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我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总能想到念翼以及吴怜的事情。
发呆。
院子里只有鸟鸣，连下人都已做完杂务，休息去了。我坐在回廊中，因为我飘忽不定的思维，眼前所有东西都有了重影。
“念玺。”不知道什么时候萧忘尘站在了我面前，手里还轻轻摇着他的折扇。“你在想什么呢？”
“我哥哥有和你们说吗？”我抬眼看他，他依旧是笑嘻嘻的，看样子是知道。
“念翼不会有事的。”他和哥哥一样，喜欢习惯性地摸我头。他手又放在我头发上挲了挲，把我的碎发揉下来不少。“只不过吴家人说要合作，却没有具体说要与你们合作什么事情，兴许他们并没有完全相信你们，而且还在隐瞒什么事。”
“隐瞒什么？”
“隐瞒……刚才我去了一趟莫家。”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也没什么，就是他们莫家死了个人。”他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露出可惜的表情。“貌似，死相挺难看的。”
“什么？”他的后半句话，让我意识到绝对不对劲。
“死者被人捆住了手脚，被发现时他倒悬在房梁上，而且脸部被利器划的一塌糊涂。”
“是为了让人无法辨别死者身份吗？”我问。
“不像是。莫家死了谁，一个一个排查就知道了，划花脸有什么用？”
我也没什么新的主意，事情来得诡异，倒是经得起推敲。
“趁尸体还没移走，我带你去看看吧。”他不紧不慢，倒是看起来并不在意，只是觉得有意思。“难得还有事情难住了莫老头子。”
我随他去了莫家，莫家人与我们也熟悉，热情地把我们迎进去。莫无砚从里面出来，见是我们，也立马知道了来意。
“张家大小姐也对这尸体感兴趣啊。”三年回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与前几年相比，竟看起来老了不少。很难想象到这三年于莫家而言，都发生了什么。
“随老夫来吧。”
我进到死者被发现的屋子里，尸体便放置在地上，覆着一块白布。我蹲下，将白布掀到尸体胸前，便看到那张被划得血肉模糊的脸，我不由得皱起眉。
“他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我想了一路。首先我觉得他不至于被刀划死，而要说是因为长时间倒挂，造成脑溢血，时间又似乎太早了，他但凡喊一声救命，都能很快有人发现。
“你看他的头顶。”莫无砚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又点起烟斗。
死者的头发很浓密，看不出脸，但我还是能判断出他的年纪不是很大。我手指在他头皮上摸索着，很快摸到一小点尖尖的东西，似乎是一根扎进颅骨的钢针。
“那根针，取不出来，似乎是有机关卡口什么的，如果是机关这东西，倒像是于家人干的事。”莫无砚嘶哑着声音示意我，但我依旧是自己试了一下，才确定是真的拔不出，钢针像长在他头上一样。
莫无砚叹了口气说：“用力拔出来兴许可以，但是卡口一定是会破坏尸体头部的。”
于是我又回来看他血淋淋的脸，突发奇想，想看看刀划出的伤口。如果死者已经因为那根钢针死了，也不用掩盖死者的身份，那就没必要制造伤口了，但是必定需要一个动机，或许，这是附加在尸体上的另一种什么东西，比如，符号？
“给我打盆水，再拿块布。”我看向莫无砚，“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头绪了。”
萧忘尘从家仆手里接过水盆，沾湿了布，挨到我旁边，说：“让我来吧。”
他小心地擦拭着伤口，因为尸体已经略有尸僵的情况，一不小心可能会破坏尸体原本的样子，所以他分外小心。
我问道：“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我只告诉了你们两家。”
“他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两天前，申时差不多。”
“是下臣？”
“是。”
“念玺。”萧忘尘擦拭好了尸体，起身让出位置让我看。“这伤确实不像随意刻划的。”
反而确实像一个什么字符，但我不认识，也从未见过。与道家的符箓不同，这符看起来复杂又渗人，从每个方向看，好像都能看出一张凶相的鬼脸。
“我先把它仿着画下来吧。”我从书案上取了笔墨，照着伤口的纹路，仔细画在纸上。有些地方的图案细小又密集，花了不少时间我才画清楚。画完后，我拎着纸在萧忘尘和莫无砚面前晃晃，问：“你们有谁见过吗？”
“印十一，只有李家懂这个吧。”萧忘尘不假思索回答了声。
莫无砚放下烟斗，站起身道：“别去问，别和其他家的人说，万一凶手就藏在哪一家呢？”
“我们自己查，先不声张。”我把纸叠好藏进衣袖，可心里没有任何新的念头。
离开莫家后，正要回府，萧忘尘追上我，与我耳语了一句。“我觉得，你可以从吴家开始查。”
萧忘尘的话不无道理。吴家对我们隐瞒的事情，或许确实与此有关。但是如果真的有关……吴家或许会对念翼下手，只是当下暂时不会罢了。
不管，得先想办法让念翼注意一下这个符咒。但让他直接光明正大地在吴家找绝对不行，我也不能就这样直接送给他，假设此事是吴家干的，那么他们一定极为敏感。
