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孝道袍一甩,跃至大堂中央,双脚踏实,杯碟震声四起,久不绝耳。忽听楼下骂声迭迭,随即又烟消云散。原来这一震,落了不少灰尘,给楼下诸客的菜中加了些“作料”,才惹得“赞声”不断。不过楼下毕竟只是些次要“角色”,怎敢向掌教叫板,所以骂了一阵也就作罢了事。
张孝剑锋扫过八人,虽未开口,“何人敢上”四字便等于说了一般。古莉虽恼他无礼,但想到张炜尚未出马,自己若先出阵,势必过早暴露实力,于是暂且不动,看程晨、姜亢、陆盈、徐扬四人中谁先迎出。陆盈心想:“张琳自知武功在我之上,此番非盯住我不可。这黑道粗鲁得很,想必是空有一副臭脾气,与其败在张琳手中不如拼掉这牛鼻子再说。”于是轻身跃起,落到他面前,悄无声息,惟有一阵暗香飘四座。
“退下,”二人正要动手,却听程晨道,“你是晚辈,怎好跟前辈动手。”他领教过张孝的腿力,知道陆盈在剑术上或许还可胜得一招半式,但内力则远远不如。陆盈平时在程晨面前撒娇,但在这等大场合下却畏其威严,虽不愿退下,也不敢立即动手。程晨看出她尚在犹豫不决,想一旦动上手就来不及了,于是跃到她身旁,道:“还不退下!”陆盈只得怏怏回座。这一下,不仅帮陆盈脱了险,而且等于在说:“她是晚辈,不配与你动手,我和你同辈,我来和你过招。你师兄方才说什么‘想必我师姐也花了不少工夫,不如由我这个做师弟的来试试手’,简直就是放屁。”张孝隐约感到了这层意思,圆眼一瞪,道:“出剑吧!”程晨并不盲动,寻思:“这人以腿功见长,剑法亦不弱。我以剑对其剑,一时半伙未必能占到什么优势,同时再与他腿上过招,必然吃亏。虽然左手也可使秋波掌,但威力却减了大半,不如诱他与我一同弃剑,以双掌对他双腿。”于是道:“道长腿功了得,方才贵派掌教说要试我的秋波掌,我既与道长对敌,必然无缘再与张掌教同场竞技,不如借道长的双腿试试贵派的绝技,我想这并不亏待张二侠赖以成名的这双铁腿吧。”左手一扬,将剑抛给了古莉。
姜亢看出程晨用意,想:“大哥睿智,但对方如果不领情岂非更糟。”张学心中暗暗呼道:“二哥啊,可别犯傻,对方看上去是要发挥你的优势,其实是在为自己脱困,你剑腿并上,可是胜多负少啊。”张琳心想:“对方弃剑固然是想发挥秋波掌的威力,但此刻你若趁虚而上,手中多了一剑,必可获胜,但这决非君子所为。上上之策乃是双手奉上己剑,再另外向我们要一柄,说什么‘久慕足下掌法超群,剑法更是一绝,今日贫道不仅要会会阁下的秋波掌,更渴望与阁下切磋剑法上的技艺’之类的,如此对方必然无法推委。唉,二哥有那么聪明倒好了,只盼他别上了人家的当,说一句‘剑要比,腿脚掌拳也要比,请速速重拾贵剑’也好。”张炜心道:“以师弟的脾气,非着了人家的道不可。”至于徐氏夫妇则都暗地里佩服程晨的胆略。
“好,”张孝也一甩手,将剑抛给了张钜,道,“我就以这双腿看看你的秋波掌和本门的有什么不同!”猛得一脚踢向程晨的上胯。程晨左掌一按,一腿一掌便在空中架住,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的工夫。便在这一盏茶的工夫间,坐观者各有所思。张琳和张孝想:“二哥还是中了人家的诡计。”张炜想:“我早料到他会沉不住气。”司马超和徐氏夫妇都在想:“这两人可真有胆量,一开始就拼起内力来。”姜亢想:“张孝单腿站立,不比程大哥双脚踏实,久后必然不支。”
果然,一盏茶的工夫过后,张孝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突然撤去右腿,左腿紧随而至。程晨疾换右掌抵御,不料对方这招是虚的,陡然间又改向他的脖颈扫来。程晨已察觉这一扫远不如第一脚来得有力,右掌出去时已作相应的减力,见对方中途变招也跟着换式。张孝这招还是虚的,足点掌缘迅疾回撤,再次疾扫对方胯上。程晨亦迅速作出反应,掌架其腿。方才比的是内力,这次一招两变,比的则是速度。
寥寥数招,朴实无华,却足见功力。
张孝寻思:“我攻他下盘,令其掌所不及。”于是连连使出“铲土追杀”和“风扫落叶”。程晨左纵右闪躲其“铲”,腾身跃起避其“扫”,暗思臂短腿长,如此只攻不守早晚要落败,看准对方使出“风扫落叶”之时头顶上方乃是大大的空挡,于是再次跃起时带了前冲之势,掌探其天灵盖。张孝扫势未尽,无法躲闪,勉强出手与他对了一掌,掌力终不及对方雄浑,滚退一丈多远,只感到胸口一阵涨闷,还未来得及站起就见对方自空中再度欺近,掌逼面门,心道:“我令他掌所不及,他却令我腿所不及。”张孝若是站稳了,只需向任何方向大跃一步便可避开来势,眼下除了硬借这一掌似乎已别无它法,如此一掌又一掌的接下去,迟早要吐血不可,何况大堂虽然宽敞,但毕竟有地方有限,接一掌退一丈,终究要被逼到绝处,于是顺势躺倒,单腿蹬向程晨小腹,乃是一招“兔子蹬鹰”。