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乐起,新娘在两名鲜卑王庭宫女的引导下走上红毯。婚服是中原样式,红黑相间,裙裾拖地,更显出新娘高挑的身材。
莫子蔺没见过这位新娘,只知道她原名仆兰伊,来自民间,不久前才被拓跋溟认作义妹,赐名长孙兰伊。她的父亲仆兰麝是猎户,如今依然住在山里,不愿随女儿来中原。
他看着新郎牵起红绸,与新娘并肩走向主座,看到梅长林神情淡淡,看到梅冉嘴角含笑,眼里却无奈。
他问过梅长林,对仆兰伊是否有情。
长林苦笑,自己以前从未对哪个女人动过心,失忆的五年他把自己当成了鲜卑人,也把仆兰父女当成亲人来看待。仆兰伊生的面貌姣好,又对自己照顾周到,独孤邺说媒他也应了,只是把婚礼拖到他恢复了记忆。后来他又多方查探,这父女身世简单淳朴,也没有悔婚的借口。梅家只是担心异国婚姻的弊端,但民间先例也是有的,对救命之恩更无法拒绝。
夜已深,梅家依然是灯火灼灼,近邻的宾客已告辞,远来的客人也都安排了住处,一部分酒意未酣的男人还在吆三喝六。
子蔺一个人在大厅外迎宾阁的亭子里吹冷风,黑色裘皮大氅领口系紧,披风帽子却没戴,任凭风吹着鬓角额发,吹着纷乱无章的思绪。
请旨回京的奏章发出很久没有回音,新年已无望,只有等祖母寿诞之日了。陵川消息不畅,京城瞬息万变,他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一趟了。
席上,他不能饮酒,茶也喝的不多,以茶代酒也无法与那些江湖人士应付,便和柳正卿陪着独孤邺、梅冉一桌说了会儿话,略用些菜肴便躲了出来。
许是坐的久了,喝了风,胃又隐隐在疼。他按按上腹,裹紧大氅背风在亭子木凳上坐了。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拓跋溟的声音:“莫侯爷好兴致,大冬天在这里吹风,赏的好夜景。”
子蔺回头,并未起身,看着拓跋溟走到身前。交领左衽玄色皮袍,腰束革带,裤装革靴,辫发未束在风中飘逸洒脱。
子蔺心烦,看着那张妖孽脸便想一拳打过去。
他扭头忍了,看都不想看:“拓跋王也好大胆,敢孤身入魏,不怕出意外,回不去吗?”
拓跋溟一脸贼笑:“你不会,毕竟本王是你妹夫。”
子蔺回手一掌:“休提四妹,你无耻!”
拓跋溟似乎等得就是子蔺出手,他躲过掌风,一拳砸向子蔺的脸。
子蔺头一偏闪过,不得已起身接招。
两人在亭中一连过了几十招,都未见败势。打斗中子蔺的披风,拓跋溟的墨发如灵燕穿梭其中。
两人武力不相上下,最后子蔺动用内力才打的拓跋溟有了几分狼狈。
子蔺就势抓过他,反手把他压在亭子的石柱上,手和腿把他压的死死地,怒目而视。
拓跋溟先是恼羞,幸好是亭柱,他上身用力一滑,挣脱禁锢后,与子蔺手臂交握,互相对视片刻,然后脸色才好转。竟又是平日那副戏谑的语气:“一直听传小侯爷养尊处优多年,本王还是打不过你,你属什么的,狐狸?”
他笑的更像狐狸,一副欠揍的样子。
子蔺松开手臂,气道:“记住,我属你侯大爷,少来惹我。”
“怕是你惹我吧,”拓跋溟反问:“柳正卿和你什么关系?”
“朋友,他救过我,也算有恩。”子蔺答的很快,似乎没过脑子,其实他早就备好了说辞。
“不止吧,他能短期内把药行开到我的王都,说不是你的手笔谁信。”
子蔺笑道:“有趣,你不去问你那位好御医,问我作甚?还不是他这月老给牵的线,独孤师徒经商与我何干,是我拿了分成还是投了股份?我滇池守军穷的都去种地养羊,哪有这闲钱。”
拓跋溟气的一甩手:“你别打岔,我说的意思你懂。”
“那你去查,本侯问心无愧。”
拓跋溟噎住,他还真的查了,几家药行确实是独孤邺师徒开的,还盈利不错,柳正卿也只是在两国间负责采买贩运药材,什么也查不出。独孤邺又是因与自己交好才进的宫,这信任和一般的御医不同,他也不好限制。
子蔺却明白,搭上独孤邺后,有明路方便,他就改变计划,让宫里宫外的暗桩脱开药行。那是柳正卿的手下暗线,他又名正言顺的在鲜卑活动,药行的所有人都不清楚,鲜卑不可能查到。
不过他还是多说了几句:“你与独孤邺,我与柳正卿都是友情,不能让这情分带上国与国之间的阴谋。他开药行你若怀疑,那我还怀疑你的义妹是乘人之危,你在里面又是什么角色?所以,他们师徒的药行我保证没插手。而你,在梅家的婚事里有何目的,我也会盯着。”
拓跋溟一声不响看着子蔺,一向阴冷的眼神更加深沉,似乎是琢么子蔺的话有几分真。自己行事阴招损绝,莫子蔺这个魏国将军却一向是光明磊落的形象,他的话很有信服力。
他想着想着,突然换了笑脸道:“好,我一向守诺,就是有阴谋也是冲着你们皇帝,不会对付你和莫家。”
“但愿!”子蔺转身走下亭子,撂下一句:“我劝你早回去,免得在魏国出事,影响两国邦交。”
身后传来拓跋溟的回话:“我也劝你一句,留意殷帝的手段,你用的阳谋,他可是比本王阴的很,小心釜底抽薪背后捅刀子。”
子蔺听到顿了一下,然后头也没回地走了。
子蔺在迎宾阁小路的拐角处,听到前面有女子的声音,定是饮酒后的府中内眷。
他怕贸然失礼,就转身往回走。下一句却听到梅朵的声音:“你这女巫,干嘛老纠缠我,我是谁,干你屁事,你滚!你滚啊!”
梅朵话里透着气愤也有不安,又像是在害怕。
在子蔺心里,梅朵还从未怕过谁,能让她不安的究竟是谁?
他没有犹豫,直接过去站在梅朵身边,看向对面那个女人。
黑色风衣风帽,穿的单薄却不惧冷意。黑色罩衣下身段苗条,像是不具备什么杀伤力。只是那冷若冰霜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竟有一种威慑之力,他顿时有了警惕。
梅朵见他来了,心里又高兴又忐忑,不愿三哥卷入这种未知的危险,拉着他就走:“这是个疯子,别管她,我们走。”
“站住!”
随着那女人的话出口,两人就像被一股冷气包围,瞬间停住。
子蔺觉出对方的邪门,不敢小觑,手中偷偷聚起内力,准备反击。
但对方却很快收回冷气,脸上添了几分苍白。
“他又是谁?”她紧盯子蔺,向梅朵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