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忘尘表面看着弱柳扶风，其实比张念翼还要高一截，我们只好一人架着他一边。学会了利用桃源的力量，便原地打开了一个出口，带他一起出去。
离开桃源之后，依然是来时的雪山。只是现在只有三个人。
这一路，我才明白为何上官禾对桃源这么执着，能预知未来，能制造出万物，能实现所有人间无法实现的事情。这需要非常强大的力量。
磕磕绊绊下了山，我们回到之前的喇嘛庙，我打听了一下此时的年份，居然已经过去三年余。可在我们的记忆里，我们在桃源里的时间应该连两天都不到。
我一下子就大了三岁，已经十八了。
萧忘尘的脉象还算稳定，但一直昏迷不醒。我只能和张念翼轮流守在一旁。终于在第三天，他醒了。
“忘尘，你终于醒了。”张念翼从袖子里拿出页离，“我猜你一定是已经明白了。”
萧忘尘刚刚脱离出昏迷的状态，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
“我确实是发现了桃源的秘密，不过，念翼，你怎么来了？”
“我当然得来了，两年没见你们回来，我必须来。”
“两年？”萧忘尘也同样是无法相信。
“其实到我们出来，已经过去三年了。”我补充道。
念翼向窗外的雪山望去，说：“桃源里的时间，与人间不同。你可以把它当做，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他听完，大笑几声，眼里却是茫然。“他们怕不是以为我们已经死了吧！”
“他们还在等我们回家。我来的时候，还答应他们，一定会把你们带回去。”
“不过……”萧忘尘顿声，拿起页离看了看，又没说下去。
“回去之后，我们就说我们并没有进入桃源，包括暮声他们也不要讲。”念翼用眼神示意我们，反复确认之后，说，“一定要记住。”
“我们不在的时间里，印十一有发生过什么吗？”听了念翼的话，我感觉到其中好像另有其他的事情。才必须谨慎而再谨慎，隐瞒我们看到的东西。
“来之前，我在外面找过吴怜。其实那是上官禾交给我的一个任务。我确实找到她了，她结识了许多外族人，并将他们召集在一起。我不是特别清楚她的目的。
“我没有和她产生冲突，她大概也没有发现我在调查她。但是那些外族人，并不像善人。过去都是烧杀抢劫的亡命徒，见不得光。
“而至于族中，我已经明显有一种将要分裂的感觉。
“我们与萧家、莫家、褚家，都意图与上官合作。但是其余的，似乎都与吴家一心。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吴怜是否还与吴家有所联系？如果是的话，恐怕不久印十一就要被颠覆了。”
没想到三年的时间，印十一会发生如此变故，恍若隔世之中，我又想起我在桃源看见我未来，于是便心头一惊。张念翼注意到我，大手覆上我手背，问：“怎么了？”
“我不想参与任何纷争，我希望张家好好的。”我道。
忘尘在一旁笑了笑，对着念翼说：“你看你们家这大小姐。”
“念玺，有我，有忘尘，还有暮声和瑞贞，我们五个在一起，一定不会让两家陷入危险当中的。”他轻轻拍着我的手，让我心安。
我微微点了点头，心里想，是的，没错，我一定会让两家好好的。
等忘尘等下地正常走路，我们才出发回了印十一。三人在路上，效率高了许多，比来的时候更快。终于在中秋当天回到家。
当我们迈进张家院子里的那一刻，扫地的小丫头吓得都没拿稳扫帚，支支吾吾地叫了我一声：“小姐？”
“我回来了，哥哥呢？”我问。
她跌跌撞撞地跑开，嘴里喊着：“家主，小姐回来了！”
哥哥闻声而来，见到我们之后，定定地站在我面前。“念玺？”
我直接向前一倒抱住哥哥，他怀里有股淡淡的焚香味，我熟悉又怀念。哥哥的手搭在我背上，好像在微微颤抖。
“念翼，谢谢你带我妹妹回来了。”
“暮声，与我不必言谢。”念翼道，“也是念玺福大命大，运气好，能够死里逃生。”
“好，好。”哥哥蹲下身，摸摸我的头发，又捏捏我的脸。“念玺，回来就好。”
我看见哥哥的眼角微微泛红。
他拉着我进了屋子，厨房里传来一阵阵食材在油锅里翻炒的声音，滋滋啦啦地不停。“今日中秋，是个好日子，我们总算是团圆了，晚上我们和瑞贞他们一起吃个团圆饭。”
月亮很早就爬上了天空，在将黑去的天上，边缘暖暖的光，勾勒出模糊的月影，天上还有几团云，在暗去的空中变得很模糊。下人们把八仙桌和长凳搬进了小院，我先一步坐在了那里。没多久瑞贞和忘尘也来了，他们分别坐在桌子两边。念翼提着酒来了，坐在我左边，哥哥和我挤在一张长凳上。桌上的菜盘层层放着，有鱼有肉，丰盛的很。只是这怕是三年以来，唯一一次有这么好的饭菜。
