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骜还有太多的事情想要问方谨心了,除了手电筒,还有睡袋的填充物,还有仿真枪的枪管。不想他正要开口,连书淮却先皱着眉头说话了:“三公子,就算有楚家给舍表妹兜底,有些东西,怕是依旧不方便拿出来吧?”
毕竟,方谨心拿出来的东西,楚家人也不认识。她若是要一一解释的话,那么第一个问题就出现了。从未离开过大宁朝的方谨心,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而且楚家人多口杂,他可以保证楚管家不说,可以保证楚家主不说,那其他人呢?只要有一个口风不紧,泄露一点,对于方谨心来说,可能都是致命的。
想到这里,连书淮更恼火了,转向方谨心不满道,“方姑娘久居闺阁,不懂得人心叵测,这个在下能理解。可你也算是断文识字的,有一句话难道没有听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如今拿出来的东西,哪一件不是反常的?你该如何解释这个妖呢?”
慕容骜神色也变了,忙站起来朝连书淮和方谨心各做了个揖:“是在下唐突了,只顾想着自己所需,却没有替姑娘考虑些许。”
方谨心却微微一笑道:“无妨,三公子岂止是忘了我,你连自己都时常不记得呢。”
慕容骜想到方谨心刚才的嘲讽,颇为无语。就听见连书淮问道:“在下冒昧问一句,不知道三公子和楚家是什么关系?楚管家又是帮忙给舍表妹脱籍,又是介绍住处,不会仅仅是看上表妹拿出来的稀罕物品吧?”
慕容骜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楚家……是我的外家。”
“外家?”连书淮大吃一惊,看着慕容骜不敢置信。慕容傲不是简王府的嫡次子吗?简王妃不是庄太傅之女吗?所以慕容骜的外家应该是庄家啊,怎么会是楚家呢?这一连串的疑点,让连书淮知道其中必有蹊跷,更不想让方谨心趟这一趟浑水了。
因此他淡淡的说道,“教习楚家学记账的手法,是舍妹答谢楚家帮忙脱籍并且保密的,将稀罕物品送给楚家,舍妹也说了,算是欠着人情。除了这两件事,以后三公子有别的事情,还请不要再来找舍妹了。她一个孤身女子,和公子瓜田李下,多有不妥,若是让人知道她有拿到稀罕物的本事,那就更不妥了。何况舍妹长居闺阁,对世事无知,只为感谢三公子相救于水火,便一再有求必应。但三公子乃是凤子龙孙,洞悉世俗,熟知人情,应该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罢?所以还请三公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慕容骜被连书淮怼得无话可说,他听懂了连书淮的意思,那就是连他都不一定能够护住这些稀罕东西,更何况是方谨心了。想想自己如今的身份,再简王府的地位,还真是无从反驳,更不敢说他对方谨心有好感这样的话。
因为就算方谨心跟乔承泽已经没了婚约,可他的婚约却依旧在身。虽然在那一场梦里,楚家的罪名里通外国,而胡父正好任职鸿胪寺,让他不得不怀疑上辈子楚家的悲剧,胡家是罪魁祸首之一。可如今却是什么证据都没有,而且婚约也并未解除。所以哪怕他心里对方谨心有千般爱慕万般倾心,表面上确实不应该过于亲近。
因此他惭愧道:“连公子责备得对,是我糊涂了。”说着,轻叹了一口气,“在下几次押运粮草前往边关,也曾目睹了数场战役。眼看战场上血流成河,尸骨如山,心中实在是不忍。那些都是我大宁的子民啊,他们或为人父,或为人夫,或为人子。可如今却都弃尸荒野,上不能孝养父母,下不能抚育儿女,夫妻阴阳相隔,再不能白首偕老,皆是因为战火之故。所以无时不在想着怎么早日结束战争,让百姓能够安家乐业。情急之下,没有考虑到方姑娘的处境,是我的不是了,还望方姑娘不要见怪。”
这话一出,连书淮倒是不好再责备了。方谨心也有些动容,这慕容骜果然是个有圣父潜质的傻白强。这样的人,若是有一天能够登上九五之尊,说不定还真是百姓的福气呢。只可惜这大宁朝一副烂摊子,收拾起来怕不是这么容易的。
再说高野跑到外面,四下里看了看没人,就直接从围墙上跳了进去。果然,段之鹏已经在里面了,正费力从一个箱子里拿着账册,放到地上摊开着的包袱皮中。
“这么多?!”看着满满一大箱的账册,高野瞠目了。
“嗯,能拿的都拿了,但还是没能发现端倪,我估计还有漏下的,先让方姑娘看看再说。”段之鹏说着话,手却没停,更是没有去看高野一眼。
高野有些唏嘘,段尚书河道修缮款贪墨案发生在熙和十四,当时段之鹏也就只有四五岁吧。案件发生后,段家嫡系的成年男子尽数被杀,女眷和未成年男丁被流放,甚至还波及了族中。听说当时被杀的男丁有二十多人,流放人数更是高达三百多人,几乎就是将段氏一族在京城连根拔起了。
当今皇上即位后第二年,大赦天下,并且以当年贪墨案证据存疑为由,赦免了段家的罪行。允许他们重新搬回京城,并将当年抄家罚没的产业,都尽可能地发还了。只是可惜段之鹏一家就只剩下了他们兄妹俩,其他亲人,一个都没有了。
高野记得很清楚,段之鹏刚来慕容骜身边的时候,是熙和二十四年。十四五岁的少年,带着小他二岁的妹妹,拼命奔跑,想要甩开身后紧追的西番士兵。两个孩子都是蓬头垢脸,骨瘦如柴。逃跑中几度摔倒,段之鹏都尽可能将妹妹护在怀里,不让她受伤。
那些西番鞑子是在看到简王府的府兵之后,才停止了追杀,返回营帐的。而段之鹏也因此留在了慕容骜身边,逐渐成了慕容骜的贴身侍卫。
启盛二年,段家被赦后,段之鹏带着妹妹,在几个好心亲戚的帮助下,从乱葬岗找回了家人的尸骨,重新安葬。高野清晰地记得,下葬那天,他和陆厉都陪着过去祭拜了,举目望去,入眼皆是新土。那一份震撼,至今想来,依然让他脊背生寒。因此他能够理解段之鹏的疯狂,知道这是他一辈子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