腿长臂短,程晨不得不撤一掌招架。张孝另一条腿跟着踢出,程晨只得双掌俱回。四掌相抵,程晨被反推出去。张孝迅疾跃起,不等他落地,空中侧身欺近,两条腿一上一下,分击对方面门和胸肋。程晨双掌齐出,也是一上一下,四掌二次相抵。张孝事先蓄得进势,接掌后稳稳落地;程晨本处退势,再拼一掌,落地后收不住脚,连退了十几步,眼看将要撞翻几桌,如此一来可算是输了,蓦地腾身后跃,硬是没碰到几桌,双脚踏墙,落回场内。张孝一心想将对方逼出场子,不等他落地就腾身而起。程晨落地后恰好处于他连环脚的笼罩之下,一连接了十几招,虽然都一一化解,后退之下却无法再跃起,心想恐怕这次在劫难逃,双掌猛推,终于将对方击了回去,自己也退了一大步方才站定,略回头一看,心下暗自庆幸道:“好险,就差那么半寸。”由于程晨已经站定,张孝也不便再凌空飞击,否则对方一让,非但一击不成,自己反而倒要落出场外,于是快步上前,欲先取稳,再慢慢将对方逼向绝处。程晨如何看不出,也快步上前。二人由远及近,腿掌再次相交。单腿,蹬、扫、钩、甩、挑、压;双掌,推、挡、劈、拍、按、拿,拆得三十余招,都是比巧劲。张孝虽然腿长,占了大半攻势,但终需一脚支撑,无法双脚并出。而程晨双掌同舞,虽处守势,却防得密不透风,只需对方攻势稍显凋零之象,便可乘虚而入。
果然,程晨呼呼数掌,随即左手一掌猛抵其脚掌,引得对方与自己比拼内力,不待张孝使足全力,忽然撤掌收力,同时侧身欺近,右掌探向对方胸口。张孝腿长的优势荡然无存,被迫出掌护胸,却不敢硬接,只是将来势引向别处,即使如此手臂还是隐隐感到一阵震颤。程晨久觅良机,岂容失去,前一掌掌势未尽,后一掌紧随而至。张孝纵然依靠掌法化去一半来势,每一击仅吃上五成力,终因秋波掌掌力浑厚,连挡了七八掌,胸口便感难受,气息难调。张孝想这样下去必输无疑,后退的同时时不时地出脚攻他下盘。程晨不愿舍弃攻势,以腿挡腿,掌风不减,只是不得前进,如此张孝也不用再退。二人四掌同舞,同时两条腿频频相撞。一个感到被对方掌力压得透不过气来,一个觉得自己的腿就好像踢在一条大铁棍上,疼痛难忍。程晨实在受不了了,虚虚实实地晃了几掌,突地双掌齐出,使一个“老君推炉”,却是虚招,令对方化了个空,迅疾故技重施,却是实打实地推了过去。张孝接是接住了,却无力化去半分力道,只得硬接硬,顿时觉得胸口如翻江倒海一般,人随即向后飞去,自知颓势显露无遗,仍不忘败中求胜,离地瞬间双脚蹬向对方小腹,纵然不能重创对方,也要奋力一击。程晨这一推,但求一击必胜,几乎使出了全力,全身跟着前倾,已无力回救,小腹受了一击,倒退数步,跌倒在地,嘴角边流出一道鲜血。张孝飞出后,重重地落在地上,吐出半口血来。
二人躺了片刻,忽然目光对接,求胜之念陡增,都力求抢先站起。这时,楼梯口已堵满了人。楼上酣斗不止,楼下灰尘洒洒,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就上楼来,本欲讨个说法,不想却被二人激烈的比斗所吸引,将来意忘得一干二尽,酒也不想喝了。这些道士固然位列“五张”之下,但在各分派中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否则也不会有资格来贺寿,因此都颇懂武道,虽然看得兴致勃勃,却只是心下喝彩,不曾吭过半声,以免使竞技者分心。楼上诸人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从二人开斗到双双落地,四下里都是默不作声。现在二人因伤躺倒,正是需要鼓舞的时候,上楼观战的诸道纷纷喝喊助威起来,绝大多数当然都是向着张孝,但不排除少数为程晨喝彩的,却不是胳膊往外拐,实在是打心里地佩服。
张孝欲撑起身子,无奈接了对方近二十下秋波掌,只觉两臂发虚,撑了两下未得手,却见对方已经慢慢站起身来,心下暗暗叫苦道:“我离身后矮几不过两三尺距离,他过来只需一两掌便可将我推出场子。”程晨确实站起来了,但只走了一步,便觉右腿疼痛难当,身子一软,又跌倒在地。张孝起先还庆幸,想幸亏对方与他比腿功时伤了筋骨,可转念又担心起来,因为即便对方走一步跌一步,总可以走到近处,然后一掌将他打出场子,于是咬牙试着再起身,还是未果,想:“他一步步过来总需花不少工夫,我且以逸待劳,等蓄足了气力,一鼓作气站起身来。嘿嘿,只要我能站起来,就算两手残废,凭这双腿也足矣。”
比到这分上,按理应当有人出来劝罢,但此番比武是有约在先,而且又下了赌注,不分胜负决不罢休。东座张姓三人,西座古莉等七人,上座张炜,哪一个不是额头冒汗,手心湿漉。
