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府内。
在一个小隔间里，地上的白布下，是一具尸体，上官家的人。尸体旁跪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孩子不知所措地埋在女人怀里哭。
“拉开。”上官禾道。
那个女人小心翼翼地把白布往下拉了一点，露出尸体的头。我见后心里一惊，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别让我这种情绪反应到脸上。
尸体脸上的伤口，与之前莫家的那个一模一样。
上官禾从小几上端来一杯茶，递来问：“你们看看这个有什么问题？”
我接过茶杯，里面是泡的上好的龙井，只剩半杯，已经凉透了，闻了下也并未闻出有什么异味，才想起我身后有个跟班，便端过去给他看。
断影没接茶杯，却摘下了手上的一枚银戒，丢入茶水中，戒指马上呈现出黑色。“千机药。”他说。
“千机药，是木府的东西吧。”上官禾说着，冷笑一声。“连藏都不藏一下了，明目张胆。”
“他们是想做什么？”我想起莫家的尸体，疑惑之中，却好像又有那么点思路。
上官禾对我的问题不予理睬，反而问道：“听说臣首失踪了，你觉得和这个有关系吗？”
“我不知道。”我低下头，想着还是不要多言为好。上官禾话里有话，但我不是很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
“臣首是因为什么任务失踪的？”
“他……他查吴怜……”虽然这是我支支吾吾找来的借口，但是我们也确实是在查这件事情。
“呵。”上官禾面无表情地发出了声似嘲笑又非嘲笑的声音。“他虽然是你们张家人，但是我大概清楚他的水平，他不太可能会出事。”
“回去告诉你哥哥，这件事情，这具尸体，是我们的事情，我们都得当心。”
我作揖退下了。回去的路上思维已经陷入混乱。莫家和上官家接二连三的事情，等到下一个遭殃的，不知道是谁。但如此以来，即使莫无砚让我们不要声张那具尸体的事情，他现在也不得不告诉上官禾，以此集这两家的计谋，来破这个局。
“断影？”我唤了声那个大跟班，跟班看向我，等我后话。“你说下面一具尸体，会出现在哪一家？”
“褚。”言简意赅，一字回答。
“你这么确定？”
“医术，不敌，易攻。”
“那为什么先对上官家和莫家下手，把张家和萧家放后面？”
“前者威慑，后者难敌。”他讲话的时候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一直平视着前方，他的世界好像没有任何东西。
但是他所说的话，也很好理解，说直接一点，就是他们打不过张家人和萧家人，所以只能慢慢来。而上官家和莫家作为印十一最聪明最有权威的两家，从他们那里下手，也确实有威慑力。相比之下，褚家只是一个过渡罢了。
“那他们为什么要在每家都杀一个人？”
“献祭？”
“献祭什么？”
断影摇头，算是他的回答了。
我也不知道还能发表些什么意见，也只能不说话，便带着他去萧家宅邸了。
“萧忘尘！”我进门喊住了那个在对草作诗的骚人，他看向我，又故作不爽，轻轻皱眉。
“别这么大声，树都被你吓得掉叶子了。”
“你还真是好兴致。”我跑过去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你猜我刚才干什么去了？”
他看着我身后的跟班，微微一笑：“你是怎么说服这个木头跟着你乱跑的？”
“他自愿的。”说着，我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骄傲感，却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处来。“我刚刚去查案了。”
“哦？又是什么案子？”
“上官家死了一个人，就和莫家的那个一样，脸上被划了那个符咒。”
“居然敢对上官下手。”萧忘尘如此说着，却又漫不经心。“世道艰辛啊。”
这时萧瑞贞从亭廊经过，见我们也在园子里，便过来寒暄了几句，又请我们到屋里，沏了普洱茶。
“商部的人也不进点别的茶了嘛？我家也只有普洱。”这日日都能闻到的茶香，也确实有些腻了。
“没人出去进货了。”瑞贞笑说，“我觉得普洱挺好的，放得越久越香。这些还都是以前剩下的陈年茶饼，可贵着呢。”
“我也不是什么贵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现在不拿出来，以后恐怕也没空闲喝了。”说完，萧瑞贞起身去关门，回来后，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下一个目标恐怕是褚家。”我道。
