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大帐，由厚布和折叠支架隔成的后室里，嘉斯德斯大马金刀地坐在床前，目光幽邃，昏黄的烛光在他深黑的眼瞳里被倒映成星。
“查得怎么样？”突然，他问。
“老大，帕尼尔绝无可能有问题！”回答的声音来自房间角落，原来那里还站着一个人，是豪格。
不过此时的豪格全然不像白天时那样嬉皮笑脸，放浪跳脱，反而脸色严肃目光沉凝，浓密的眉毛微微皱着，身子站得笔直。
“我当然知道帕尼尔没有问题，他跟我的时间一点儿也不比你和格特尼短，要是你们三个我都信不过，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我能相信的人了！”
“……不过既然下午的时候雪零提出来了，我们该查还是得查。不是怀疑帕尼尔，而是在这种时候我们反而应该更快地证明帕尼尔的清白！”
豪格的目光稍微柔软了一些，但脸色仍然是一种难看的严肃。他的视线微微下沉，声音低沉地道：“老大你是知道的，帕尼尔一有空闲就会出去练刀，按照雪姬大人说的那个时间，他那个时候确实不在营地里。”
嘉斯德斯眉毛一沉，脸色有些难看，“他离开了外面哨兵的警戒范围？”
“没有。”
说到这里豪格迟疑了一下，才接着道：“帕尼尔虽然热衷于练刀，但他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他练刀的地方虽然僻静，但仍然在理论上负责放哨的刺客的警戒区域里。不过……当时负责警戒他所在那片区域的人，偷懒了。”
嘉斯德斯猛地抬头，一下子愣住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个调查团的成员，可大都是从风神将统领的荡魔军里选出来的啊，是真正的帝国精锐！
然后豪格现在居然告诉他这样的帝国精锐会在做警戒任务时“偷懒”？
嘉斯德斯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哪怕是街头稍微有点组织的混混儿团体，都不会犯这种幼稚到该杀的错误！
像是预料到了嘉斯德斯的反应，豪格轻出了一口气，没有过多停顿，继续道：“因为萝密利小姐这些天一直都会主动跑去承担一部分斥候暗哨的工作，昨天上午，她正好去的便是负责警戒帕尼尔所在的那块岗位，所以，本来负责那片区域的人，干脆便偷懒了。”
嘉斯德斯脸上的难以置信仍然没有消解，甚至更多出了一份极具压迫感的震惊与愤怒，“这是什么话！萝密利固执地要做她的‘刺客的训练’那是她的事情，这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本来安排的警戒人员怎么敢因为这种事情擅离职守？那人是谁，拉出来给我往死里罚！”
“恐怕不行。他的身份有点特殊。”豪格那张迥乎于白天时的刚毅的脸上，此刻也不由多了一丝无奈的神情。
“嗯？”嘉斯德斯眼睛一眯，目光变得危险，“不管他是谁的人，在这里我才是最高长官！按帝国军规，就算我下达一个必死的命令，这里所有人也必须执行！”
“但他不受帝国军规管辖。”豪格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无奈，“他是圣龙卫的人。队伍里唯二那两个圣龙卫的成员之一。”
“古寞？”嘉斯德斯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跟平时的豪格一样没个正形的家伙。
“对，正是他。”
嘉斯德斯一下子有些烦躁气短。圣龙卫是一支特殊的护卫军，它直接听从于皇帝，也只对皇帝负责。同样，也只有皇帝或者圣龙卫中的更高层，才有资格对圣龙卫的成员进行处罚！