张孝盘算好了,兀自慢慢蓄劲,忽然间张大了嘴巴,目现呆滞。只见程晨再度站起,凭左腿金鸡独立,一步步地跳将过来。原来他只伤了右腿,左腿兀自无恙。张孝岂甘束手就擒,勉强试着撑了一下,还是不成,心中悔道:“如果刚才不急于和他抢先,现在早就蓄足了力。罢了罢了,这头一阵算是输了。”眼见程晨来到跟前,一掌向他拍去,大喝一声:“就让贫道最后接你一招吧!”双腿并出。四掌相抵,张孝向后滑出,撞翻了西排第八张几桌,出了场子。幸好这张几桌没人,不至于翻了酒菜弄得狼狈不堪。程晨向后飞出,古莉跃在空中,单掌托其背,卸去来势,两人同时落地。古莉代程晨道一声“承让”扶他回座,那边小个子张学扶张孝入座。
古莉欲运功替程晨疗伤,程晨辞道:“区区轻伤不足为挂,千万别为了我徒耗真气。”那边张炜亦欲为张孝疗伤,向古莉道:“师姐,你我同为二人疗伤,如此可算公平?”掌抵张孝后背。古莉不甘示弱,道:“你有师兄弟义气,我就没有……朋友情义?”掌抵程晨后背。她本想说“夫妻情义”,却羞于启齿,故而改口。
程晨所言非虚,他虽受了对方一击,但对方是在后飞时出的招,威力自然大打折扣。张孝并非直接中掌,伤势不比程晨的严重多少。只杯酒下肚的工夫,二人已然无事。张炜既疗完了伤,自然要回座,却见古莉已跃到了场子中央,想:“我俩同时疗完伤,她这么做显然是冲着我来的,我若避而不战,不仅是示弱,而且换作别人上阵无疑是占她便宜。”便在此时,张钜已然跃出。张炜忙道:“五弟,古女侠刚才耗去了不少功力,你且退下,当由我来会她。”张钜退回,张炜紧跟着跃出。
二人各站定方位。张炜见她手中所握正是本门之物避火剑,想:“避火剑虽然算不上是削铁如泥的绝世利器,但坚锐远远胜过普通宝剑。我与她本在伯仲之间,非一二百个回合难分胜负,两剑频繁相撞,先断的必是吾剑,须令她换一柄。”于是道:“古女侠手中之剑原是本门之物,如今又做了赌注,不便再用作兵刃,还是换一把来得好。”古莉知其心思,却不便推脱,道:“张道长方才说要试试成大侠的秋波掌,不妨由我来代他领教道长高艺。”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就掷剑姜亢。张炜见她如此,也只好弃了剑,道:“多年不见,不知古女侠秋波掌功力进境如何。”古莉还道:“我工夫是大不如前了,天生不是练这秋波掌的材料,所以只好另传友人,现在他反倒是青出于蓝了。”张炜听这话很不是滋味,心道:“我若胜了你也不怎么样,若是败在你手下,岂不是连那姓程的也不如。”转念又想:“论剑法,二十年前我略逊你半筹,今日比试还有所惧,论掌法,二十年前你我同练秋波掌,可是半斤八两。”提气运功,单掌缓缓探出,很明显,其意并不在于要击中对方,而是要与她比内力,为的是争一口气。古莉冷笑一声,心道:“我几时怕过你了。”二人掌心相贴,同时感到对方的内力如阵阵汹浪朝自己涌来。
酒冷菜凉,休看二人只这么一个招式,其实所耗内力不亚于斗了百余合。表面上,二人犹如冻住了一样,悄无声息,看不出丝毫的激烈。实际上,比拼内力除了多半靠实力之外,也需斗智斗勇。单是这“攻与守”便大有讲究。尤其是实力相近者,稍弱的一方取守势以逸待劳可少费功力,待时间一久,强弱之势转换,或许还可以弱胜强,若一味蛮拼,吃败是迟早的事。稍强者须时时注意对方内力的变化,随机应变,如若单凭实力强攻,也难保不败。
如此又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张炜略感气力不济,却不见对方有丝毫衰竭的迹象,暗暗心惊。殊不知他身为一教之长,平日多为教务所累,自然有碍于习武练功,而古莉自脱离了五斗米教,这些年来如闲云野鹤一般,饮食起居无拘无束,是练功是休息全凭己好。程蕊留在身旁,非但不是累赘,反而能为她料理不少生活琐事,孙艳固然调皮,终究是个小孩,只要不出什么大事,至多是闹些笑话之类的,徒增乐趣。至于游山玩水,表面上看是花去不少时间,实际上对于武功的进境是大有裨益的。
再拼了一阵,张炜知道苦撑下去于己不利。正如两国相争,弱国欲胜强国,打边界战,拼消耗是没有好处的,惟有用计谋,出奇兵,方能转弱为强。当年诸葛亮不听魏延之计出奇兵于斜谷,非要绕道陇右,用兵祁山,六伐未果,徒伤国力。当下,张炜取守势,蓄得后劲,突得推出一股强浪。古莉早已察觉对方真气后收,料到久后必将反出,也已收了三分攻势,蓄劲留作后备,却依然持进攻态势,可见内力确实高于张炜。张炜见对方攻势依旧不弱,以为中计,方才推出一股强浪,不料被一股更强的浪头冲得一干二净。对方这股强浪,余力尚存,幸亏他守得紧,才不至于被冲破了防线,但经此比拼,内力已然大耗。古莉内力不见得比他消耗的少,但正如钱袋鼓鼓者,偶然慷慨一次,又有何妨。张炜则不同,犹如姜维不甘保境安民,劳师动众,以弱蜀之众攻强魏,纵然靠奇智胜多负少,却无法一举击溃对手,换来的只是强者多耗但弱者更弱。本来古莉尚未察觉其颓势,不敢冒然强攻,只是不断催动真气,欲与他作长久之斗。但这次双方同时加力,张炜底气不足已尽皆暴露于对方。古莉当仁不让,不断地蓄劲强发。张炜也只有跟着加劲,否则防线立即崩溃。古莉内力激出,虽然每次所耗都多过对方,却是一浪高过一浪,连绵不绝。