“忘尘，和我们说说你们在桃源遇到了什么，怎么只剩你和念玺二人？”这个问题哥哥大概已经在心里藏了半天，总算是问出口了。
“我们没有进入到桃源。”忘尘按照我们之前商量好的话回答了，“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找到桃源的入口。”
“那里有一条弱水河，他们大部分都在渡河的时候被淹死了。”
“最终我和念玺没有渡河，但是那里的地形很诡异，我们在里面迷了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觉得在里面没有多少时间，等念翼找到我们的时候，竟不知已经过了两年。”
暮声听完，盯着忘尘不说话，随后又转过头看向我，竟对我一笑，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桃源，果然是个凶险的地方。”
不出意外，哥哥没有相信这份说辞，他的表情告诉我他不信，几乎没有人可以在哥哥面前说谎。可他并没有再问下去，似乎是不太在意的样子。
但他不可能不在意啊。
我不明白哥哥在想些什么。
“路上我们路过了一座闹瘟疫的小城，有个褚家人留在那了。”我道，“后来我们回来的时候又经过，我发现他还活着，在那里当了个挺有名气的大夫。”
“那不是很好。”哥哥往我的碗里夹菜，“怎么了？羡慕他？”
“我当然羡慕，就这样离开印十一了，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哥哥沉默了片刻，说：“你要是想离开，我也可以托人把你带走，但是哥哥走不了。”
“不要！不要！”借着酒劲，我讲话一惊一乍的。“那我还是要和哥哥在一起，还有这三个哥哥姐姐。”我抬起头对着念翼傻傻地笑着。
“念玺只要能和你们在一起，就足够了，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要好好的，永远不要分开。”说着，我鼻子酸酸的，“你们要，幸福，快乐……”
“念玺。”哥哥好像发现了我哪里不对，倒掉了我碗里的酒，盛上了碗绿豆汤。“念玺，你说什么胡话呢？告诉哥哥你怎么了？”
我可能会比你们先走一步。
我装作茫然地看着他，道：“哥哥，我有点醉了，没事。”
忘尘见状，眼里掠过一些意味不明的光。他用折扇遮住了自己半张脸，眼睛微微弯起，大概是在笑。“念玺，我们都会保护好你的。”
突然，外面传来了叫喊声。
“后山起火了！快来人呐！”
哥哥连忙丢下碗筷，跑出了府宅。
“去看看。”念翼也出去了，我赶紧跟上。没有赶到后山，就已经看到了半边天被照成一片红色，不用提灯，就能把四周看得清清楚楚。
“后山的火要是灭不掉，烧过来，能把印十一烧个精光。”瑞贞拉着忘尘奔向后山去，我们也立即追上去。
忙乱之中，我提着一桶又一桶水往山上去，而送水的速度却完全赶不上火势蔓延的速度。一个多时辰的时间，火焰已经吞噬了大半个山头。我才发现萧忘尘不见了。
“暮声！”萧瑞贞叫住我们，“忘尘他半时辰前进了山，到现在还不见回来！”
“我去找他！”我心急，先一步冲进了山间。哥哥和念翼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我避开火势猛烈的地方，在山里兜兜转转，却愈发迷茫，不知该去往何处。当我爬到临近山顶的位置时，已要精疲力尽，又突然想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回过神时我想爬起来，却摸到了一只手，瞬间神经紧绷起来，看清了那只手上戴着的白玉戒，我急忙翻身去寻，最终在腐烂的树叶下，找到了萧忘尘，脸上脏兮兮的。
“不对劲。”我自言自语了一声。这像是人为的，萧忘尘即使在这里突然晕倒，也不可能把自己埋在树叶下。这时周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似是有人走过。我谨慎起来，努力让自己清醒。“是谁！”我喊道。
“张念玺，你很聪明嘛。”树丛之间走出来三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最中间那个人身材矮小一些，她摘下帽兜的那一刻，我一愣，居然是吴怜。
“不过只是一点小聪明，在这里没有用。”她说着，身后三个人也露了真面目，但对我来说都是陌生面孔。可他们生得十分魁梧，大概与萧忘尘一般高，可又比他来得健硕不少。
