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雨慢，红墙，绿瓦。
金亭都城的西边是黛山，东边是莲花山，南方十里地外，有一条流经两山之间的宴河。宴河水面不宽，水流也不湍急，发端于黛山宴黛峰，亦并入部分葵湖之水，最终汇入星海。放眼金亭境内，宴河不是最出名的，但它却是金庭重要的水源地，供应着城内二十万人口的生活所需。
宴河还是金亭重要的特产之地，盛产闻名天下的荔枝。
灭龙纪末期，虎族后裔杨铭多番尝试，得到挂绿、糯米糍与妃子笑等许多佳品，创立了西园乡挂绿品种。西园乡归属于金庭，挂绿品种被列为金亭王宫的贡品。西园乡有一株荔枝树极为名贵，树龄至今已有三百余年，据传正是杨铭亲手栽培。
元世纪中期，廊中水中国的难民刘翎流落西园乡，寄居在一户老农家中，发现其窖内有不少荔枝腐烂，发出酒香之味。刘翎心中大喜，到处收集腐败荔枝，历经多次研究，终于酿成了金亭荔枝酒。
缇韧不喜欢喝荔枝酒，反倒是更喜欢喝北靖冰酒。冰酒酒香不重，口感霸道，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感觉，与娇滴滴的荔枝酒完全不同。
酒不喝烈的，一点滋味也没有。缇韧受到父亲影响，一直有这个印象。
亭外的春雨下得淅淅沥沥，好像怨妇的眼泪一样，滴得让人心酸，让人觉得世间有太多的无情。几株春桃树开得极艳，花瓣被打得乱飞，于亭外飘舞如烟，好像一位仙子从空中洒落一样。
缇韧坐在一张红松木凳上，呆呆地看着月光亭的雨景，不知不觉地又端起一杯冰酒喝了下去。月光亭是月光阁最有代表性的亭子，极负南方建筑风格的韵味，乃是阁主许月光的得意之作。
许月光比缇韧大几岁，本是王国大学士屈几的得意门生，更是东方星尘的挂名弟子，剑术非比寻常。许家是虎族后裔，与缇氏一族还有远亲。
自从灭龙纪初开始，双虎山虎族小部落，已开始续渡过夏江，躲避其他强大部落。缇氏与许家的祖先部落族群便在其中，结伴迁往黛山和莲花山之间扎根落户。
“大王在想什么？莫非对北上战事忧虑？”许月光问道。
许月光举止儒雅，风度翩翩，是金庭城中的名流，也是八榕洞高僧的好朋友，对梵法有独到的见解。更为难得的是，许月光与不少江湖人士往来，在夏江之南极负盛名。
“我再想虎族人的坎坷史。”缇韧轻轻地说道。
“我们的祖先为了生存，在争夺土地、水源时，被龙族及其他强大族群部落击败，不得不离开廊中。好在南方土著不懂农耕技巧，虎族移民才胜出，成为南方地区最强大的部族。”
“缇韧忘记了，许兄正在编写虎族史呢！”缇韧看着许月光说道。
“每一个族群，都不该忘记自己的历史，无论是好是坏。”
“你说得很对。许兄编写的重点什么？”
“虎族与金亭王国的关系。”
“哦！你讲一讲，缇韧正好学一学。”
“虎族与南方土著融合，我不讲了，许某重点说说金亭王国强大之后，如何在亚夏大陆施加影响吧！”
“也好。”
“灭龙纪末、元世纪初，虎族移民在缇氏先祖引领下，逐渐吞并了周围的部落，建立了部落共国：金亭。建国伊始，国策施政都以廊中为模版；帝国崛起之后，金亭又接受帝国主推的七子之教。七子之教与南方土著信仰相悖，一些土著涌入铜古，另一部分则逃到夷山和五湖之地，形成了会、稽、九夷和渠弭等国。”
“所以，从某种根源上谈论，会、稽诸国的出现，与虎族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缇韧说道。
“没错。金亭强盛，与铜古不可避免地发生碰撞，因为信仰不同，发生了多次战争。铜古更愿意相信火神的力量，认为火龙川就是火神的圣地。从这一点上来说，金亭比铜古更有政治眼光，也有长远的战略目的。”
“金亭临近火海，没有以火为尊，说明还是心向亚夏中土。”
“正是。大王听说过火鸟大陆吗？”