又过半炷香的工夫,张炜已被压得透不过气来,防线岌岌可危。眼看即将不支,两人忽然间各退半步,两掌便因此相离,就好像有人在两者背后同时拉一下。原来二人越拼越狠,涌浪阵阵,在两掌间相互激撞,一次强似一次,终于将两掌震开,如此倒是便宜了张炜。倘若他自行撤掌,古莉不待两掌分离,乘势一浪推过去就可打得他鲜血染襟。好比开闸放水,不等闸门大开,只须撤锁,便成一泻千里之势。这次不同,两股浪将两掌震开,其势将尽,后一阵浪不曾赶到,两掌已然相离,任你后面滔滔不绝也无使处。
张炜侥幸得以暂时不败,但败相已露。同是二人喘息,他明显急促得多。这半炷香比拼所耗去的内力远多于前一炷香,此刻几乎已经油尽灯枯。正如姜维连年北伐,以弱攻强,难成气候,便似猢狲摇树,纵然偶获小胜,也只是落几片叶子,折几根枝条,难动根本。相反,古莉半炷香的猛打猛冲,几乎将张炜击溃,就似去年钟会、邓艾大举伐蜀,靠的是实力,由你据守天堑,也难保万无一失,短短数月便亡了国。
张炜兀自还在喘息不定,古莉虽然气息也未恢复,却已大起攻势,掌风袭袭,片刻间笼罩对方周身,口中还道:“怎么,内力不行,想比掌法,奉陪!”张炜勉强挥动双掌招架,虽不愿与之对掌,但还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硬接了几下,都是一触及离,不待她第二、第三拨力涌来,抢在形成比拼内力之势前早早撤掌,否则重复刚才的情形无异于自掘坟墓,不过即使这样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因为他每硬接一掌,就觉胸口隐隐作痛。三十余找拆下来,硬接了近十掌,只感五脏六腑似移位一般,到后来眼睛也有些模糊了。古莉看出对方已然不支,念他是往日的同门,也不掌加其身,双掌平推,却是缓缓而出。张炜明其心意,轻道:“多谢师姐保全小弟面子。”也是缓缓伸出双掌。四掌一抵,张炜腾身飞出,落地时身子已在场外,脚一软,靠倒在墙上,由张学扶回入座。古莉退了几步本可止住,却故意退到离几桌仅三尺处方才打住,道声“承让”后回座,兀自闭目盘腿,导气吐呐。
五斗米教已连输二阵,接下来的三场只有全胜方能夺回避火剑,更何况诸多分教教徒都看着,现在面子上已经有点搁不下了。五人心里都没底,毕竟大哥二哥都已落败,而对方还有三人却不知是何来头。其实姜亢、陆盈、徐扬心中也不轻松。尤其是陆盈和徐扬,一个担心张琳已盯住了自己,一个知道自己是五人中最弱的。
张学心道:“大哥和二哥都已输了,余下三阵,一阵也输不得。师弟师妹毕竟年轻,缺乏临场经验,眼下我方正处窘境,我这个做师哥的自当挺身而出,待扳回一阵再使二人出战,也好叫他们心里有些底气。”于是起身离坐,慢慢走到场子中央,向着西座八人礼道:“本方已输两阵,余下三阵要想全胜怕是不成了,不过此次比试,名为夺剑争掌教,其实以武会友才是贫道本意,胜负固然重要,但较艺才是贫道真求,现知取胜无望,只盼与哪位高人切磋一番,交个朋友,图个惺惺相惜。”姜亢瞥了他一眼,心道:“这人于困境劣势之下还如此沉得住气,说这番话更是意在麻痹我们,使的是骄兵之计。在江陵客栈时此人韬光养晦的工夫实在令人叫绝,一连击退黄镔和徐扬两人,而我却始终无法瞧出他的门道,别看他弱不经风的样子,实则是个劲敌。”陆盈暗自琢磨:“张琳我是打不过的,那使掷砖功夫的道士,在林中时的身手看上去也厉害得很,况且他又曾救过我一命,与他动手面子上也过不去。倒是这小个子道士看起来还好对付些,还是和他交手来得有把握。”正要起身迎战,却被身旁关索横鞘拦住道:“我家少将军说了,对方处于绝境,已到了想赢怕输的地步,必然自强而弱地依次出阵,当使徐兄弟出马先应付了这小道。”面向隔座的徐扬“徐兄弟,你上!”徐扬在客栈时与张学独斗时不曾落得下风,只在遭到张孝借黄镔铁鞭攻击时因分了心才被张学一掌击退,所以并未将对方放在心上,对于其余四人倒是心存忌惮,现下听关索此言真是求之不得,当下提剑跃出。陆盈欲阻拦却已不及,嘴上不言,心中先是责怪关索,后来又暗骂姜亢,想起当日街中遭遇和鞋上的那道剑痕,更是对姜亢恨了个透。
张、徐二人场中倒剑礼过,便动起手来。当当声不绝于耳,徐扬一剑接着一剑,猛攻不止,张学一一化解,招数中看不出半分杀气,却也瞧不出半点破绽。三十余合过后,古莉慢慢争开眼,虽见徐扬占得大半攻势,心中却很明白这个师弟,他从不急于求胜。对方没有明显的破绽,他决不轻易进攻,只是扰敌痹敌,骄敌恼敌,自己却始终不急不躁。千招后制敌还是一招即胜,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分别。