左思右想，我终于有了办法。
在印十一的大部分人眼里，我只是张家一个无能的大小姐，只会躲在哥哥身后，干不成大事。如今，我可以利用众人心中的这个成见，做不少事情。
生怕吴家人不让我见念翼，我备了些豆糕，假装自己并无要事。而意料之中，我在吴家门口就被拦住了。门口的人质问：“是否有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我夹着嗓子，硬是弄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只是我好想念翼，刚刚做好了豆糕，我送给他……这都不行吗？”我小心翼翼地琢磨我所说的每一个词汇，生怕多一个字或少一个字，他都不会相信我是个可怜的犯了相思病的蠢姑娘。
他听后自顾自地进门，将我一人留在门外。等了好久，那个人才回来，只是冷冷地和我说了一句：“和我来吧。”
我跟着他进入了宅子，边感觉到一丝分外诡异的气氛。吴宅的家仆个个谨慎，自我进门时就一直有人盯着我。到了最深处的一间房，房门紧闭。吴家人敲开门，张念翼方才从里面出来。
他看见是我，阴沉的脸色下翻出来一面欣喜的模样。我们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周围的吴家人依旧是人来人往，似乎就是专门监督我们的。
我只能加快动作从食盒里面拿出糕点，道：“念翼，这是我做的，你拿好。”
而夹着画有符咒的纸片，已经被我做进了豆糕的馅料里面。我只能保证我送进来的时候能顺利，接下来都只能靠念翼自己了。而我们在一起多年，他与我之间应该要有许多默契，我做什么事情，他都能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点他并不比哥哥差。
“念玺，不管是谁，张家和萧家都要提防着点。”念翼没有多说什么，不过这一句。我静静地看着他，少年的眼睛依旧像星空，只是略微有些疲惫。
我又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头发，他抓住了我的手，贴着他面颊。“不用担心我。”
聊天就在这短短几句话之间结束了。吴家人就催着我回去，我只能离开。
房间里，我坐在窗前，窗外天色昏沉，正下雨，床边盆栽里的花竟开了，兴许是因为屋里暖和吧。
念翼应当会找机会给我回应。我看着桌上的笔墨，不禁又想写点什么——
烟云繁调。
暮雨点点湔忧思，愁罢亦无解。
杯酒映摇叶，非是秋风寄困。
窗前繁花看落红，不知几分乐祸，几分怜？
不辨阴里二十八星宿，何来龙龟虎雀。
却晓运交华盖，难见东曦。
听闻能越星河相望，哪里星河见眼前。
漏刻毁，竟不分几更几鼓几夜，兴许是白天。
遥忆当时，恍恍而回，不明世之真假，只得玄学无道。
不肖左位箕踞对衅钟，谁教苍天不理凡尘艰。
欲语皮里春秋，人谓我，夏虫不可语冰。
霖䨙芭蕉青泛黄，声愈响，起来听。
一场骤雨见心，如我至死靡它，声声厉下，不留停。
跂望四海升平，五风十雨，社稷安详。
只此六艺不予答，望不到，远山长。
再多缥缃坟籍，无一与我益时局。
云之君来何处？仙之人去何方？
人尽知，不见黄鹤，不知来去。
不知来去，怎得短兵不敢接？无神无仙我何惧？
非不善，非不恶，亦善亦恶，留与谁人说？
乌夜啼林花谢去，等西风吹落今时后，现天上人间。
也许是随心所欲，也许是乱写一通。我看着我凌乱的字迹，赶紧把它收起来。心想写是写出来了，但是如果给哥哥看见，怕是又要被嘲笑。
又过了几天，我依然没收到任何消息。
哥哥说今日有客人来，却不告诉我是谁，我只能在前厅等着，来回踱步。约等了一刻钟，门外真来了个人，穿着一身白衣，斗篷的帽子压过了眼睛，长相看不真切。
进门他才摘下帽子，我方才看清，是个长相清秀的男子，年纪与哥哥相仿，他看起来很干净，颇有出世道人的感觉。也许我不应该用一尘不染去形容一个人，但他确实给了我这种印象。
这便是拂晓人断影，萧瑞贞打造的神器之一罪者，就是他的武器。这人我平时都不大能见到，故每次看见他都觉得稀奇。
“你就是哥哥说的客人？”我好奇，觉得他一般不会来府里。但他不回应，只是看着我。
哥哥从玄关后出来了，见客人来了，连忙让下人沏了茶。
“我是来帮你们的。”他道。
哥哥不惊讶，只问：“条件是什么？”
拂晓人若是要插手某件事情，一定是有东西和他做交换的。
可是断影很奇怪，他说：“没有条件。”
哥哥这才露出不解的表情。“为什么？”
他摇摇头，依然说：“没有条件。”
他很闷的样子，弄得整间宅子的气氛都有些无聊。
“好吧，那你要怎么帮我们？”
“先查案。”
“那就和我的妹妹一起吧。”
断影说是说了，我却莫名手一麻，凑到哥哥面前小声问：“这真的可以吗？”
哥哥不理我，甚至还对断影说：“放心好了，念玺很聪明的，不会拖你后腿。”说完又对我会心一笑。
这断影，说他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就恰好这时门外直接闯进来一个人，没有请礼，进门便喊：“张暮声，家老让派人过去！”
我心说，这也太嚣张了，但我嘴上却还是礼貌的。“何事？”
“走啊，去看啊。”那人好像不屑于解释，只一直让我们走。
“断影，那就麻烦你陪念玺去看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