“据说，火鸟大陆在火海深处，四周激流漩涡遍布，礁石暗藏，还有众多耸立的无人居住的小岛，生活着凶猛异常的九头烈火鸟。”
“远古先民有跨海去寒冰岛、极摩大陆的传说，火鸟大陆可曾听说有人去过的记载？”
“没有。”缇韧想了想，说道。
“我在学城收集资料时，发现了一些端倪：朱雀大神极有可能来自火鸟大陆。”
“这倒是意想不到。许兄的意思是，铜古人信仰的火神来自域外，因而才被中土文明所排斥？”缇韧若有所悟道。
“大王一点就通。至于会、稽、九夷与渠弭南方四国，依旧推行原始的奴隶制度，更被中土文明视为异类。”
“也就是说，金亭国力再强，若想被亚夏中土文明接受，必须摆脱这几个国家？”
“包括夹在金亭和铜古之间的淝、蟹、琊与凌国，与此同时，要大力推广农耕文明与教化之学。”
“缇韧记得，帝国称霸亚夏期间，廊中动乱不少，大量富商、农民、手工艺人与有学识的人被迫迁入金亭，这难道还不足够让金亭融入中土文明吗？”
“至少不如帝国做得更好。帝国凭借冶铁业和银矿资源，打压了廊中霸权之势，利用文化输出进行拉拢，最终成为廊中公认的大陆霸主，望海、幽蓟也难望其项背。如果不是雷霆、威、武、济和坤依托盐业，建立左右亚夏大陆海盐供应的配给制，形成了共云山联盟，廊中地区早就纳入帝国本土。”
“可惜，如今共云山联盟已经名存实亡。”缇韧喝了一口酒道。
“为了廊中霸权，各国心怀鬼胎而已。我要说的是，缇韧的太祖父清醒地认识到，金亭没有足够的资源与实力，去争夺亚夏大陆霸权，于是向庄帝请表称臣。为了南方局势的稳定，庄帝同意了。帝国与金亭互派使者，送来大量铁矿石与苍陵良驹；作为回报，金亭为帝国送去了大批美女，还有许多被作为献艺搏兽人的奴隶。”
“元世纪中期，帝国与金亭关系最为甜蜜，金亭得到了黄金马种，也得到亚夏中土的重视。”
“重视并非尊重。虎族后裔永远没有忘记，祖先部落蒙辱的经历，那份屈辱如鲠在喉，一直存在一个称霸亚夏的梦想。梦想的力量不可小觑，无时无刻不再发挥着作用，如同美女诱惑男人一样。”许月光的眼中闪烁着异常炽热的光。
“金亭一直在等待千载难逢的机会。”
“稳定不会长久，危机时时存在。庄帝虽然睿智，意识到危机常存，仍没有改变帝国走向。”
“他选中了好大喜功的僖帝。”缇韧微笑道。
“没错。僖帝本人曾是学子，一度以成为贤人学士作为追求和目标。所以他在位期间，极为推崇学城的太学士，大力宣扬银夏帝国所辖疆域重要，乃是亚夏大陆各族的起源和兴盛圣地，不该进行战争征伐。最为致命的是，因为僖帝崇尚闭关之策，帝国最为倚重的白银矿产优势逐渐消失。”
“商贸往来若无白银体系结算，各国只好寻找新的商贸结算方式。”
“可惜，金亭推动大陆黄金结算体系的时候，文帝登基掌控了帝国，再次力主亚夏大陆白银体系，并通过一系列战争与征伐，推动西北、西南等地小国纳入臣服帝国的流通体系之中，使金亭推动的黄金体系瞬间瓦解。”
“机遇就是国运，实力才是一切。”
“大王说得一点没错。失去这次机会，缇氏王族又要多等一百多年，直到襄皇坐上血王座。他一改之前成帝的保守策略，力图继续扩大直属版图，与周边多国发生摩擦。树敌太多导致银夏帝国多线作战，战乱纷争令其国力衰减，尤其是白银资源无法向开战各国输送，无疑于自断臂膀。”
“我听爷爷说过，望海王国第一个向金亭示好，希望在商贸往来中用金币结算。”
“是。当时，金亭招集国内富商，要求他们大量采购其他王国、侯国的资源，但只允许在交易时使用金币结算，以此来实现黄金与各国资源挂钩。缇恒先王还鼓动各国，让他们联手对抗银夏帝国，不惜动用国库金币储备支援。如果黄金与资源挂钩的体系稳定，甚至持续一段时间，金亭也许真能够与帝国对抗。”
“然而，天不遂人愿啊！襄帝亲征途中暴毙，昭皇坐上了血王座，再次稳固了帝国的霸权，重新维护了白银体系。”缇韧轻轻地叹息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