以我一个人的能力，绝对打不过他们。只能先拖延着时间。
“吴怜，你想要什么？”我猜他们八成是冲着页离和萧忘尘来的。便把页离攥在手里，又往前站了一步，将忘尘护在身后呢。“火是你放的？”
“对，你猜对了。”她回答地漫不经心，甚至有些不在意我的问题。
那我明白了。只要这一句话，我就能推断出今日之事的种种。而当务之急，是从这里脱身。
先下手为强。
我将页离切出，吴怜身后的人迅速地跃出，抓住我的手腕往后一折。我疼得一动也不敢动，也无法挣脱他，但死死握着页离不肯松手。
“你在干什么呀？”吴怜凑近我，目光移到我手上的页离。“你一定也知道些什么，我不杀你。”
“我不建议你和我作对，这些人都是我在外面找的亡命徒，我要是想杀你，你的小身板在这，都够死几百回了。”她抢走页离，收起来，用扇柄顶了顶我下巴。那个人终于松了手，却又将我踹翻在地。
“就在这里，我直接逼你开口好了。”
“你只要告诉我，你在桃源里看见了什么。”
我默不作声，摇了摇头。
她的眼神示意了一下，她的人就走到萧忘尘跟前，把他架了起来。我注意到他已经有些醒来，半睁的眼睛隐隐闪烁着光芒。
“不要碰他。”我试图爬起来阻止吴怜，刚站起来，才受伤的手腕又被她往另一个方向扭过去。
“念玺。”忘尘的意识恢复，看向我，目光也慢慢坚定，“念玺，别管我，什么都不要说，一个字！都不要说！”
“你别动他，我告诉你…我看见了什么。”我努力让自己说话的语气缓和，过度的紧张感让我说话也不连贯。
“好，告诉我。”她露出灿烂的笑容，似乎心情很好。
萧忘尘的脚尖微微在地上移动一寸，踩在了一颗石子上。接着用一种短促而敏锐的力气，把石子踢进了吴怜的手背，卡进她的骨骼及血肉之间，她吃痛地松开手，我趁机把页离捡起来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恼羞成怒，竟一巴掌扇在了萧忘尘脸上。
“哈哈。”他干涩地笑了声，怒目看着她。
“吴怜，你要是恨印十一，恨我，你可以杀了我，现在杀了我，给你的爹报仇。”我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挪到她面前。“可是你要页离做什么？”
“你也想得到桃源的力量，是不是？”我的样子很狼狈，但我绝对不能让自己的气势输下去。
“你的这些人，跟着你，无非就是想从你这里得到好处。”
“那也比印十一的什么家老，族长，要好！”她道。“我给他们想要的，他们帮我把吴家从上官禾的掌控下救出来！这是公平的！”
“族长。”我重复念叨了一遍这个词语，说，“我哥哥，从来没想过要利用下臣去桃源。”
“你哥哥确实不想，但是他只是上官禾的一个傀儡！”吴怜加重了自己的语气，同时我的心也一震。“他当的族长，是一个什么也做不了的族长。他连和我们一起反抗上官家的心都不敢有。”
忘尘道：“你说得对，可是和你有什么关系？暮声是为了念玺才这么做，你也没资格在念玺面前提起这些。”
“你可以再多和我们浪费一点时间，暮声就要来了。”他话音刚落，我便听见了一声铃响，空灵又虚幻。我瞬间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支配我的思想，大脑一片空白。
“吴怜，放了他们…”
“吴怜…”
“请你们离开…”
哥哥的指令断断续续传过来。
他们被哥哥的幻烟控制了，在哥哥的摄心术下，他们目中无光，如同人偶一样，牵动着四肢的行动，一步一步慢慢往山下去了。
一旁，哥哥提着灯从树丛间钻出来，后面还跟着念翼。哥哥的额头上有一层薄汗，可见刚刚利用幻烟对他们进行催眠的时候消耗了不少精力。
天上闪过一道异于火光的光亮，接着传来一声雷鸣，天上开始一点一点地落下雨滴，雨慢慢变大，倾盆而下，这场火就在雨里被扑灭了。这显得之前人们前赴后继地来灭火，好像毫无必要。
回到府里，哥哥找人为我接好了手腕，手上绑了块固定手臂的木头，我只有手指能动动。
“哥哥，疼。”我揉着湿润的眼眶，在山上的时候光顾着与吴怜众人对峙，没意识到自己手腕处的骨头已经折了，等到现在才反应过来疼。
哥哥往我的香炉里面丢了只安神香，走到我床边，掖好我的被子。“都怪哥哥，明天哥哥给你买好吃的，现在你好好睡一觉就不疼了。”他轻手轻脚地熄灭蜡烛，为我关好门窗，离开了。
安神香的作用下，我很快就睡过去，烦恼的一天才终于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