剑来剑往,已是第一百单三招。徐扬步伐渐乱,还是念念不忘进攻。张学兀自稳守,方寸不乱,要知道他至此还未攻过一招。古莉见状,口中喃喃道:“徐少侠决不是我师弟的对手。”程晨应道:“我那兄弟的妙计,你如何猜的到。”“什么妙计?”古莉疑惑道。程晨略作一笑,拈须道:“尔不闻‘田忌赛马’乎?”“田鸡?田鸡会赛马?田鸡好吃,却不及我那一带的牛蛙肥壮可口。”她更加茫然,说的“那一带”正是今天的武夷山,见程晨兀自得意,自是笑她孤陋寡闻,没好气道:“以前只道你是个武将,虽然求名逐利,凭的倒还是真本事,没想到还有股酸气,什么‘耳不闻田鸡赛马呼’。”“知我者莫过古女侠也,”程晨悠然道,“程某求‘忠义’之名,逐‘江山’之利,武将加酸气便是儒将,风采犹胜当年赤壁周郎。”“程”与“成”同音,他这么说也不惮露了身份。古莉啧道:“胡子一大把,还学人家羽扇纶巾。”程晨还道:“我年轻时虽没有羽扇,纶巾还是有的,要不古女侠如何看的上我。”古莉忙提醒他大庭广众之下不可口无遮拦,程晨也自觉不对,幸好他们说得轻,所有人又都注意着张学和徐扬,哪还理他们。
张学进攻了。古莉看在眼里,道:“十招之内,徐扬必败。”“何以见得。”程晨还不太相信。古莉本想说:“我那师弟,一旦进攻必然是看准了绝好的机会,他自认十拿九稳的机会。”但刚说到“我那师弟”便止住了。因为没有必要再说下去,她那师弟,小个子道士,张学,已经将剑抵住了徐扬的咽喉。五斗米教终于扳回了一局。
接下来是姜亢上呢,还是陆盈上。陆盈看了张学徐扬之斗后,暗自庆幸方才自己没上场,心里反倒感谢起姜亢来,却不敢出战,深怕对方张琳迎出。姜亢见陆盈坐着不动,想只要自己胜了这场她便不用比了,于是走到场子中央,礼向张琳和张钜。张钜欲出,陆盈心中当即一沉,心想:“完了,最终还是和她斗。”此时此刻她实属多虑,姜亢武功在她之上,张钜如比她不过,自然斗不过姜亢,姜亢这场便胜券在握,那么第五场她也不用比了,如果张钜比她强,她无论对谁都是输,此时她应当盼姜亢战胜张钜才是。正当她忧心重重的时候,张琳拉住张钜道:“那女子好对付,还是我先上吧。”张钜应然。陆盈如释重负,想:“原来她并没盯上我,不,她见本方处于劣势,所以临时改变了主意,这么看来她确信那掷砖道士能胜我,”又不安起来“他在林子里时看上去就很强。”
二人对立,张琳脸上带着三分笑容,显得很轻松;姜亢面无表情,显得很平静,很从容,很沉着。双方心里是否紧张,只有自己知道。
姜亢左手握着剑鞘,手臂缓缓地离开身子,缓缓地举起,始终是直的。
“少侠哪里人?”张琳除了一张樱桃小嘴在动,全身都是静止的,大眼睛不曾眨过一下,睫毛不曾颤动过一次,笑容依旧,原来的笑容,没有变化的笑容。
没有回答,他仿佛看到了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手臂依然在缓缓地举起。
她看到了他露于袖口外的那段手臂,一条隆起的青筋,甚至看到了其中奔腾的血液,所以她看到了奔腾的长江,所以她问:“少侠是北方人?”
没有回答,他的左臂已然静止,与肩同高。
“南方人?”她的左臂依旧下垂。
没有回答,他不想回答,不,他压根就没听到,右臂缓缓离身,缓缓举起,向着剑柄靠近。
所以她又看到了一条暴起的青筋,奔腾的血液,奔腾的黄河,没有再问,因为知道对方不会回答,右手也向剑柄靠去。
两只手同时碰到了剑柄,又同时握住了剑柄,同时缓缓地抽剑。
两把剑同时离鞘,出奇的慢,而离鞘瞬间又是出奇的快,在空中迅速划出两道银弧。银弧交碰,好看得让人感到心跳不止,当得一声,清脆得令人感到极其刺耳。无论你觉得这银弧是好看还是难看,不论你觉得这声音是悦耳还是刺耳,只要你是姜亢或是张琳,你已经先输了半筹。
无数条银弧紧密交织,如同一只银球。银球罩住了二人,司马超、刘茂的眼光;银弧没有罩住二人,若隐若现的招式,刘菱、雷震、韩亮的眼光;银球时隐时现,赏心悦目的招式,关索、陆盈、徐扬的眼光;没有银球,只有银弧的激烈碰撞,历历在目的招式,没有看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古莉、程晨、张炜、张孝、张学、张钜的眼光,鬼斧蛇影的眼光。
脆声阵阵,弧光无绝。两人都是朝气蓬勃,以快打快。也有慢的时候,但是慢得合理,慢得及时,慢得好,慢得妙,慢中有快,慢中蕴涵着杀招。如果你一定要在乎什么快慢,那么你已经先输了一半。该快则快,该慢则慢。快慢有别,快慢平等。正如男女有别,但男女平等一样,快与慢,男与女,都是各有各的用处。
“常山剑法?不对,羌派武功?不,你是蜀人?”她喃喃道,手中的剑还在飞驰,快时不急,快时疾,慢时不钝,慢时悠。
美!
“两军相争,攻心为上。姑娘很拿手是吗?”轮到他攻心了,“我是蜀人,你是哪里人?”不容她回答继续道,“我是蜀人,蜀人也有南北之分,除非你住在长江源头。”剑还弛,“我是蜀人,武功既非常山亦非羌,是‘蜀山剑法’。姑娘使的是什么剑法?”语如连珠剑似虹,一般紧凑一般疾。
潇洒!