“那我得让人多注意一下了。”萧瑞贞低头轻轻叹了口气，又将话搭上了萧忘尘。“你也是，别天天乐呵乐呵的，你也要小心。”
“好好好，我当然会小心的。”萧忘尘习惯性地甩开折扇摇起来，悠悠闲闲地往椅背上靠去。“说起来，我有一计，不知道你们想不想听？”
“你说呗，我听着就是了。”我看他机灵的样子，倒像是真的有点子。
“念玺，你不是一直想要暮声和瑞贞成亲嘛，那我们就办个喜宴好了。”
“哈？认真的？”
“当然。念玺，现在吴家在提防你们，这种情况下办喜事，在一定程度上也能混淆他们的视听。那我们再看祭祀杀人者，当请帖递到他们手上的时候，他们一定不会想到，我们已经怀疑他们了。等再给我多一点的时间，推算出他们下一次杀人的时间，就把喜宴定在那一日。他们若真要在动手，那我们正好能及时作出反击。
“他们以为他们在暗的时候，我们就应该藏得比他们还深。”
萧忘尘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连表情都开始变得狡猾。我不禁暗想，这人平时总是像个每天想要逍遥避世的傻子，但是确实不单纯，坏得可以。
我道：“要是说我们在桃源的时候，木家、古家、李家、安家、于家就已经和吴家一心。那我们现在再看那两个被用来祭祀的人，木家对上官家人使用了千机药，莫家人又像是死在于家人的凶器，这些是否都和吴家有关呢？而接下来遭殃的又会是谁呢？”
“我们不确定古家是用什么方式杀人祭祀，但是安家操纵尸偶，李家养蛊，我们大概都能得知是如何的了。”萧瑞贞看着手里的半盏茶水，道，“其实我害怕的就是安家和李家对付我们，谁落到他们手中，定都死得痛苦。”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警惕为好。”我打算离开，便说道，“我将把此计告知哥哥，而后再与你们商讨。”
今日哥哥命家仆熬了鸡汤，并蒸了盘糖藕，淋着桂花蜜，亮晶晶地摆在桌上。还有一只盘里趴着两只红壳的蟹，掂几下，似乎足有半斤重。
我坐在桌边，哥哥端上来几盘小菜，说：“我今天让人去河里捉了螃蟹，你看大不大。”他把螃蟹放在自己掌心，对比螃蟹，哥哥的手倒反而显得小了。
“挺大的。”我马上回答了，随即又憋不住笑，发出“嘻嘻”两声，也忘了擦手，直接把另一只拎到自己面前。
“对了哥哥，今天我与忘尘他们商讨了一件事情。”
“何事？”
我将忘尘的想法与哥哥仔细讲了一番。哥哥安安静静地听着，好久才说：“他如何得知他们下一次动手是在什么时候？”
“这你得问他，我只是问哥哥觉得这个办法妥不妥？”
“不是不妥，只是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哥哥想着，最终还是说：“容我考虑几日吧。”
饭后，天色已晚。我一人坐在屋外，左右想不到问题的关键点。这时屋头飞下来一只鸽子，飞到我旁边，它腿上绑着张卷起的字条，我赶紧抓起来把字条取下来，上面就写了四个字“吴家有鬼”，看字迹，像是念翼写的。
“他这是发现了什么吗？”我自言自语着，又把字条藏好，轻叹了一声，“吴家真的问题，哥哥，你打算怎么办？”
哥哥此时并不在我身边，我问他什么他也听不到，这只能算是我的自言自语。四周静悄悄，刚刚黑下来的夜却让我冷得发抖。念翼在那里，只要吴家人想下手，那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我慢悠悠地走到念翼的小屋宅，推开门，本来里面常年飘散的檀香味已经淡去了不少。我不常来这，对屋里的摆着的物件并不熟悉，但是黑光正静静地躺在柜子上的刀架上。许多地方已经蒙上了一层薄灰，人不在，连打扫的人都没了。我叫来家仆，让他们把屋子里里外外的陈设都擦拭一遍。
我整理着柜中书卷，能翻找到不少诗稿，小屉里还零碎地藏着几枚铜板和龟甲。好奇之中我取下了诗稿翻看，最新的一篇日期还是在两年多以前，题为《乱卦梦情书》。
龟甲乱卜生死事，八卦黄道理不清。
万里相隔难问灵，无解幽梦从夜来。
颦颦黛眉远山长，对镜默拭旧花黄。
青裙衣袂微风拂，绾发银钗映花皓。
何有鹧鸪双双伴，对壁梅枝过墙交。
情长本不在朝暮，山远水阔有长情。
“这……这？”我轻声读了一遍，把自己念得头脑发热。一旁扫地的家仆小妹凑过来，两只眼睛露着喜色。
“小姐，这是给你写的？”
“啊，什么啊，不是……”我慌忙把诗稿卷起来放回柜子里。“你不要到处说啊，千万不要，不然我罚你收拾茅房！”
“我不说我不说！”小妹抓紧了扫帚柄，用力挥动着。“小姐，茅房臭呢……”
“你记着，以后每天都在香炉里放颗檀香熏一熏。”
“为什么，最近都没人住了。”
“没人住！没人住！”我抬手佯装要拍她脑瓜，她讪讪地向后躲。“臣首不是人啊！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