亦在情理之中,但没一个临阵脱逃的,实是训练有素,难怪邓艾能孤军穿越无人地带,直捣我成都。”程晨亦想:“我吴兵恐怕还不如这些魏兵。”
魏兵纵然勇猛,但在众侠的指东打西下死伤甚多,却凭着不断有援兵上得楼来,依旧将十四人团团围住。姜亢大声道:“大家快快跳窗,敌众我寡,下去后切勿分开。”众侠应声,或三个或一双地向窗外跳去。刘菱、刘茂武功不济,一个由姜亢揽着,一个由关索扶着,才下得楼去。楼上还剩古莉、程晨、张孝、张学四人和张炜尸首。包围圈越来越小,张学向古莉道:“带大……二哥尸体速速离去,这里由我和二……三哥挡着。”古莉与程晨托在张炜两肋,正要跳窗,左右各有一帮魏兵杀来。二人借尸传递真气,阴阳互济,频频使出秋波掌,打得众魏兵枪弯刀折,骨断脑裂,趁着一时空隙,越窗而下。张孝和张学跳窗之路瞬间遭堵,还在苦斗不止,渐渐被逼得远离窗口。张孝铁腿左扫右蹬,触者非死即伤;张学剑取守势,在枪林刀丛之中,暂且无恙。二人一处,凭着一攻一守,苦撑了一会儿,终因寿宴上比武时耗了不少体力,渐感不支。张学剑招稍一迟缓,张孝肩头挨了一扎,气得破口大骂,铁腿乱踹,虽然片刻间踢死踢伤十余人,却因踢得过急,不慎一脚扫在刀刃上,筋断血溅,痛得大叫一声,一条历经百战的铁腿算是废了,但还凭借剩下的一条腿金鸡独立,单剑对敌。
魏兵越围越多,张学也挂了彩。张孝自知难保,突然抓住张学衣襟,单腿一蹬,二人双双拔地而起,但离窗口还相当远。张孝待二人升至最高处,使出浑身力气将张学向窗口处推去。张学身轻,一下子就被推到窗口近处,他知张孝此举自身便难保,心虽不忍,但倘若不领情,二人势必都难逃一死,于是斜剑下指,点在一人头盔上,倒飞出窗外。
张孝落地,依旧单腿站立,剑光缭动,又击毙数人。他如此站姿,身转不灵,没了张学守护,背后重重挨了一刀,倒在地上,还奋力挥剑抵抗。其中一些魏兵大声喝其投降,张孝不理,又斩数人。魏兵一拥而上,刀枪并举,将他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