“蜀山剑法”还是头一遭在江湖上出自人口,但已不是第一次在江湖上露脸。还记得剑啸蜀山吗?“常山”加“羌派”等于“蜀山”。赵云是常山人,姜维久居羌地,姜亢是蜀人。
潇洒的姜亢还在潇洒,美丽的张琳自然不会理他的言辞,不然他就不是张琳,至少不是美丽的张琳。可能人还是美的,但招式很快就会不美了。
二人同在半空。
“唰唰唰,唰唰,唰唰”张琳一连七剑,赤橙黄绿青蓝紫,可称之为“彩虹贯日”。剑还是剑,怎么会是彩色的呢?所以这一招应当叫作“七虹贯日”。七虹贯日,六虚一实。姜亢挡得住吗?挡得住!挡不住早就挡不住了,一百招之前就挡不住了,现在已经是第二百三十九个回合。如何挡法?这样挡法:天上的长虹有七色,谓之“彩虹”,剑只一色,何必弃简求华,于是姜亢判定虚实,剑锋划弧,将对方六道莫须有的“彩虹”一并化去,接住她最后实实在在的一剑,剑托抵住其剑刃,剑锋顺势前指,一招“白虹冲月”刺了过去。七道美丽的“彩虹”顿时化作了一道潇洒的白虹。
为什么叫“白虹冲月”而不是“白虹贯日”,因为人们总是喜欢把美女比作明月。张琳对于今日的比试志在必得,所以在三天前就已脱下道服还了俗,现在她穿的是一身素妆,空中曲身,不正如一轮美丽的明月吗?
天下势,分久必和。昔日七雄归秦,正如七道彩虹变成一道白虹一样。今天,三国归晋似乎已成定局。姜亢是英雄,他要复国,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为止,就好像红日到无光时才落山。英雄有英雄的气概,怀着梦想踏前程,火热,豪迈,壮观,宛如红日。所以姜亢有资格被比作红日,配接这招“七虹贯日”,也接得住这招“七虹贯日”。
“红日”接得住七道美丽的“彩虹”,“明月”就接不住一道潇洒的“白虹”吗?当然接得住,否则她就不是美丽的“明月”。张琳剑与对方的剑贴在一处,回防已然不及,于是左手按住己剑上段,借力侧身,顺势将对方的来剑压在了身旁。她化解了对方这一招后,剑在上方,本可趁势反削过去,但姜亢料敌先机,剑锋下指,剑托正好按住了她的剑身。如此,两把剑缠定在一处,各不能脱身。
这一切尽在半空完成,二人落地时,便成僵局之势。
姜亢左手兀自空闲,一掌向她拍去。张琳已按住其剑,左手离剑去与他左掌周旋。推、拿、抓、捏,拆得二十余招,两手互相反抓住对方手腕,又是一个僵局。两人剑法造诣颇深,内功却不如古莉、程晨这些前辈,都不想硬拼内力,于是就同时以指按对方腕处穴道。两人都是一个心思,感到自己穴道遭侵,连忙运气护穴,手指却是拼了老命在使劲。如此过得一盏茶的功夫,二人虽然穴道都未被点透,却已是痛得汗如雨下,不知不觉间只听“哐啷”一声,两剑同时脱手坠地。这样,空出的两只手又缠斗起来。斗着斗着,一双左手已互相松开,各自猛得一抽手,挥舞双掌,战在一处。
空手相搏四十余合未分胜负,二人各以剑长,都想取回地上长剑。忽地二人同时跪地,四掌齐出,两两相碰,一上一下,看似是在对方探虚实,其实余光都瞄着不远处的剑,呼呼数招,都是以虚诳虚,随即各自向己剑扑去,同到同抓同起,跪斗了七八招,突然双双直窜空中,在上升中又拆了十余招,而后分开自两边落下。姜亢毡靴着地,侧身平剑,锋指前方,宛如战场上的少年将军,英气勃勃;张琳绣鞋点地,斜剑下指,翩翩素裙,起而复落,宛若湖面上的凌波仙子,亭亭玉立。
二人相对而立,凝视了多时不见动静。东西两座的人,心已吊到了喉咙口,不住地在咽唾沫。姜亢偶然间看到了刘菱的那对眸子,心头一振,剑锋一甩,奔步上前,白光缭绕,罩向对方。张琳兀自站立,全身几乎都凝结了,便似初战时那样,不是惧怕,而是全神贯注于对方。她知道,姜亢奔跑中前面的大半招式都是虚的,旨在扰敌而已,杀招尽在奔到面前的最后几步中。
近了,她于瞬间判断出他所有可能的攻击方式,如有遗漏,轻则处于被动,重则立即遭败,甚至饮剑身亡。因为这样的时刻,这样的两个人,斗到如此地步,要想点到为止恐怕已是力不从心,即将取胜的一方只要稍微有些手软,极有可能反胜为败。
她的判断是对的,眼波闪动剑已出。既然判断是对的,她出招出得很坚决,而且含有反击。奇怪的是两道剑弧眼看就要相碰,张琳的那道银弧突然在半空略略打停,随即又划弧落下。“呛啷”一声,地上多了一柄剑,只有剑身,没有剑柄。但是场子内剑不多也不少,兀自两把。张琳的手还在划弧,手中的剑只有剑柄,没有剑身——剑身已然脱飞。姜亢的剑因此得以突破了她的防线,她输定了。
就在剑锋快到她的胸口时,胸前出现一道金光。“当”一声响,那道金光射到剑上反向弹出,定在数丈外的墙上,乃是一枚玲珑小斧。而姜亢的剑受了重击,已然偏向,自张琳耳边擦过,险到了极处。