只是让他想不通的是，圣龙卫作为这样的一支极其特殊的军队，理论上它的规矩应该比风神将的荡魔军都还要更严格才对，怎么就出了古寞这样的奇葩！
“老大，萝密利的血之瞳根本认不清人的长相，所以她只能确定有一个人一直在那里练刀，而不能确定那个人就是帕尼尔。虽然我们都知道帕尼尔是没有问题的，但只凭这个，确实没法跟雪零大人证明。”
“另外，那个叫默灵的人我也大致查了下，早上我还悄悄借暗劲往他身体里打入了一丝微弱的灵气去试探和感知，基本可以确定他确实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不是通过秘术来掩盖自身灵气波动的人。他所掌握的天材地宝的情报也基本属实，当然这一点还得看他接下来的表现才能完全确定。”
嘉斯德斯仍然有些余怒和烦躁，他皱着眉头静静地听豪格把话说完，才站起身来冲豪格摆了一下手，“好了我知道了，接下来你继续对默灵保持关注，其他事情我会处理。”
……
第二日，晨。
士兵们忙碌的声音传进帐篷，默灵又一次起得稍晚了些。
站在简易的拒兽篱墙旁边看向魔兽森林深处，前方向左右绵延无尽的鬼面藤之墙上，无穷无尽哭嚎着的白色鬼影在晨风中摇晃着，仿佛死者的国度里拥挤的亡灵。
突然，却见一片璀璨的刀芒闪动，银光迸射，如瀑流倾泻，霎时间“刷刷刷”的声音密集而尖锐，倾刻间便将前方那片由青藤与万千白色鬼脸组成的墙壁冲刷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缺口左右间距最宽处超过十米，调查团里块头巨大的白牙巨象也可以轻易走过。
出手的人体格匀称，模样英俊，剑眉之下漆黑的眼瞳澄净而淡漠。默灵微微一愣，竟然是那个帕尼尔。
那连绵浩大的刀芒源头，只他一个人拔刀。很强，强得和雪零一样已经远远超出了默灵能够理解的范畴。
……好像这个调查团里强得没有超出他的理解范畴的人，反而找不出几个。
不过他在向雪零反应了帕尼尔的可疑之处后，对方仍然好好地呆在调查团里，说明之前可能真的是他多疑了。
不再想这件事情，默灵开始默算调查团的行进速度，计算等到达他记忆中心玉月王花生长的地方时，还来不来得及将其采到并送回科穆那里。
今天是第二天，时间有些紧，但完全是有可能的！哪怕调查团往森林里行进时需要开辟道路清理魔兽，但只要拿到了心玉月王花，调查团可以立刻派一个速度快的刺客，带着心玉月王花沿着来时已经清理过一遍魔兽的路线，以最快的速度返回科穆那里。
思忖间，收拾完毕的队伍开始沿着帕尼尔斩出来的通道进入更深处的魔兽森林。
前方的鬼面藤之墙不仅左右绵延看不到尽头，宽度也有好几十米，走在帕尼尔用刀气生生劈出来的道路中，就像是走进了一条诡异而森然的绿色峡谷里。
鬼面藤叶子上的白色纹路像是尖叫哭嚎着的鬼脸，仿佛队伍是在左右两边亿万亡魂的注视中前行。亡魂的间隙中布满了无数藤蔓被一刀斩过的平整的切口，切口大小不一，往外渗着淡红色的汁液，像是活物流出的血。
哦不，不是像，它们本来就是活物。
“峡谷”两边的藤蔓都在窸窸窣窣地蠕动着，像是巨兽暴露在外的绿色的肚肠。有时还会有几根粗壮的藤蔓猛地从里面探出来，张牙舞爪地要将某个走在队伍边缘处的士兵绞住，并拖入藤蔓深处。可惜，它们选错了猎物。回应它们的都是士兵们的看起来甚至有些随意的三两道刀光。
刀出，藤断，断裂的藤条偶尔如活蛆般在地上扭动，然后被走过的士兵一脚踢进亡魂的海洋里，激起里面一阵更剧烈的骚动。
走在队伍中央，默灵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似是恐怖，但更多的却似乎是迷茫——这段鬼面藤之墙如此危险和恐怖，自己五年前到底是怎么从里面走出来的？
——确实有过一些他穿过这片鬼面藤之墙的记忆。
——但那些记忆太过混乱和荒诞。
——就像他是一个新死的幽灵，迷迷糊糊的便飘过来了。
——全无阻碍！
