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后面这种教育是以把人当人为前提的,那是人的教育。可这里是把人当工具的,说的好听叫‘为国选材’,它们要发掘的是人的工具性,你的才智、技能、服从性对一个工具来说是有用的;但你如果有成熟独立的理性、思想力和同情心,对工具来说是无用的,甚至有害,这些东西消灭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培养?”黑框眼镜男生在自己亲历的事实里顺着逻辑不经意间剥出越来越多的事理,“而一个工具基本是不会也不需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的,这既是它的属性决定的,也是造就它的那种基本社会生态决定的,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希望他们有‘素质’?人一旦被当成工具、一旦成为工具,他生活的基调其实只剩下‘苟且’。”
腼腆女生之前还有些犹豫,听到最后这句话她还是开口了:“我本想说内因才是决定性的,无论外在世界有多不堪,如果我们把一切归咎于外在,并以此为理由推卸掉自己的责任,那么最终真的只可能剩下‘苟且’。”咬了咬嘴唇,“可是现实中,我没法否认绝大多数人是被环境决定的,当所处的制度环境、文化环境把他当工具的时候,他确实没有什么反抗的机会…他能做的也许只剩下苟且、逃避、得过且过、躺平、不负责任…可那毕竟是我们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心灵,即便外在有再多的理由,我们也不该放弃的,我们至少该对自己的心负责…”之前别人的那些话让她更深感受到环境的决定性力量,可亦正因此,她更珍视每个人的心灵——即便它很多时候看似那么弱小、那么微不足道…
“同学,你没看到吗?如果说这里的人一直以来都被当成工具,也被外界和自己有意无意塑造成工具,那么至少今天、至少这里,有些工具从工具的设定下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开始用自己的心去审视、去思考。不是吗?”讨论开场时说过两句话的这位时尚美妇此刻已坐在花坛边,虽然身体有些累,可她的目光却在某种微弱的希望中有了更多亮色。若在平时,她的容貌很容易吸引男子们的视线,可今天,那充其量只是这场精神之旅的一点物质点缀,很多男士只在她说话的这一刻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从某种意义上,无论外部的所谓殖民 主义还是内部的什么主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相对来说哪个更把人当人。”当然,也有完全没注意到美色的,比如这位高中生,今天之前,他的世界里占主导的还是被教育与主流舆论灌输的国家叙事,但此时,听了学长学姐和长辈们所说,意识形态叙事在真实面前不可避免地开始松动,他的脚有那么一点点沾到了现实和良知的大地。
“其实也没什么内部,被他们奉为正统与合法性来源的那什么主义不也来自东方?只是因为他们垄断最高话语权和舆论权,所以在他们设计打造的言论把戏里好像那是原生的,而那些不合他们胃口、对他们统治不利的舶来品则一概斥之为要加以抵御的‘东方思想’。”背心大叔这次的话不太会被人误解了,“说的轻,这叫精神分裂,说的重,这叫脑子有病。”
“那个主义在正常国家,也就是相对文明的国家,不过是一种学说,是百家中的一家。它是否正确要靠历史来检验,而不是宣传,即便正确也不是绝对的,而是在一定社会和历史条件下的正确;它是否实行、多大程度上实行要靠法治下的民 主来选择,而不是专 制权力的独断。更不会也不可能被奉为真理。但对需要主宰民众思想的野蛮专 制国家就不一样了,这种国家必须也只能有一种‘真理’,也必须由权力掌握这一‘真理’和对其的最终解释权,这是专 制赖以成立的意识形态根基。”难道这位体格略显健硕的男生也是历史专业的?但他偏冷峻的气质和那种更接近纯理性的语气又让人无法将两者联系到一起,给人的第一印象完全是标准的理科生,“其实在历史的演变中能被专 制权力奉为‘真理’的东西也在变迁,就像‘罢黜百家独尊礼教’后曾统治这里几千年的那套思想到了当代已经没有存续的土壤,可专 制权力垄断思想的需求却从未改变,所以现在对东方思想‘排斥百家独尊那啥’。它们要的从不是、也不可能是什么‘真理’,而是装裱出一个‘真理’并垄断‘真理’后带来的权力以及这所谓‘真理’给权力的背书。”扫了眼人群他接着又道,“另外,我个人认为专 制并不全是恶的,在某些特殊时期,比如全面战争或时代巨变时,合理专 制是不得以的情况下相对更优的选择,但合理专 制与野蛮专 制有一个根本区别,那就是合理专 制即便必要时同样会压制言论自由但不会垄断‘真理’,不会明里暗里政教合一。”他这种纯理性画风确实比较少见,让有些人一时不太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