古莉心下正在庆贺胜利,却听鬼斧徐矜嘲道:“此役张四侠剑质不佳,不能作数。”当即由喜转恼,还道:“请问,此番比武之前是否说过不能使用神兵利器?”徐矜嘲并不正面回答,反问道:“请问比武是否当持‘公平’二字?”古莉道:“这个自然,但武功是自己的,剑也是自己的,既比能耐又比剑,不论输在能耐上还是输在剑上,总之是输在自己身上,既然胜负已判,怎好反悔。”司马超示意徐矜嘲止住,起身道:“其实姜少侠这柄剑也算不上什么神兵利器,只不过稍许比普通的剑坚锐一点罢了。”走到雷震面前,取过一柄剑,向着古莉“此剑名曰‘青冥’,锋利无比。当年关羽水淹七军后又兵围襄阳和樊城,威震中原。曹操书信吴主孙权,表示愿意和好。恰巧当时孙权正为刘备赖荆州不还而耿耿于怀,当下回信曹操愿意称臣。于是两国互相礼赠,其中就有这柄‘青冥剑’。在座不少都知我司马超嗜剑如命,后来我千方白计终于将此剑弄到手,因与张掌教”指着张炜“厚交,不久便转赠与他。”张炜心下一怔,想:“你什么时候送过我剑了?”料他此举必有道理,当下持沉默不作分辩。古莉暗想:“这司马超果然与姓张的是一伙的,不知说这些话是什么意图,且听下去再作计议。”程晨寻思:“先帝曾经是造了六口宝剑,分别是:青冥、白虹、紫电、流星、百里、辟邪。前三口以锋利见长,‘白虹’最为锐利,先帝起先留在身边,后来因年迈不再上阵,赐给了陆抗;‘青冥’其次,送给了曹操;‘紫电’最为好看,赐给了陆逊。‘流星’中藏有暗器;‘百里’顾名思义,特别长,也送给了曹操,”望见韩亮所持的那把长剑“莫非这百里剑也落到了他手中?好个司马超,嗜剑如命果非浪得虚名。至于‘辟邪’,”得意地抚着腰间的剑“现正在我的手中。”司马超继续道:“张掌教以侠义自居,不愿在剑上占便宜,事先将青冥剑交由在下保管。大家也都看到了,第二场比试张炜自知己剑不比避火剑锋利,固使古女侠换剑,虽不想占别人便宜,但也不容自己吃亏,因为今日比试的结果关系到避火剑的归属。”说完向古莉看了看,意思是我把话都说明了,你可不要再不知好歹。古莉无奈,道:“好吧,这场就算平局。”张孝突然发话,道:“不行,得重比!”这场平了的话,下场纵使张钜取胜,最后还是平局,古莉一方便已经处于有胜无败的位置。这一点,谁都清楚,只不过张孝心急先说出来罢了。
一个要平,一个要比,兀自争执不下。最后在徐氏夫妇的主持下,双方约定以日落为限,日落后再分不处胜负就算平局。
姜亢换了一柄普通的剑,张琳也重新取过一柄剑,两剑同舞,日月同舞。
日落月升,天上月胜日,地上则是日月言和。
掌灯。
大厅照得如同白昼。
第五阵,陆盈对张钜。
“先前承蒙道长相救,这里先谢过了。”陆盈首先作礼。张钜手臂前伸,辞道:“不必,救人于为难,此乃贫道本分。今日比试我自不会留情,陆姑娘也千万莫手软。”
开打。
张钜飞砖纵然厉害,却怕伤及旁人,实力大打折扣。陆盈没有用青缸剑,使得是一柄普通的剑。砖声呼呼,剑光闪闪,一时难分高下。
程晨担心陆盈安危,与古莉商量了一阵。古莉止住二人,向张炜道:“这阵我们认输,本次比武算作平局,你还做你的掌教,如何?”张炜知道取胜无望,她这样做,一来是给面子,二来也确实不恋掌教之位,于是道:“避火剑当属古女侠所有。”古莉称谢,陆盈长出一口气,心中庆幸道:“他果然厉害,我挡了他五块砖手已酸麻。”
罢战。楼梯口,众道士乘兴散去。
把盏。店堂内,司马超谈笑论剑。
酒至酣处,司马超目光为陆盈剑鞘上的珠光宝气所吸引,向她借阅,陆盈好生为难。司马超并非意在看剑,只是见她剑鞘上镶满了奇珍异宝好奇而已,见她面露难色,想:“这种剑往往华而不实,不看也罢。”忽然兴起,向众人道:“喝闷酒忒没意思,我有个建议,不知中听否。”张炜道:“方才比武实在过于紧张,小王爷若能想出什么花样斗个乐子最好不过了。”司马超微微一笑,道:“剑乃百兵之圣,今日我们不妨就比比剑如何?”众皆愕然,张炜道:“还比!方才比得还不够么?”司马超又是一笑,道:“我就知道诸位会误会,我说的‘比剑’不是打打杀杀,而是单纯的比剑,比的是剑的锋利坚固。”张炜似有所悟,问道:“怎么个比法?”司马超道:“先由两人各出一剑,两剑相撞,断者为输,赢者再继续接受挑战。”张炜应然,众人也都表示同意,有的说:“如此博得一笑也好。”有的说:“谁不知道司马二少爷尽藏天下之神兵,今天我们这些劣剑都要折腰啦。”笑声一片,唯陆盈心道:“那却未必。”
说比就比,司马超命雷震和韩亮为剑侍。二人店堂上相对而立,司马超道:“就先让我的百里剑先试试锋吧。”韩亮将剑鞘挪至身后才将长剑拔出,雷震将青冥剑放回几桌上,空手抱拳向众人道:“哪位先上?”姜亢和刘菱虽带着双股剑,但视为珍贵,都不愿参与比试,只当没听见。古莉好不容易保住了避火剑,含在嘴里还怕化掉,怎么敢拿出去冒险。
自有人抛出一剑,雷震接住,正要向空中虚砍,却听司马超道:“且慢。须剑锋对剑锋,不可舞弊。”二人遵令,挥剑同劈。弧现弧灭,两剑交于空中,百里剑兀自毫发不爽,那柄剑则被砍出一个缺口。司马超听雷震说剑没断,砍出一个缺口,不以为然道:“有言在先,剑断为输,如此只能算平局,换青冥剑。”雷震还剑与那人,取过青冥剑,拔剑在手。韩亮放回百里剑,向四座请剑,久无人应。
张炜命张学去楼下邀比剑者。不多工夫,张学领得十余人上来。这些人自估宝剑还算是上品,才应邀前来,不求得胜,但图一聚。
青冥剑,色如冥冥青天。青弧划破长空,银弧尽皆黯然。十余柄剑,统统削断。十余人,皆失色。他们本以为要使十余柄剑全部落败,怎么说也得花个一时半伙,没想到比一次断一把,不到一半炷香的工夫,十余柄剑都被同一口剑击败。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这些人一个个没精打采地下楼去了。此哀彼乐,司马超可乐坏了,加上酒力上涌,开始胡言起来:“青冥剑,嘿嘿,剑色如同青天。青天,嘿嘿,天命……”面向张炜“谁说‘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谁说的!”青天即苍天。张炜顿时面露不悦,张孝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刘菱问姜亢:“为什么一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就令两位前辈如此不高兴?”姜亢答道:“东汉末年,朝政腐败,民不聊生。张角顺应民意,创‘太平道’,随者达数十万之多,从而发动了一场规模空前的起义,始称‘黄巾起义’,口号便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苍天暗指当时朝廷,黄天指的是张角欲建立的天道。后来起义失败,太平道中有不少人入了五斗米教。想必两位前辈的祖上是太平道中人。祖宗让人羞辱,岂有不恼之理?”刘菱听罢,赞姜亢见识广博。
陆盈隔得不远,姜亢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寻思:“这司马超也忒得意忘形,待我煞煞他的气焰。”于是青缸出鞘。“不得无礼!”
“住手!”“不可!”程晨、古莉、姜亢同时喝阻,哪里还来得及。陆盈人已在空中,剑锋斜下,使一招力劈华山,砍向雷震。雷震知她是要比剑,略一侧身,青冥剑迎了上去。
白光闪处,雷破苍穹。青缸剑丝毫无损,断的是青冥剑。这次该轮到司马超失色了,不仅失色,而且木然,目瞪口呆。程晨也纳闷:“紫电剑怎么会削断青冥剑?好像刚才没看到紫光闪动,难道不是紫电剑?那会是什么剑?”五斗米教四道倒是颇感欣慰,总算有人替自己争了口气,虽说不免令司马超难堪,但毕竟祖宗的脸总要挣回来的。张琳只是赏剑看热闹,她已不是五斗米教中人了。
陆盈如愿以尝,道一声“得罪”,正要回座,却听司马超高声道:“既已得胜,当再接受挑战!”陆盈闻声回头,见司马超已从腰间抽出一口利剑,寒光闪闪,与月同辉。
暮暮夜空,明月倚天。
翩翩少年,宝剑倚胸。
“你不该削断我的青冥剑。”司马超平平道,但心中如波涛一般不平静,渴盼剑划苍穹。
“我……我已经削断了你的青冥剑。”陆盈有些害怕,但仗着手中这口赵凡半卖半送给她的青缸剑,已有了些底气。
“所以今天你的这把剑就必须‘死’在我的剑下。”
“必须?”
“必须。”
“你有把握削断我的剑?”底气又增加了一分
“不是我有把握,是我的剑有把握。”傲慢。
“你的剑有把握削断我的剑?”
“有。”坚定。
“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你不用知道。”
“那我也不告诉你。”
二人挥剑虚舞了一阵,自信地向对方砍去,他们都认为可以削断对方的剑。
他们的判断都是对的,他们都削断了对方的剑。
两道银弧化作了四道,两剑齐断。司马超傻眼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剑会断,兀自呆立,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决不可能!”陆盈只怔了一下,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美妙的瞬间,她并在乎,道:“好啦,我们谁也没赢。”退回座去。司马超还呆呆地站着,两眼紧紧盯着地上四截断剑,仿佛被粘住了,他的视线和剑光交织在一起,好像永远也分不开了。雷震和韩亮对望一眼,一齐上前搀扶。
“不可能,倚天剑决不可能被削断,……除非是青缸剑,青缸剑,青缸剑,一定是青缸剑!”司马超奋力挣脱二人,扑向断剑。韩亮向雷震道:“扶小王爷到客房歇息吧。”二人拖着司马超,一边向众人表示歉意,一边退了出去。司马超紧紧抱着两口断剑,他清楚的看到两只剑柄上各自刻有二字:“倚天”、“青缸”。他心中的疑惑得解,随即而来的是痛苦,痛苦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为剑而泪,到了客房亦是如此。
倚天剑是他的最爱,青缸剑是他的梦寐之求。可是现在,两柄绝世名剑因为他一时的冲动,一时的逞强好胜而“死”,而且是自相残杀致“死”,确实令人痛心,尤其令嗜剑如命者痛心。本来这两把剑,即使使剑的人死了,剑也不会“死”,最多是易主或者失踪,但决不会“死”,除非两把剑敌对地出现在同一个地方,锋对锋地作生死搏。所以,倚天青缸,同生同“死”。现在是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